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元起寫完信的時候,還是六月底。葉*子悠*悠然後就迎來了七月。這個時候,崇實中學、京師大學堂開始期末考試。這場考試,對于很多學生有著不同的意味。
對于京師大學堂的學生來說,他們開始按照原先的《章程》,準備通過考試,進行文理不同方向的分科。事後統計,在光緒二十五年(1899),「由算學拔入格致、化學等堂者,計有四十九人」。也就是說,學習理科的有49人。
對于崇實中學一、二年級的學生,除了升級之外,沒有什麼太多的選擇。對于崇實中學三年級的學生,人生就面臨一次重大的抉擇︰工作?還是繼續讀書?
來崇實中學讀書的,家庭要麼比較開明,要麼就是貧窮人家,到社會上工作是一個比較現實的選擇,比如縣城、鄉村的小學堂,工廠,電報局等等,工作穩定,待遇一般比較豐厚,至少也能維持溫飽。
如果繼續讀書,那還要選擇︰第一是科舉考試,這類似于後世的國家公務員考試,通過之後,即可步入公務員行列。在去年(1898)年戊戌變法中,康有為在《請廢八股、試帖、楷法試士,改用策論折》中,要求廢除八股文,改考策論,並且通過廣建學校,逐漸廢除科舉考試制度。但維新派推行的新政,只持續了三個月就被推翻了,改革科舉制度的各項措施也付之東流。一時間,一切舊制度,包括八股考試在內,又都重新恢復起來。這種科舉考試,一直延續要延續至1905年舊歷八月,張之洞、袁世凱等人奏請立即停廢科舉,迫于社會壓力,清統治者才諭令停罷科舉。在1898至1905年之間,科舉考試仍是讀書人的首選。但對于崇實中學的學生,這條路幾乎是不存在。在那些從小私塾培養,以寫作八股文、背誦《四書》《五經》為職業的競爭者面前,教會學校的學生沒有任何的競爭力。
第二條是出國。雖然十九世紀末,國人對于東、西洋的認識已經漸漸開闊,但不菲的費用、遙遠的距離、拗口的洋文,使得絕大多數人都視之如畏途。
第三條是讀大學。這條路在以後的歲月中,或許會成為眾多學生的目標。但在眼下,恐怕還是乏人問津。為什麼呢?因為在1899年前後,中國還沒有幾所現代意義上的大學。除了北京的京師大學堂,比較有名的只有津海關道盛宣懷于光緒二十一年(1895)在天津創辦的「西學學堂」(1903年改為北洋大學堂,現在天津大學的前身)和光緒二十三年(1897)在上海創辦的「南洋公學」(現在上海交通大學的前身)。
西學學堂分頭等學堂(高等學校)和二等學堂(中學)兩級,課程除「中學」外,特別注意學習機械和法律等科目。
南洋公學包括四種新型的學校教育︰第一,師範院,中國近代最早的新型師範學校,學習年限最少一年;第二,外院,它是師範院的附屬小學,學生分四班,學習滿三年後升入中院;第三,中院或稱二等學堂,這是中學性質的學堂,分四班學習;第四,上院或稱頭等學堂,這是大學性質的學堂,也分四班學習,其中高材生升入師範院。學生人數規定︰師範院40名;外、中、上三院各分4班,每班30名。辦學經費皆由招商和電報兩局眾商人及買辦所捐,故定名為南洋公學。
就崇實中學三年級30名學生來看,絕大多數選擇了工作,只有少部分人選擇讀大學;至于考科舉和留學,則一個也沒有。
但這些都沒有太影響孫元起,孫元起除了負責上課、改作業之外,並不能給他們太好的建議。
七月的天氣,已經非常炎熱,院子里的小學堂依然日復一日的開課。因為孫元起覺得這群孩子年齡都偏大,有些已經錯過最佳的啟蒙時期,接受能力漸漸變差,只有趁著最後的時光抓緊補習,才能勉強搭上末班車。這放在後世算是「補課」,家長不樂意,教育部門也不允許。可老佟、老趙、老鄭這些學生家長們不這麼認為︰「孫先生真是用心啊!要是他們不听話,就狠狠打!」
「是啊是啊。孫先生,不要對他們客氣。打是親,罵是愛,不打不罵不成材!」
「對!不听話,用大板子抽他們!」
「孫先生要是舍不得,就告訴俺,俺把他吊起來打!」
殺氣騰騰的話,听得孫元起一頭汗水。
七月中旬的一日,孫元起正在小學堂給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上課。崇實中學三年級的學生來了,領頭的正是韓蘧、陳驥德兩人。他們也不打擾孫先生,自去平日里為他們準備的實驗室里。
等下了課,孫元起過去時,他們正在討論未來。這一刻,孫元起想起了太祖的那句詞︰「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
看到孫元起走進來,學生們停止了自己的爭論,齊齊立起身來,口中稱道︰「先生好!」
孫元起示意他們坐下,徑直走向自己以前一直坐著的講台,講台上放著最近剛編好寫定的《初等物理教科書》力學分冊(下)、熱學分冊、電磁學分冊三種,每種兩冊,是這學期崇實中學三個年級的成果。都坐定後,孫元起問道︰「你們剛才都談些什麼呢?」
他們都相對呵呵一笑,其中一人說道︰「先生,我們在討論未來呢!」
「未來?」孫元起認識這位學生,名叫何重民,長得非常敦實。「未來」一詞,對于清末這般學子多少有些沉重,歷史的多災多難,使得很多人還沒來得及施展抱負,就是政治的風浪給殄滅了,在歲月中消失得無聲無息。所謂「殷憂啟聖,多難興邦」,也正是這波譎雲詭的歷史,誕生了一批杰出的學人和政治家。然後迅速回過神,問道︰「那你們的討論,有什麼結果麼?
下面的學生一個個都互相嘀咕「你先來」、「你先來」。孫元起就說︰「那你們一個個來吧,說出來讓我听听。陳驥德,你先來。」
濃眉大眼的陳驥德站起身︰「我是打算去直隸的西學學堂學習機械,目標就是做一名工程師,設計武器、艦船。我們在甲午海戰中的慘敗,一定要報酬雪恥!」
孫元起和其他同學都點點頭,表示贊許。孫元起心想︰戰勝日本啊,那都是四五十年以後了,在座的不知有誰能看得到呢!
第二個是何重民︰「我要從軍,從小卒做起,為抵御外辱而戰斗!」
大家都喝了一聲彩,孫元起又心想道︰馬上就是義和團運動,緊接著就是八國聯軍入侵,之後安穩幾年,又是辛亥革命、護法運動,這內戰比外戰多,仗可不好打!
第三個是想當一名文學家。第四個是想當一名小學老師,希望能開啟民智。
輪到第五人的時候,有些羞澀,扭扭捏捏地說︰「家里人想讓我去店鋪里當伙計……」
其他同學哄堂大笑,相對于其他人的宏偉計劃,這確實算不得是未來。這位同學在笑聲中,滿臉通紅。孫元起沒有笑,面色如常地點點頭︰「這也是極好的。」
「啊——?」學生對孫元起的說話都很吃驚。
孫元起解釋道︰「同樣是當伙計,也分三六九等。愛崗敬業的,刻苦學習本領,那就是好伙計。同樣是賣肉,有人一刀下去,一斤是一斤,一斤二兩是一斤二兩;而有人呢,一刀下去,一斤變成九兩、一斤一兩。這便分出高低來。」孫元起說這話的時候,想起了張敏貴。
「伙計當好了,可以考慮當掌櫃。掌櫃也分三六九等,有人當得好,財源廣進,顧客盈門,可以像山西銀號一樣,開遍全國;有人當得不好,三兩天店鋪倒閉了。這也分出高低來。」孫元起說這話的時候,想起了家樂福、沃爾瑪。
「同樣是好掌櫃,也能分出三六九等來。有人靠著克扣斤兩、以次充好、坑蒙拐騙,發了大財;有人靠誠實經營、和氣生財、利國利民,而家貲不菲。這也分出高低來。春秋時,鄭國的弦高就是個商人,因為挽救自己的國家,古今傳誦。所以職業不分貴賤高低,關鍵在本人的心態。」孫元起說這話的時候,想起了時傳祥。
學生們都鄭重地點點頭。
那學生朝孫元起鞠了一躬,眼圈發紅︰「謝謝先生。」
「在工作中也要注意學習。只有學習,才能進步。以後如果想要讀書,或者生活中遇到什麼問題,可以來找我。」孫元起示意他坐下,「你們都是這樣。至少,在物理、數學這些方面,我還能勉強給一些幫助。」
就這樣,一個接一個說出自己的選擇和未來。
一向活潑的韓蘧,今天出奇地安靜,坐在那兒不說話。孫元起看著別扭,就點名問他︰「韓蘧,你呢?」
韓蘧站起來,沖孫元起傻樂︰「先生——」
孫元起答道︰「嗯,我听著呢。」
「嘿嘿,我覺得吧,還是跟著先生最好。」韓蘧嘴咧著,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
「哦?讀京師大學堂啊?不錯。」孫元起點點頭。
「不是,不是。」韓蘧連連擺手,「我想給先生當弟子呢,入門弟子那種!」
「啊?」孫元起張大嘴巴,差點沒站起來︰我這就帶研究生啦?
殊不知,在中國傳統社會中,這種拜師學藝、師門傳授的方式一直是知識傳授的主要形式。這種拜入門牆的師徒關系非常親密,不亞于父子。平日大家說的「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其實說的就是這種關系。
韓蘧見孫元起吃驚,立馬解釋說︰「我跟家里說過,家里人都是非常同意的。而且我畢業了之後,家里老爺子也不讓我現在工作。我又對物理很喜歡……」
就這麼說了一回,孫元起沒辦法勸,稀里糊涂就答應了。心想︰就算找一個抄寫員,幫自己整理課本和教材吧。
有第一個,就有第二個、第三個。等一圈介紹下來,孫元起莫名其妙地收了四個弟子,嗯,招了四個「研究生」。從此,自己就可以過上「老板」的生活了。
「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看他們介紹完了,孫元起站起來,借用開國丞相的名言,開始對台下的學生開始最後一次授課︰「這是我對你們的期盼。你們很不幸,生活在內憂外侮的時代,需要面對許多困擾,工作、學習都被局限。但你們也是幸運的,這動蕩不平的時代,給了大家奮發的機會。今年是光緒二十五年,西歷是1899年,很快就要步入二十世紀。在二十世紀的前半葉,中華大地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是的,翻天覆地!很多變化讓我們措手不及,但是,我作為你們的老師、你們的朋友,有一個期望︰就是你們無論做任何事情,都不能背叛自己的祖國,背叛自己的民族。誰敢數典忘祖,誰就會永遠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孫元起頓了頓,又說︰「國家貧弱,民眾蒙昧,這些都需要你們去奮斗,去啟蒙。雖然政治對于改善民生、富國強兵有很大作用,同時,它也是最污濁、最骯髒的。學術上錯了,改了就行;政治上錯了,死無葬身之地,再也沒有改的余地。如果可能,我希望你們能做一個純粹的人,高尚的人,對國家民族有益的人!中華民族屹立在東方已經數千年,他不會亡國亡種,現在這些挫折,只會讓以後的光彩更加輝煌!這需要我們用汗水、用青春、用熱血去灌溉。同學們,希望你們不辜負祖國和人民對你們的期盼!」
孫元起說完。台下的學生都站立起來,熱烈鼓掌。掌聲響了良久,方才息下去。
第二日一早,韓蘧便和其他三個學生一塊兒過來。
這一年在崇實中學教書,同時任教三個年級,而且很多學生上課時互相串,平時都是面熟,叫得上名字的沒幾個。隨韓蘧一塊兒來的,都是平日喜歡物理的,來的次數多,問的問題也多。一來二去,便認識了。那三個學生,周宗武,字師文,十七歲,張純,字如素,十六歲,都是北京人;顧之麟,字元嘉,十六,是直隸人。
孫元起見了面,首先不管他們吃沒吃,拉他們坐到桌邊,一邊吃飯一邊談。飯吃好了,也大致有了個章程。先讓老趙再收拾一間房子。這個四合院有近三十間房子,老佟領著三個孩子住兩間,老趙家、老鄭家各三間,除去廚房、雜物間,剩下的都歸孫元起使用。很多都是空置的,收拾出一間倒也不難。又讓老鄭去買幾張桌椅。
孫元起把他們四個領到書房,大致說一下他的打算︰「你們跟著我,我實在慚愧得緊。既然你們來了,那我只好勉力授課。因為我的水平有限,如果給你們開課,只能勉強開四門︰物理、數學、化學和英文。老師只有我一人,又沒有合適的教材,所以還是按照以前的方式。我給你們上課,你們記錄,然後整理成教材,以後可以提供給你師弟們使用。」
學生們都點點頭,表示理解了。
孫元起又說︰「在我這兒,學費什麼的一概不收,也不要提什麼束脩。如果你們家比較遠的,可以住到院子里來。對了,我這兒有個小學堂,你們知道的。我平日要出去上課,照顧不過來。如果你們有時間,可以給他們上課,薪金我會照常給的。大家都在這個院子里,所以不需要什麼課程表,隨時安排、隨時調整。大致上,上午先給孩子們上兩個小時,再給你們上兩個小時。下午同樣如此。如果那天有事兒,就麻煩你們給孩子們上課了。」
學生們連連稱「是」。
「今天特殊,你們回去準備一下。從明天起,正式上課,準備好紙筆。」孫元起打發他們走了。因為今天,孫元起也有事兒。
昨日,孫元起見到講台上的三種《初等物理教科書》,才想起給孫家鼐老大人的教材只有上半部分。眼看京師大學堂這一學期已經結束,如果不趕快付印的話,恐怕下學期就沒有教材用了。且好久沒拜見這個「叔祖」,需要前去走動走動。所以,昨天下午已經囑咐老鄭準備了好東西,只等今天前去。
等學生走了,叫上老佟,雇了輛大車,趕往廉子胡同。
或許是天熱,或許是不逢年過節,比起年前的時候,現在孫府門前明顯沒有什麼人氣。大車剛在府門前停下,里面的家人便隔著門喊道︰「孫大人病了,不見客!」
啊?老大人病了?那更得去看看!
孫元起下了車,老佟已跑上前去,拍門叫道︰「好叫里面的家人知道,這是孫大人的佷孫,前來探病。」
「佷孫?」僕人們立馬搶出,歡天喜地地問道︰「是幾老爺府上的?」
老佟不知道怎麼回答,回頭望向孫元起。
孫元起和老佟都不知道「壽州孫氏」的顯赫。清末,在安徽,壽州孫氏是僅次于合肥李氏的大家族,早年間比東至周氏還厲害些。孫家鼐兄弟五人︰長兄孫家澤,道光十八年進士;二兄孫家鐸,道光二十一年進士;三兄孫家懌,咸豐二年舉人;四兄孫家丞;老五孫家鼐,咸豐九年狀元,官至大學士。人稱「一門三進士,五子四登科」,可見其人才鼎盛。只是這五兄弟的後代,多數都在上海經商,倒沒有什麼杰出的政治人物,後世便鮮為人知了。現在僕人問的,就是問孫元起是孫家鼐哪位兄長府上的。
孫元起只好含糊地說︰「你說是京師大學堂的,叔祖大人自然知曉。」
早有一個僕人進府稟報,其他僕人把孫元起引起府里。待到孫元起到了書房,便看見孫家鼐穿著竹布長衫,端坐在正中的太師椅上,並無一絲病容。咦,剛才還說老大人病了,現在不是好好的麼?
孫元起快走幾步,上前磕頭︰「給叔祖大人請安。」
「起來吧!」孫家鼐微笑著點點頭,讓孫元起起來︰「今天是什麼風哪,把百熙給吹來啦?」
孫元起一陣羞赧,含糊說道︰「听說叔祖大人病了,所以前來探望。」
「哦?」孫家鼐撫弄胡須,含笑看著孫元起,「要是老夫好好的,百熙是不會來的咯?」
「哪里哪里!」孫元起連連搖頭,「那是怕打擾叔祖大人的公事!」
孫家鼐突然嘆口氣,才慢慢說道︰「百熙,你當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啊!」
孫元起一頭霧水,不知道這從何說起。就听孫家鼐緩慢說道︰「自從太後親政以來,老夫一直以病乞休。前幾日,蒙皇上、太後恩準,已經予假卸職了。以後,可以在家安心養病,百熙你要時常過來走動呵!」
啊,老大人病退了?說是生病,這不是好好的麼?孫元起奇怪地想。
孫元起並不知道,孫家鼐和翁同龢都是光緒帝的師傅,變法失敗後,光緒帝被囚禁在瀛台,翁同龢被慈禧太後「革職,永不敘用,叫地方官嚴加看管」,即是開除一切公職,監視居住。所以孫家鼐也心中惴惴,屢次乞求解職,只是慈禧太後需要一個帝黨招牌式人物,因而不允。後來,慈禧太後想廢了光緒,另立新君。孫家鼐極力反對。終于,慈禧太後不樂意了,在光緒二十五年六月丙戌,達成了孫家鼐辭職的願望。
孫元起點點頭,答道︰「一定會的。」
又說了半天閑話,孫元起才提起今天來的目的︰「叔祖大人,上次京師大學堂印行的物理刻本,只有一半。這幾日,我才把後三冊寫完,特帶來呈給叔祖,如果可用,便須即刻付印。否則,下學期就沒有教材可用了。」說完,拿出那三種《初等物理教科書》,遞給孫家鼐。
孫家鼐大致翻了一下,便放在桌子上,對孫元起說︰「老夫本來是以吏部尚書兼管大學堂事務的,如今卸了職,這事兒卻不歸老夫管了。據邸報,朝廷已經委派吏部右侍郎許景澄暫時管理大學堂事務。」
「啊?這樣啊……」孫元起有些失望。許景澄這個人他見過,那還是在京師大學堂開學的時候,許景澄是大學堂的中文總教習,孫元起隨著其他教員一起拜見的,沒說幾句話。
孫家鼐似乎看出孫元起的失望,說︰「如果你去拜訪許大人,恐怕事情會有所遷延。如果你信得過老夫,便把書先放我這兒,老夫雖然卸職,還是有幾分薄面的。」
「這樣是最好不過了!」孫元起連聲感謝。這件事就算解決了。
孫家鼐忽然問道︰「百熙,老夫與你的《四書章句》和《十三經注疏》,你看了麼?」
那兩大函書,自從被孫元起拿回去之後,一直惦記著要看,就怕這位老大人問起。可惜那套書沒有標點,通篇都是大小字,實在看不下去,每次最多翻兩頁就興味索然。嗯,附帶的催眠效果非常不錯!
眼下,只有硬著頭皮答道︰「只翻了幾頁……這半年,要給大學堂上課,又要給崇實中學一、二、三年級上課。家里面還有個小學堂,每日教孩子們讀書。這幾天,又來了幾個中學生,想專門學習物理。每天都要上課、改作業、備課,還要編寫教材。實在是忙得不行……所以,只翻了幾頁。等有空,一定會讀的,一定!」
「罷了!不想讀就算了吧。」老大人似乎猜到了這個結果,嘆了口氣︰「百熙,你是留過洋,你跟老夫說說,為什麼我們中華就打不過那些蠻夷呢?」
「落後就要挨打!」孫元起下意識地說出了這句話,然後解釋道︰「第一,我們的體制落後,無論是政治體制,還是軍事體制、教育體制,都嚴重與現實社會月兌節,變得虛弱腐化,不堪一擊。第二,我們的科技落後,在現階段,所有的科學技術都是歐美人發明的,我們引進來,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偷來的拳是打不贏人的!第三,我們的教育落後……第四……第五……」
看著孫元起掰著指頭,一個一個數落大清的落後,作為帝師的孫家鼐臉色自然好不到哪兒去。孫元起看到老大人的臉色非常不好,知趣地不再往下說。
良久,老大人發出一聲浩嘆︰「百熙,你辦了一個新式小學堂,是吧?正好,老夫有幾個不成器的孫子,你這個做兄長領去,好好地教導他們……」
這可是標準的**、富二代啊,可不好管教!孫元起張開嘴,剛想拒絕。老大人一抬手,阻止孫元起說話︰「老夫倒想看看,蠻夷怎麼就能戰勝我中華了!」
過了一會兒,孫家鼐又問孫元起︰「百熙,你說你開始招收弟子了?」
孫元起苦笑一下,解釋說︰「崇實中學有幾名畢業的學生,非常喜歡物理,央求我收下他們。我想,既然他們想學,我如果不教他們,豈不是愧為他們的老師?況且,現在中國的物理教材還不完善,我想一邊教他們,一邊把教材給編出來。對于後來的學習者,總歸是有一點幫助的。所以,就不揣譾陋,收下了他們。」
老大人點點頭︰「學術乃天下之公器。不過,眼下京師是首善之區,對于集會結社是很忌諱的,還是低調的好。嗯,我知道百熙向來是很沖和的,但樹欲靜而風不止……哦,老夫給你題個匾額吧,或能讓宵小知難而退。」
孫元起急忙道謝。
老大人從書架上拿出一張裁好的玉版宣,鋪在書案上,用鎮紙壓好。自筆筒里抽出一只長鋒羊毫,在早已經磨好墨的墨池中蘸飽墨,細致地舌忝了舌忝筆,然後在紙上揮灑。瞬間,滿屋墨香。
孫元起一臉景仰狀湊上去,仔細欣賞這位名人的揮毫。孫家鼐寫的是顏體楷書,端莊雄偉,氣勢開張,每個字都有碗口大。須臾間,寫好五個大字,仔細看時,卻是「物理傳習所」。
孫元起正要叫好。老大人卻搖搖頭,似乎對自己的作品很不滿意︰「老了,腕力不行了,字形都寫散了……」說著,又在蘸蘸墨,在下面又寫了一遍,仔細端詳了幾回,似乎滿意了。之後,又提起筆,在下面依樣再寫一次,署了「壽州孫家鼐」的名款,才放下筆,端起宣紙,仔細地審視,不時輕輕地吹氣,好使墨汁快些干。
又看了一回,蓋上印章,才把紙交給孫元起︰「這字,你且拿去,從里面挑那些中看的用吧……本來,當朝書法首推翁常熟的,可惜他被革職回鄉了……唉,如今老夫這也算是‘于無佛處稱尊’了……」好看的小說盡在,告訴您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