「你們打這主意,有很長一段時間了吧?」文素秋微笑著,淡淡問。
說得口沫橫飛的王氏怔了怔,文素秋這奇妙的態度讓她心底有些發虛,咽了口唾沫,她小心地說︰「夫人,我們全是為了……」
「為了你們自己吧?」文素秋的心情反而平靜了。
男人但凡出色一些,身邊多幾個女人也是應當的。文家子弟並不奢侈,也談不上太富有,身邊也大多有一兩個妾侍,文家的女人對這種事,早已司空見慣,也談不上多麼在意。
畢竟文家門風甚嚴,正妻的地位無可動搖,侍妾這等玩意,無需過于介懷,就是文家女子嫁出去,也是門戶相當,人家都要敬文家的門風,斷不會給文家的女兒什麼難堪的。
文家的女人賢德得很,給丈夫納幾個妾,算不得什麼。
就是文夫人,偶爾也在言語中,暗暗提醒過文素秋了。
畢竟文素秋嫁進韓家也好幾年了,雖說其中含了一個父喪之孝,可嚴格來說,二十多個月的孝,也算過了大半年了,依舊沒什麼動靜,總是容易叫人說嘴的。
但在家人面前,一向柔順的文素秋,這一回,並沒有做一個賢惠的婦人。
雖說韓家許多與眾不同,沒規矩的事,讓文素秋,一直有些適應不良,但對韓家人,除老婆外,不多看別的女人一眼,堅持對老婆好的,規矩,文素秋卻絕對大力贊同的。
當了三四年的夫妻,要是連丈夫最基本的性情,還會弄錯,那她也沒什麼資格,坐在韓家主母的位置上了。
她從來就沒有動過給丈夫納妾的心思,管他在外人看來,她是不是完全沒有影響韓諾的力量,管他外面流言最猛的時候,韓諾不能人道,不能生子的說法有多少人相信,管他在這三四年間,多少人因為韓家的財富拼了命想塞女人進來,又有多少人勸過她,為了自保,應該搶先一步,安排信得過的女人上她丈夫的床,她一概是句句听著,卻從不往心里去,就是因此名聲稍有些不好,也並不甚在意。
一次又一次地拒絕這一類的題議,哪怕說話的,是自己的嫡母,一回又回,漫不經心地把這種無聊的事虛應過去,心中只覺出奇地痛快。
原來一個女人不賢德,一個女人足夠任性,一個女人有膽色拒絕別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竟是這樣讓人痛快,這樣叫人歡喜的事。
有著這樣的痛快,偶爾看著文家那些賢德的婦人們,她甚至會有些莫名其妙的歡喜驕傲和同情憐憫,只是這種隱密的心思,從來不敢人前表露出來而已。
如果不是韓家的怪規矩,不是韓家人的怪性子,她依然只會成為一個標準的賢良婦人,而不會象現在這樣,毫不心虛,毫無掙扎,完全不必為之痛苦擔憂地,否定這一類建議。
當然,做為女人,兒子的問題,其實也是她心中的隱憂。但韓諾明顯沒這方面的要求,而韓子施臨去前與她的密談,也是她最大的倚仗,誰又能想到韓家居然可以古怪到,連傳宗接代這種天大的事,也不是十分放在心上。
至于凌松澤,只要他真心在意韓家父子,就不會違逆韓子施的遺言,用無子來指責自己,而他如果不是真心的……那韓家無後,對他更加有好處,當然也絕不會給她壓力。
所以,除了自己有些放不下,文素秋確實不需要為此擔心什麼。
只是冷眼看旁的人,或真心為她,或另有所圖地,一次次提出這一類的建議。
但她依然沒有想到,連王氏也敢這樣,當著自己的面,說著粗俗的話,把那些無聊的事,講得如此赤luo果。
真以為是她舅媽了,真以為是鄉下女人聊天,什麼露骨的話,都敢說出來,原來他們已經這樣親近,這樣不拘禮了。
文素秋冷冷地笑了笑。
鄉下人窮,日子過不了,賣了自家的女兒妹子與人做妾,沒想到,若干年後,居然因此得了好處,平白發起大財來了。自然食髓知味,知道賣女兒的好處了。家里日子一日好過一日,親生的女兒,還是要送于人做妾,打的還是幫助外甥女的好名聲。
真等親生女兒有了有錢人的骨肉,哪個還記得外甥女是誰了?
「相公即回來了,就恕我不便陪客了,好走,不送……」她無需王氏回答她的疑問,也沒有心情,同她置氣,只是沒興趣再應酬這樣的客人了。
「夫人,我真沒什麼壞心思,全是為了夫人想啊。」王氏總算反應過來,這位大財主,大靠山生氣了,急得是扯直了嗓子叫。
文素秋漫不經心,懶得答理。
果然近則生隙,大恩招怨,人心從來不足,當初若只是讓他們在大成號立足,衣食無憂後就不再過多幫他們的忙,或許,還不會有今日之事。罷了,以後這人再登門,直接說自己不在家,二門也別叫她進就是了.
她理也不理,轉身向里走,王氏唯恐她就此記恨,居然伸手就要扯著她解釋。
「是真的,我們雖有替你表妹打算的小心思,但更多還不是為了夫人好,自家姐妹……」
纓兒芙兒早一邊一個,把人扯住了往外拖。
「嬸子說什麼話呢?什麼人也敢和我們夫人稱姐妹了?」
「夫人累了,嬸子先回去,過兩天再走動,也不遲,有什麼事,就急得非在這里大吼大叫。」
王氏是鄉下婦人,雖享了一年福,到底力氣勁道還在,大力掙起兩,兩個嬌滴滴的丫頭,愣是拉她不住。
「夫人,你就听我的吧,你再這麼听之任之,不想法子跟老爺聯手齊心地辦事,就只能坐等著人家討厲害的老婆來跟你過不去了。家里有個大哥壓在頭上當太上皇不夠,還要有個嫂子當皇嫂了。」
文素秋心中一凜,猛得回身︰「你胡說什麼?」
「不是胡說,不是胡說,前兒我才踫上韓五夫人,說得清楚著呢,城南丁家……就是那個丁家,可是看上凌大少爺了,就等著凌大少爺這次行商回來,就立刻提親呢……」
後頭王氏在嘮嘮叨叨說些什麼,文素秋已經听不清了,只覺耳中轟鳴,心頭空落落一片。
「少爺,少爺,快起來,香噴噴的大包子啊……少爺,少爺,快起來,香噴噴的雞翅膀啊,少爺,少爺,快起來,香噴噴的……」
念經也似的聲音,終于讓閉著眼的韓諾忍不住睜開眼,很認真很嚴肅地聲明︰「我只是貪睡,不是貪吃,大妞,你不要老拿我當吃貨。」
大妞眼神明亮地笑︰「那我可不管,大少爺臨走時再三叮嚀,不許你總是那麼顛三倒四,飯也不吃一口就睡,我要不盯緊些,大少爺回來,可怎麼交待出門跑了一天了,回來還能不餓,少爺,你就可憐可憐我們當下人的,吃好喝好,洗洗再睡,這不難吧」
韓諾也便坐起來,笑問︰」大包子呢,雞翅膀呢?」
「還沒到吃飯的正點呢,這就兩酥餅,你就先將就吧。」大妞笑著,拿了點心碟子過來。
听到房里,談笑聲低低傳來,外頭兩個侍立的丫頭,輕輕松了口氣。
論理,韓諾的房里,大妞其實是不便進來的。
但韓諾這回明顯是生著氣回來的。文素秋院里得用的下人,雖也盡心服侍,但在感覺上,同這位老爺並不親近,眼看老爺生氣,還是聰明地趕緊去通知韓家的世僕。
文素秋這幾年,院里又添了好幾口子丫環媳婦,男人自然不好進來,大妞便擔下重擔了。
大妞是個女人,是同韓諾一起長大的世僕,而且也不年輕了,在女人當中,這個年齡還不出嫁,已經很老了,人人都知道,她不出嫁,是因為凌松澤,對韓諾,那是半點意思也無。
文素秋倒也可以放心讓她親近韓諾。
這幾年來,守孝夫妻分房時,大妞就照顧了韓諾不少飲食起居的事,後來孝期過了,偶爾有什麼韓諾不高興的事,如果凌松澤不在,文素秋又覺得自己不好勸,不好說,往往也讓人叫了大妞來想法子哄韓諾高興些,這事即成了舊例,這一回,自然是不等前頭應付王氏的文素秋發話,就有人通知了大妞來的。
未幾,文素秋也徐徐而來,遠遠地就搖手止住要通報的侍女,靜悄悄地走上前,正听著房里那隨意適然,並不曾刻意放大在,或壓低的交談聲。
「大妞,我們家的事,跟他們有什麼關系,他們為什麼,就是那麼喜歡說大哥的壞話?」想來是口里含著酥餅,韓諾的聲音有些模糊。
「大少爺說,不招人妒是庸材,要是哪天沒人說他的閑話了,肯定是他沒用了。少爺,你不是希望大少爺沒本事吧。」大妞的聲音清清亮亮的。
家里的世僕其實還是喜歡按以前的叫法叫韓諾,沒人的時候,老爺也就變成少爺了。
文素秋這個主母對于這等陽奉陰違的行為,也沒有說過什麼。
他們注意到,只能在背人時才叫,已經是給主母面子了。
「咦?那上個月,你跟對街賣餅的打起來是為了什麼?我听說,就是因為他說了一句,大哥遲早會佔了韓家的家產,肯定……」
「肯定不會看上我這個丫頭的……少爺,你不用說得吞吞吐吐,人人都知道的事,我也不怕人知道。」大妞的聲音滿是勃勃的生氣。
文素秋听得暗暗一嘆,論起來,她也是差不多的年紀,怎麼感覺,就比這丫頭,老了十年一般呢。
韓諾也有些訕訕的︰「我听說女人都會很害羞的,不喜歡有人說這種事?」
「我也害羞啊,可是,少爺,我現在都是老姑娘了,為了不出嫁,跟爹娘都吵過好些回了,哪還會象小女孩那樣害羞啊。」
是啊,不害羞,還很凶悍。
跟對門賣餅的那家伙打架,揮拳砸人家鼻子,抬腿踢人家下陰,把人打倒了,還狠命往人身上踩。就因為,那人看上了大妞,想提親,又知道大妞戀著凌松澤,不過說了句閑話,想斷她的妄想,大妞就把人家打得一個月也沒能起床。
不發生那件事,文素秋真是做夢也沒想到,在凌松澤面前,永遠羞怯怯的大妞,會這麼強悍恐怖,而且,韓家的這個小丫頭,居然這麼搶手。
對面那賣餅的,也是幾十年的老鋪子,家里又是獨子,論起來,配個丫頭,還真沒什麼配不起的。
不過韓家世僕的丫頭,實在與別人家的下人不同,倒也難怪……
「他也說了大哥的壞話,你就這樣生氣,我沒有你凶,我不會打人,只是不理那些人而已」
「少爺,其實,你真是笨啊,根本沒搞明白,我為什麼生氣……」大妞大大方方地笑。
文素秋眉毛跳了跳,唉,忍
背著她的時候,韓家的世僕跟主人,一向是沒上沒下的。
往常踫上這種事,她偶爾也會惱一惱,怒一怒,發作一下。可現在……暫時還是忍著吧。
「從老爺去後,大少爺一直讓人說閑話,一直說到現在,我要是個個都跑去打一架,早進牢房了,你要是個個都不理,怕是就沒什麼人能來往了。那些人愛說什麼,由他們,咱們又不少什麼,不過是他們眼紅我們過得好罷了。大少爺說了,要我多多勸著你,別讓你做錯事,得罪人,別叫你自己生悶氣,為了別人的錯,傷了自己的身子,是最笨的了,還有,大少爺說了……」
里頭大妞的聲音嘰嘰喳喳響個不停。
文素秋黯然嘆息,再怎麼昧著良心,也不能說凌松澤待韓諾不好,甚至連她也跟著沾光,這幾年來其實是得了許多好處的,只是……
听著里頭大妞一口一個大少爺,她還是暗自苦笑了一聲。
其實去通知大妞過來的,是她的丫環吧
不過,大妞自然是要算做凌松澤的功勞了。
她這里安靜地站著,自思自忖。屋子里大妞服侍著韓諾,吃了餅,喝了茶,說了一會兒閑話消食,確信韓諾的心情已經恢復了,她才輕盈盈出來,一出門,瞧著文素秋就是一怔,剛要行禮,就被文素秋搖手止住,微笑著低聲說︰「大妞,陪我走走,聊聊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