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樓傳說貳 第一部 兄弟 第八十八章 情動

作者 ︰ 老莊墨韓

朝廷大軍的這一次失利是意料之外,但卻也在情理之中。

自從風崇如人亡政息,朝中文恬武嬉,國勢如江河日下,軍隊戰力已十分不堪了。

此次又人人自忖必勝,大小將領都只當是去武裝巡游一回,順便撈些功績,有門路的官員,拼命往里鑽,只求搭著順風車,沾點功勞。

整支大軍里,有一堆對兵法,行軍一竅不通,純粹是為了混軍功的將領官員們,剩下幾個真正的將軍,也完全沒把這場仗當回事,而士兵們更是幾個月才操練一回,情況也不比將軍們好到哪里去.

誰都沒認真看待這次的剿匪事件,誰都以為,天兵一進,秋風掃落葉,匪徒不是聞風來降,就是一觸即潰。

可人家是被逼到絕境拼了命,第一次大戰,朝廷大軍反而敗了。

真正的失敗原因,或許大家心里都有數,但誰也不能深究,就是皇帝老子,也不能把自家手下的官員們一勺燴掉一大半。

如此丟人的戰敗,自然要另外找原因。

不管是不是真的原因,但說出來,可以遮羞,總是好的。

比如……某一批本來無足輕重,卻根本沒有按時運到的軍糧。

雖然就算真按時運到,也無非是在流匪的偷襲之下,和其他的大批糧食一起被燒毀,但商人們貽誤軍機,連累了血戰的將士們,總比朝廷的軍隊,十打一都打不贏,這樣丟臉的真相,說出來好听了。

替皇帝背黑鍋,為朝廷擔罪名,這算是榮幸嗎?只是這黑鍋太沉,罪名太大,不把身家性命都賠上,誰又能背得起,擔得住?

更何況,這一仗打輸了,就得接著打下去,就得接著再調兵,調物,真個金山銀海般地花錢啊。國庫雖有銀子,可這種花法,也是夠嗆,朝廷雖大,不代表不缺錢,而韓家這樣的巨富,正好送上門來,沒有罪名,都要給你捏一個罪名了,何況,你確實有罪名。

豪商們心里都清楚,朝廷缺錢的時候,翻臉無情宰肥豬那也不是一回兩回了,這回可以名正言順,理直氣壯地砍人腦袋抄人家,有什麼理由不做?

大部份人都確信,韓家完了,基本上,是不可能有回天之力了。

大軍戰敗的消息傳來,官府就加派了人手,隱隱地圍著韓府了,韓記大成號也都關門歇業了。

文家人也都著急了,拼盡全力地活動著,打听著。

韓諾甚至在文素秋的請求下,給知府大人的如夫人,他那所謂的表姨都寫過求助信了。

然而,沒有誰能站出來保住他們,哪怕是跟大成號關系再密切不過,暗中一直享受著大成號大量干股的官員們也一樣。

最多只是給幾句軟綿綿,沒什麼指望的話。

「趕緊活動去啊,破財消災啊。現在一直沒動你們,是洛城那邊打敗仗了,軍隊沒有閑功夫管這頭的事,朝中也亂著呢。等著千頭萬縷收拾好了,把那戰敗的罪過真推到你們頭上來,那可真是神仙也救不回來了,乘著一切還沒定,試試吧……」

雖然這話,他們自己也覺得沒什麼把握,不過,唉,死馬當活馬醫吧……

文素秋已經連眼淚都哭不出來,乘著罪名還沒坐實,趕緊去京城活動?

她不會忘記,上一次,韓家最能干的兩個男人,韓子施和凌松澤,帶著完整的大成號能抽調出來的所有銀兩,上京活動,只是救一個人,最後不但慘敗,還差一點連自家性命都丟在京城里的教訓。

在那巍峨王都,區區大成號,小小的一點家業,算得了什麼?

但不去努力,難道坐著等死嗎?

唯一的機會,再微小,也只得拼命抓住了。

只是如今大成號不比往日了。

兩邊分家後,實力大減,帳上的流水,也不象以往那麼充足。

大成號危難的消息一傳出去,所有生意來往的對象,全拿著帳本來追債。

商家生意來往,常常數月一結,講究的是長久的合作。

可如今,欠人家的,哪怕一文也得立刻付清,人家欠自己的,不到時間還是拿不到一文。

生意要開門做下去,各項開支都不能停,因為合作伙伴也惶恐不安,都想抽身,又不得不提高價格來維系住這樣的關系。

而生意上,很多大的合作都斷了,本來來往不停的商隊也都停了,哪怕是零賣給老百姓的生意,都大大降低,其實最近這段日子,一直是賠著本開門罷了,現在封了門,還能少賠些銀子。

一時間,要抽出足夠的銀兩去京城,實在是千難萬難,怕是要把生意,貨物,田地,許多辛辛苦苦打下來的家業,拿出去典賣了。

渭城那些有錢人,大商家,平時見面帶笑,兄弟朋友一通叫,這個時候,都攢足了勁,等著壓價搶便宜呢,想賣出一個象樣的價錢,那可真是做夢。

明知是在敗落家業,便又不得不為,文素秋強忍著心酸來對韓諾解說情況。

哪怕韓諾再怎麼萬事都由她處置,這樣地典賣基業,終還是要先同他說明的。

韓諾安靜地听著文素秋幾乎是哽咽著,把事情說了一遍,然後平靜地說︰「素秋,我休了你,好不好?」

文素秋那在短短時日內迅速消瘦的身子猛得一顫,卻又勉力站穩了。

終于來了……

是她害了韓家,是她敗了韓家,現在,該是她的報應來了。

然而,韓諾一逕那樣說下去,卻是听得她百感交集,震驚莫名。

「貽誤軍機是大成號,大成號的東主是韓家,你不是韓家的人,這罪名就同你無關了。我知道,休妻是可以帶走嫁妝和其他自己的東西的。這幾年,爹和大哥,幫你添了不少東西,也值幾個錢,你不用文家養,只要他們稍稍庇護你一下,別人也欺負不了你。」

文素秋怔怔望著他,淚盈于睫。

明明是她堅持重用韓氏族人,害苦了他,為什麼到了這一步,他還這般替他著想。

韓諾的神情語氣,始終很平靜,跟妻子分析這樣的生死之事,和平時對她分析自己不適合經商,做官,只宜當個愛睡覺的閑人時,是一個態度。但看文素秋眼中淚光盈盈,終于遲疑了一下,然後說︰「被休是有點丟臉,要不……和離吧,其實……如果可以女休男的話,我也不介意的。」

哪怕是在這樣絕望的境地中,文素秋竟也被他這句話說得不覺一笑,然後才問︰「休了我,你怎麼辦?」

「我姓韓,我才是大成號的東家,不管是不是有人害,不管軍隊是不是有沒有我們的這一批糧食都會輸,但貽誤軍機,確實是事實,承擔責任也是有道理的,國法可以從嚴,可以從寬,但只要確實是依法而決的,我也會接受的。」

文素秋苦笑,這話說得真是奇怪,難道沒有依法而決,你還有不接受的辦法嗎?

我等小民如草,除了逆來順受,還能怎樣呢?

只是,這個平時從來不管事的丈夫,風波來時,竟肯這樣挺身擔當,什麼也不在乎地只求讓她月兌身,確實叫她莫名震動,無限感激。

天塌下來,她撐不住,他自然也撐不住。

但至少,他不曾棄她而去,他甚至還會拼命努力給她求一線生機。

她慢慢地搖了搖頭︰「相公,你的辦法很好,可是,已經說晚了。」

她徐徐走到梳妝台前,拿起自己的妝盒,打開來,遞過去。

她是渭城首飾華服最多的富有女人,大成號最好的首飾都供給他,凌松澤行商四方,每次回來,都要給她帶上大大小小的箱籠禮物。

然而,她的首飾盒里,一件首飾也沒有。只有一張又一張的當票。

韓諾默默地拿起來,一張張地看。

大量的首飾,衣裳,田地,店鋪,全都變成這一張張的紙。

不止是她成親後添置的那些好東西,悄悄置辦的產業,就連出嫁時微薄的嫁妝,都一樣變成了當票上,冰冷的銀兩數字。

她只給自己留了些出門求人必須的首飾衣裳,其他的,能當的,都當了。

因怕韓諾看了難過,還是特意避著韓諾拿出去的。擺設在外頭,一眼能看到的東西,暫時也沒動,放在家里強撐著場面罷了。

她自己天天在家里,素面朝天,簪環不飾,人人都當她難過,焦慮,倒也沒有人懷疑。

她是先把自己能當的東西,全當光了,不得已,非動用大成號的產業不可了,這才來找韓諾的。

「相公,不管是你休了我,還是我休了你,我都沒有銀子傍身了,我都是要寄人籬下,看人眼色,受人欺負的……」這樣涉及了休字的玩笑,平時端莊賢淑的文素秋是絕不會出口的,但在這樣的絕境里,卻因為心中那剛剛被觸動的柔軟,而輕輕說得這樣自然。

可是韓諾居然拿著滿手當票在那發愁,竟不知他是在順勢同她玩笑,還是竟然當真了。

「這怎麼辦?平時要是和離,我還能分銀子給你,可這個時候,要拿韓家的錢分給你,那是明著轉移財產,官府不會答應的。」韓諾終于有些煩惱了。

象他這樣不通人情世故的人也知道,這個節骨眼上,還要大肆轉移分割財產,那是絕對行不通的。

跟官府關系再好也沒用,其實現在這麼優待他們,沒立刻封門抓人,已經是看在凌松澤和韓子施這麼多年大手筆投入的份上了。

看他竟是這般當真的樣子,文素秋竟也不知該氣還是該笑。

「夫妻一體,禍福共當,豈有大難來時,各自紛飛的道理。相公,這幾年,素秋逞強好勝,自作聰明,害人害己還害了你,但我再不賢,也還是你的妻子,也是韓家的人。你從不過問大成號,可有罪責時,你尚不逃,卻如何竟要我逃了去……你若再說休字,我……有死而已」

她這樣決然地說著,不是以死相挾,不是自暴自棄,不是想要贖罪。

甚至這應該大義凜然的話,她說來,竟覺得心中依舊溫柔。

這樣的絕境里,這樣的苦難中,被她連累至此的丈夫,沒有給過她一個臉色,沒有斥責過她一聲,甚至在最後的時刻,那個世人眼中,又懶又笨又沒出息的人,還在努力替她想著月兌身的辦法。

成親這麼多年,第一次這樣歡喜,第一次覺得或許她可以不用羨慕大妞和凌松澤,竟是在這樣的困境中。

文素秋幾乎是淡淡微笑著說完這番話,而韓諾還傻傻地,怔怔地,沒有立刻回應,忽然間,外頭山呼海嘯一般,響起許多人驚喜之至的歡呼。

那歡呼就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浮木,且看到陸地就在前方。

「大老爺回來了,大老爺回來了,大老爺終于回來了」

(今天一天都太忙了,暈天黑地的,幸好晚上還比較順利,沒再出什麼意外,總算能把這一章寫完了,真驚險啊,又是離午夜才幾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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