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王起于寒微,定天下于亂世之間。相比別的草莽君王,一朝登基,立刻拿出層層的規矩套下來,重重的禮法立起來,重用名儒文士,把自己的家譜編到最少八百年以上,以證明自家出身多麼高貴,底子多麼深厚,並迫不及待地把君臣之別拉開來,用條條框框把世人全規範起來,他卻是全不以自家草莽寒微為意,為君後,種種禮法規矩更是不屑一顧。
笑嘻嘻說一句「老百姓都知道情願三歲沒娘。不願三更起床,皇帝這早朝也太早了,沒道理當皇帝比老百姓還要苦吧」于是,吳國就只有日朝,而沒有早朝。
這種聞所未聞的大變,最初,引來多少文臣反對,幾多大儒憤怒,堆山也似的上書,淹死人的唾沫,就連開國功臣,皇帝親信們都十分不安。
剛剛建國,正是收攏人心,向百姓展示新朝氣象的時候,大家都十分積極,何苦做出這憊懶樣子,讓世人失望呢。
吳王倒是不以為意︰「老百姓有衣穿,有飯吃,誰管你皇帝是不是半夜起來上朝。憑什麼我睡個足覺,精精神神地出來干活,就是不憂國憂民。什麼文臣名士,看不慣我請他好走,我這空蕩蕩的朝堂,有的是人想來做官。」
開國君王無以倫比的威望,加上草根百姓小小的無賴和精明,他成了第一個可以合理合法天天睡懶覺的明君了。
也只有他這樣的皇帝,才能立國都好些年,後宮還是那樣亂七八糟只由三個嬪管著事。整個吳國後宮,真正高階的也就只有一後一妃,還都什麼事都不理。
這樣有失國體的事,官員們也就是偶爾抗議個兩三回,也就罷了,再不合理的事,皇帝也能眼也不眨地干出來,畢竟是沒讀過書的鄉下漢子出身,少了教化啊。
一堆夢想著做帝王師教化皇帝的名儒大臣們相顧長嘆,沒知識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以沒知識為榮,一點不懂勤學上進啊。
外朝君臣都能睡懶覺,後宮里,自然也是一般的。
前朝後宮的許多苛刻細瑣規矩一概廢了。宮妃宮女們,都能定時與家人相見,一年中,甚至還有幾天時間能出宮松散一下。
晨起請安,也不要求太早。用皇帝的話說,沒睡飽覺,人人都有怨氣,何苦逼得人明著請安,暗里抱怨呢。不是什麼大事,大家舒服就好。
當然,干活也就更不用起得太早了。
每天天光大亮,三嬪慢悠悠吃飽喝足,聚在一處,商議著處置宮中事務。
皇帝的其他位階較低的女人,收拾打扮妥當了,精精神神地過來請安,加一塊,也才五個。王修儀,鄭淑儀,何婉容,李婕妤,張美人,乘著三嬪管理宮務,中間休息時間過來,問聲安,說幾句閑話,也就沒她們什麼事了。
皇帝的女人不多,父母已亡,建的又是新朝,上頭沒什麼太妃長輩們,還沒有生兒子,算上皇帝本人,宮里的主子加起來,才剛到十個。
戰亂中皇宮損毀極大,建了新朝,吳王手里的錢大多用來收拾戰後殘局,安頓百姓,勸農扶桑,最後剩下的不多,也就夠把皇宮四周,給百姓看的牆啊,門啊修了修,立起皇家威嚴來。
宮里頭,是怎麼省錢,怎麼省事,怎麼來的。
只把幾處較完整的殿閣庭院修好了,其他的燒毀的,破爛的,干脆推倒了,讓各處完整的宮院都往外擴大,擴出老大的庭院來。
皇帝的女人里,就是目前最低級的張美人,都有個自家獨立的大院子呢。
不用一堆女人擠在一處宮院里,抬頭低頭見的全是共一個男人的姐妹,還要對一宮主位小心服侍。
擁有自己的單獨空間,一天也就是去三嬪那打個轉就能回來,這日子過得,其實挺自在。
這天天氣正好,陽光燦爛,極為適合出來走動,串門,聊天,八卦,打發宮中漫長的時間。
幾個女子,難得地都換上較漂亮精美的衣飾,早早到三嬪這里集合請安,坐下來就不挪動了。你一句,我一句,天上地下地聊個不停。
三嬪一早處理宮務也都有些漫不經心,隨意快速的處置,手里的事情告一段落,也就那麼端莊地坐著,保持著優雅又高貴的姿態,偶爾插一兩句話,表示與姐妹們還是能打成一片的。
只是那話題越扯越遠,外頭稍有動靜,所有人眼角一起向外掃,可惜一次次進來的,都是回事的宮人。三嬪也就那麼認真地听著,听完了吩咐一聲,你們看著辦吧,其實誰都知道,她們估計是完全不知道這些人報的是什麼了。
這宮里兩年都沒進過新人了,一來就來個驚天動地的,皇上為了她,居然驚動了滿城的軍隊啊,把全京城的老百姓都引來了啊……
謠言這種東西,傳來傳去,總是會越來越夸大,何況本來又是切身相關之事,更是牽得人心動。
大吳皇宮里的女主子們,端端正正,拿出最好的狀態來準備看新人了,可瞧著一波*回事的人,都要走*了,眼睜睜望著外頭的大太陽都要升到天空正中了,就是沒見那位傳說中讓皇帝荒唐至此的絕色美女。
當然,三嬪自有耳目,時不時就有人靜悄悄靠近過來報信。
「那邊堅持要先去鳳儀宮。」
「含嫣翠屏都在勸呢。」
「說了老半天,就是說不通,那就是個糊涂人。」
「再這麼僵著,也不知道僵到什麼時候,先領人去鳳儀宮了。」
一條條的消息傳過來,三嬪臉上雖保持著優雅的笑容,手里的帕子差點撕爛了。
蘭嬪是東閣大學士之女,父親為朝中重臣,又是天下仕林的領袖人物,一代名儒,門生子弟滿天下,吳王也敬重三分。
芳嬪是鎮國將軍之妹,兄長是跟著吳王打下天多年的老部將,新朝建立,少不了他家出的血汗。
瑾嬪出身前朝公候之家,幾百年傳下來的高貴血脈,當年她的父兄毅然投奔吳王,並出面說服引領許多前朝權貴來降,免了多少征戰,少了多少死傷。于國于民,本有大功,如今父封候,子為官,女作嬪,家族富貴兩朝相傳。
三女是這樣的來歷,這樣的出身,初入宮時為嬪倒也無妨,數年以來,仍居嬪位,頭上明明有三個妃位空著,偏偏皇帝為了青梅竹馬之情,不容別的女人比肩蘇妃,硬生生壓著她們不讓升,已是十分的委屈了。
皇後出身的蕭家,不過是沿海豪商,拿錢換了個官位,在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對著不開化的愚民充威風,要不是當年皇上窘困之時,救了皇上,還硬把女兒塞給皇上,如今能佔著皇後位嗎?
當了皇後又如何,皇上還不是不喜歡,一個月里都難得去鳳儀宮一次。新朝建了,蕭家也不過是接著在沿海做生意,連在中柩為官的都沒一個,唯一一個兒子留在京中,說是怕皇後孤單想家人,也就領了一個侍衛大臣的閑職,正正經經的國舅爺,連個爵都沒封呢。
這樣的後族,說出來都寒酸,一國皇後,還是開國元後,平時連宮門都不敢出,除了重要慶典非得出來撐場面,誰還記得那位蕭皇後。
蘇貴妃倒是很得聖眷,隔些日子,皇上就要往她那去一次,可到底就是個小村子里出來女人,經不得場面,性子又軟弱,安安心心稱病躲在她的宮殿里,從來不出來礙眼,從不對宮務指手劃腳,也沒獨佔勝寵,引起眾怒,自然也就沒什麼人對這樣一個無害又溫潤的女人,有什麼敵意。
三嬪雖對地位被壓有些不甘,但吳王後宮簡單,一後一妃位雖高,卻形同于無,舉宮要務,皆由三人商議而決。數年以來,萬事皆是如此,包括他們自己,宮中朝內,大部份人,都已習慣了後宮的事,都要看她們的意思。隱隱中,已將她們當成了實際的後宮之主。數年來掌控後宮,她們也漸漸適應了隨之而來,甚至延伸到朝廷,到民間的各種隱形權威,並習以為常。
如今不知哪里來的一個丫頭,就這樣視她們為無物,只管把皇後放在最前,簡直似大巴掌直接打在臉上,那樣火辣辣生疼。
早有各自貼身心月復,伶俐的宮人低聲勸慰。
「鄉下人哪里知道咱們宮里的事,只是照著外頭的規矩辦,想著也只是人傻,不是故意冒犯,將來再慢慢教就是了。」
「娘娘放心,皇後娘娘素來是不見外人的,最多在宮門外磕個頭就能過來了,也不用多等。」
然而不管怎麼勸說,三位後宮之主,誰也高興不起來。
旁邊坐著的幾位來請安的「妹妹」們,眼楮可是一個比一個亮,那外頭過來貼身服侍的人,每在三位嬪妃身邊停一回,三位「姐姐」臉上的笑容就要僵硬一分,到後來,眼楮里都要冒火了,還在那強撐著儀態呢。
這是怎麼了?今天的熱鬧,似乎比想象中還要有趣呢?莫非那位絕代佳人,來歷非凡,膽子潑天大,一進宮,就要給三位當權的臉色看
皇帝還年輕,又沒有兒子,將來女人一個個進來,都是合理應該,且意料之中的。
她們地位略低,誰也沒太受寵,誰也沒一直被冷落。大家都差不多,就算斗倒了哪個,也不保證自己能是受益者。且上頭三個出身來歷非凡又掌著權的女人,壓得她們彼此抱團,小心自保,倒也不怎麼相互算計。
且這麼些年,就算有些想法,也慢慢淡下來了。
如今也就這麼安安穩穩過著,地位不算高,不用怕被人針對,讓人趕上,手里沒什麼權位,不必患得患失,未必就非得有天大的不滿足,恨不得把其他女人都打倒在地。
這個時候,雖也有些忐忑,卻有更多看戲的好心情,都在那振奮地等著呢。
她們在這拼命找話題,閑扯拖拉,那里三嬪也是心不在焉,並沒費力氣趕她們。
過了一會,又有一個宮女進來給三位嬪妃換茶,靠近時,才盡量小心,不著痕跡地低聲說。
「鳳儀宮開門了,女官在門口就問了兩句話,把那位放進去了,翠屏和含嫣都被攔在外頭,沒讓進。」
芳嬪愕然︰「皇後不是都不見人的嗎?」。
「皇後雖關著門,消息倒未必不靈通,就算旁的事不知道,皇上鬧出這樣震動全城的事,還能不知道。」瑾嬪目光掃一眼,下頭坐著的,四個滿臉帶笑的「妹妹」,徐徐道「想來再怎麼心如止水,也是有點好奇的。」
「即然見人,又何必把兩個服侍的宮女攔在外頭。」蘭嬪語氣淡淡,帶點輕輕的不屑與不滿「那麼大的鳳儀宮,還容不下兩個宮女?有什麼事,不想讓人看到听到。」
話音未落,芳嬪眉一揚,手掌不輕不重地一拍幾案,就站起來了。
她一起身,下首五位也立刻站起,恭敬地抬頭看著她。
「咱們也好些時候,沒去給皇後娘娘請安了,今兒大家即有空坐著閑聊,不如去鳳儀宮看望一下皇後吧」芳嬪聲音清亮,說出的雖是問題,听著卻是已然決定,不容否決。
蘭嬪與瑾嬪相視一眼。
三人中,芳嬪兄為武將,也染了些殺伐果決之氣,與吳王舊日情份也深厚些,行事就不免稍稍沖動,張揚了些。
蘭嬪瑾嬪彼此之間,雖說未必是一團合氣,但配合無間巧妙地一兩句話激得芳嬪頂在前面出頭,其實是常事。
二女也應聲站起來。蘭嬪悠悠道︰「皇後可是一向不怎麼見人的……」
「皇後多病,不能被擾,自然不能時時見人,可咱們偶爾給皇後請一回安,總是應當的,都是自家姐妹,皇後總不至于連這點面子都不賞。再說,蘇貴妃不也生著病,我們去看她幾回,她哪次沒見。」芳嬪強忍著怒氣,大聲說。
瑾嬪慢慢點點頭︰「皇後不令我們去問病服侍,那是皇後仁慈,可我們要是連請安問好的心意都沒有,那就是我們的不是了。」
下頭幾位可算听明白了,怎麼昨天那位傳奇美人一進宮,今天這三位就想起給皇後請安問好了,這樣的心意,可是一年都難得有三四回的。
不過,神仙打架也好,和好也罷,下頭的小人物只負責圍觀瞧熱鬧也挺好的。
于是人人點頭。
「自然是要去向皇後請安的。」
「還是三位姐姐想得周到。」
只鄭淑儀冒出一句︰「要不要也請上貴妃娘娘……」
對著天天見面,要巴結的三嬪,偶爾熱鬧親切叫兩句「姐姐」,她們也不介意賢德寬容大方地回幾聲「妹妹」
但對地位僅在皇後之下,且一年也就見個兩三回的蘇貴妃,語氣里,倒也是人人頗為恭敬的。
就算是三嬪,稱起貴妃來,也是同樣禮貌的,但那也僅僅只是口頭上的禮貌。
「何必再去貴妃娘娘處繞那一大圈。」芳嬪已是芳心如箭,不想再拖延了。
相比之下,瑾嬪的話就得體許多。「貴妃娘娘也體弱,與我們同去,是辛苦了她,不跟我們去,又顯得對皇後娘娘不敬。咱們就不要為難貴妃娘娘了。」
蘭嬪適時再加一句︰「等我們給皇後請完安,再回來看望貴妃娘娘就是。」
芳嬪沒心思听她們再扯下去,有學問有家世的人就是麻煩,怪不得皇上懶得學那些東西呢,明擺著的事,扯那麼多干什麼。
她領了頭,大步就往外走。蘭嬪瑾嬪緊跟在後頭,各人的女宮侍從們,左右護持著。
鄭淑儀等四人,略後幾步,也跟了出去。
轉眼間,一群女子,鶯鶯燕燕,珠圍翠繞,香風習習地穿宮過殿,往鳳儀宮而去。
一路看到的宮人們驚慌行禮,怔愕地你眼望我眼。
出什麼事了,除皇後貴妃外,皇帝的女人們聚在一起干什麼?
皇上要聚宴嗎?
看她們穿得那麼漂亮。
咦,那不是鳳儀宮的方向嗎?
不是吧
不少人抬頭看太陽,今天是從西邊出來的嗎?
一直被當成隱形人的皇後,什麼時候這麼受重視了。
除蘇貴妃外,全後宮的主子可是都往鳳儀宮去了……這宮里……沒準是要有大熱鬧了。
(喘口氣,總算趕在午夜12點這前發上來了,今天可沒斷更啊,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