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家老族長的喪事辦得還是比較風光的。
雖然他唯一的獨子死得地聲無息，活著生不如死，就是死掉了也沒有人象樣地辦一辦，哭一哭。相反，全族人都跟著松了口氣，這個大禍患總算是去了。
但是，這位前任族長，長房當家的去世，還是換來了整個韓氏一族的悲痛厚葬。
多年前，韓家只是一個稍富裕些，稍大些的農家宗族，這幾年氣象已是大不同了。大片的祭田聯在一起，全族人都識文斷字，過了童子試有秀才身份也有好幾個。
韓家村不知不覺擴張了許多，跟城里的交際來往也多了不少。
老人家這一去，這消息的份量，還真是夠資格傳一傳的。
猶其是他們父子二人都是在凌松澤成親的這一天去的，在他們死後，韓家也出錢出力，幫著治喪，文素秋不避形跡地出來參加了好幾個重要儀式。
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在向世人宣告著，當年恩怨中的人，已相繼而逝了，兩邊年輕一代的掌權者們，終于不必再困在舊日的恩怨情仇當中了。大成號韓家，和鄉間韓氏一族的關系，明顯在漸漸融洽，韓諾再不是象韓子施那樣，根基單薄的商人了。在他身後，有幾百人的大宗族呢。
人們談論著，謂嘆著，當年韓子施的驚才絕艷，當年韓思德的狠辣手段，種種往事，都已雨打風吹去了，一切都該重新開始了。
同韓氏一族關系真正改善之後，韓諾夫婦的底氣也算是足了，而凌松澤妻族的援手基本上，也已經斷絕了，估計這大成號產業之爭，暫時是不會有什麼風波了，可惜啊，熱鬧看不成了。
大部份人微微嘆息著，頗有些失望。
當然也有那不知真情的人，並不完全認同這樣的看法。
韓氏的老族長辦喪事，前前後後，韓諾都沒出過一回面，回鄉，祭禮，送棺等等大禮，這個男丁都沒出頭。那也是隔了一房的爺爺了，這實在是無禮又不孝。
什麼，韓諾病了……
好端端的，怎麼就病了那麼久？
明明是故意躲著不見人，肯定還是心有芥蒂的。
不過，這類說法認同的人並不多。
因為渭城有頭有臉的人，大多參加了凌松澤的婚禮，也大多被韓諾敬過酒。
那一晚，韓諾喝了那麼多酒，別說是一病不起，就是當時醉死了，也不會有人覺得奇怪。
這還真不是裝病推躲，否則，他完全沒必要讓老婆出面啊，估計他是真病得起不來了。
說起來，韓家人真是怪，當爹的把產業交給外人，而不是親兒子，當兒子的不但不記恨，反而肯為這個便宜哥哥拼命……
人們議論著，談笑著，渾然不知這一回，他們是真的是把韓諾看得太君子了。
「你起來干什麼啊，給我躺著，你不是最喜歡睡嗎，現在可以天天睡大覺，什麼閑事也不敢拿來打擾你，這有什麼不好的。」凌松澤橫眉立目地喝斥。
韓諾安安心心躲在床上，他還真覺得不什麼不好，如果夫人不要老是用那種不贊同的神色，皺著眉頭看他，那就更好了。
他萬事無可無不可，這回文素秋堅持人死怨消，做孫兒輩的，好歹也該送送一位白發人送黑發人的老人離去，怎麼能這樣無動于衷地裝病躲在家里呢？
雖然韓諾本人不以為然，但他承認文素秋的看法並不算錯，世人普遍的道德觀，是非觀無非如此，他一向肯听妻子的話，若只有文素秋一個人在這里，他早就被拖去送殯了。
可惜，凌松澤不配合。
凌松澤一向少管家里的事，對于文素秋的意見，也很少反對。哪怕並不贊同，但只要還可以容忍，他就盡量不說什麼。畢竟文素秋才是主母，尊重她的權威是應該的。
然而，這件事是不同的。
韓子施從不提當年恩怨，可是他至今記得凌退之那個晚上對他們講述當年舊事時的悲傷。
韓子施這個義父，他認得未必完全情願，這些年相處，其中防範，心機，用得都不少，可是，韓子施確實是他的恩人，確實養大了他，教導了他，給了他這一片天地。
韓子施拼著為世人非議，拼著引文家不滿，也不肯在韓諾的喜宴上請一個韓家人，那是何等的執念，何等刻骨銘心的痛與恨。
他凌松澤是外人，他的喜宴上，多幾個韓家的親戚，給妻子撐撐面子無妨，可要是讓韓諾寬容大方，以德報怨地跑去給韓家那個老頭送殯，他真懷疑韓子施能氣得從棺材里爬出來。
新婚第一天，帶著大妞從新房里出來，就听到這麼個喪氣的消息，看到文素秋在努力游說韓諾。
「相公，你听我一回吧。義叔是族長，都給我跪下了，我也是沒辦法，又不能沖了大哥的喜事，只好自己硬著頭皮趕去了。大爺爺那麼大的年紀，都瘦得不成樣子，一直那麼死死撐著，等著……」
凌松澤听得心中冷笑，瘦？能有義父去世之前更瘦嗎？一個老頭，活到六七十歲，做威做福了幾十年，到死，還有兩孫子，還有一堆親族，這也算得上淒涼，我看是善終還差不多，老天果然是不長眼楮的。
「大爺爺看著只有我去了，眼里只是往下掉眼淚。他拖了我的手，手上都是沒力氣的，手指冰冷，聲音也小，只是哭著說他老糊涂了，做了錯事，對不起你們父子，這些年一直就想認個錯就想賠個罪，可偏還撐著顏面，說不出口，如今要去了，這面子也不要了，就想要個心安。那樣一個老人，就算不是親戚，我們這些年輕晚輩，也該尊重些，便有什麼錯處，也不要深究了。他到死還叮嚀著義叔他們，一筆寫不出兩個韓字，有什麼恩怨都不要再記在心上了。大家是一家人，有什麼事都該齊心合力來應對。以後誰也不許再有什麼糊涂念頭了……義叔他們都哭得說不出話，只能點頭……」
「說的果然是做人的好話，听著倒是明理的人，韓氏一族，也個個是講情義，不貪心的，弟妹你要是真信他們才是上了大當。」凌松澤冷冷地開口「真要有情義，當年怎麼就逼得他讓出族長之位，那些話，看著是說給兒孫子佷們听，實際上，就是為著給你一個人听，那不是要叮嚀下頭人，那是在勸說你，舊日恩怨的人死光了，你也別再記恨了，不要有糊涂念頭的，指的是你，不是他們……」
凌松澤語氣刻薄，神色不屑，記恨？韓氏一族有什麼資格記恨這邊，這些年可是光從這邊撈好處了。
這種聲東擊西，示人以弱，以情動人的的手段也就哄哄軟心腸的宅門婦人，象他這樣連番商戰，動則與人談判的人物，可是絕不會被這種拙劣手段騙過的。
「不過是他們吸取了韓思德落敗的經驗，把所有的貪婪虛偽都藏得很好罷了。這幾年他們是從沒對我們提過什麼要求，可我們每年買給他們的祭田，每年拔到家學里的錢，有人給你退回來嗎？他們現在一年比一年富，要真有骨氣，其實就用不著我們出的錢。讓一個那麼大年紀的人苦苦等著，老淚縱橫地認錯，臨死還不忘叮嚀，看著是死前深悟前非，實際上是指望借那種景象，一下子把你感動糊涂了，一不小心就跟著一起點頭，把一切過節全抹平了，至于什麼以後出了事要齊心合力來對付，要他們幫襯我們，弟妹你要真糊涂跟著一起點頭，那以後，咱們那不遠不近，平平淡淡的關系就徹底打破了，大事小情他們都有資格有理由，介入了，這不是在幫我們嗎？」。凌松澤冷笑聲聲，看著都听呆了的文素秋「弟妹你不是真糊里糊涂點頭了吧？」
他心中不屑之極，女人就是這點不好，心腸太軟，又見識太淺，幸好陰差陽錯，小諾沒被抓著一起去，否則……
他看了韓諾一眼，還真有點余悸尤存，韓諾那說話肯定算數的毛病，他可是深知的。
他要當著那麼多人點了頭，那才麻煩了。
至于文素秋，管她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呢？
她是韓諾的妻子，她在韓家的所有權力都只來自于韓諾，韓諾不認同的話，她的一切諾言那都是廢話。
凌松澤望著文素秋，心中一片漠然，他可以不介意這幾年文素秋管著家中一切，他可以不在乎，這幾年文素秋的小動作，他可以不為這場倉促舉行的婚事懷恨這個女人，但是這件事，他絕不妥協，絕不退讓。
事實上，他心中極度懷疑，這件事怎麼會這麼巧，看樣子，這幾年安生日子過下來，確實對韓家人太不注意了。
該派人去好好查一查。
沒準韓思德早就死了，只是有人故意拖著他的死訊，非等到老頭快要死了，才聯在一起報，死兩個人比死一個人更有震撼力，白發人送黑發人，受不了打擊而去，比正常老病而死更加悲情。一次性讓兩個直接傷害到韓子施的人都死光了，他們那些冷眼袖手旁觀的，無情落井下石的，高高興興跟著撈油水的，自然就一個個清白無比了。
甚至，凌松澤嚴重懷疑，事情拖到他新婚的夜晚來報，都是有人安排好了的。
正好韓氏一族剛幫了這邊大忙，正好自己被關在洞房里耳目閉塞，無力干涉，正好因為有喜事怕相沖，什麼事都是急急忙忙站在外頭，說幾句就趕緊結束，一來不容易被發現破綻，二來，文素秋也沒有機會去細細思考。
幸好小諾出人意料地出來擋酒，這一圈酒敬下來，卻是陰差陽錯地逃出了這個算計……
凌松澤慢慢地磨了磨牙，如果最後證明，事情如他料想的那樣，那韓家這個新族長，可絕不是他表現上那副老實樣，估計比陰狠外露的韓思德厲害無數倍呢？
可惜，再厲害，也只是跳梁小丑，等我查實了，一筆筆帳給你算下來，讓你們後悔有這樣多余的心思，多余的算計。
（時光如電，轉眼間，七天就匆匆過完了，大家這七天還玩得高興嗎？休息得好嗎？呵呵，我明天又要恢復忙得一團亂的生活了，不過，我還是會盡力不誤更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