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五、雲間海上應鳴舞
孫元起面色有些尷尬︰「她是小弟的內人……」當下讓莉莉絲用中國禮節和孫家哥倆相見。
行禮如儀之後,孫元起才又接著問道︰「怎麼,好像兩位兄長認識她?」
孫多森心直口快︰「怎麼不認識?還打過不少交道呢幸虧此次見面,要不真成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嘍」
兄弟倆可能覺得之前所作所為是欺負弟妹,有些細節便說不出口。但莉莉絲性格潑辣,又在美國長大,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听她這麼一講,孫元起才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孫多鑫、孫多森這兄弟倆人沒有學習到叔祖父孫家鼐的才學,倒繼承了外祖父李瀚章的經商才能,老早就積極參與創辦實業。最先,他們哥倆是在揚州辦鹽,他們先向姑父何維健——也就是中科院院士何祚庥的曾祖父——那里租到鹽票,然後從事食鹽販運。食鹽專賣利潤驚人,可是風險與利潤並存,尤其土匪馬賊的搶劫,防不勝防。而且隨著晚清政府對地方控制力的下降,販賣私鹽的在在皆是,利潤空間逐漸縮小。一段時間之後,哥倆決定改圖他業。
經過充分的市場調研,他們現用外國鋼磨磨制的洋面粉利潤非常大,便于光緒二十四年(1898)在上海買地辦廠,開始涉足面粉加工業。經過籌備建設,在19oo年正式投產,廠名阜豐面粉廠,這也是當時中國第一家機器制面粉廠。由于阜豐廠的面粉質量、色澤與洋面粉不相上下,價格卻比洋面粉便宜許多,很快贏得了江浙一帶市場,哥倆也賺得盤滿缽滿。
今年三月間,在美國已經打拼出一番天地的莉莉絲決定移師遠東,開闢新戰場。她帶著一大筆存款先到日本考察,接著來到上海,現中國人對于美食追求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味精的銷路十分看好;而且這里又有哥哥托尼的照應,實在不行,北京還有丈夫不是?權衡之後,決定在上海投建一家味精廠。
計議已定,莉莉絲一方面向父親伯格曼先生購買所需設備,另一方面就在上海物色合適的原料供應商。生產味精最主要的原材料就是面粉,孫家哥倆的公司又是上海灘最大的機制面粉廠,所以小妮子就順理成章地找上門去,希望達成購買協議。
在莉莉絲看來,這是長期的大宗購買,價格應該比市場價便宜許多才是。可這哥倆一看莉莉絲是外國人,心里就大不痛快,便想在商場上體現了一點愛國情懷,出價只比市場價便宜一丁點。莉莉絲通過調查和計算,現阜豐廠的利潤空間很大,還能降下來許多,就三番五次地見面談判。可哥倆絲毫不讓步︰你不願買?那你去買外國進口洋面粉去吧
听了莉莉絲的陳述,孫元起哭笑不得︰你說說,這都什麼事兒?
在清末,中國的民族工業主要是官商結合的家族式企業,早期如胡雪岩家族、喬致庸家族,中後期有周馥家族、孫家鼐家族、張謇家族等。這些大企業,最終都是因為官場失意、家庭糾葛而迅衰落。有鑒于此,知道這層關系後,孫元起反而不大願意莉莉絲的味精廠和阜豐面粉廠合作了。況且,莉莉絲以後還打算生產方便面,更需要大量面粉。原材料的供應都掌握在一家廠商手里,那完全是取死之道。
誰知知道莉莉絲的身份之後,孫多鑫拍著胸脯保證道︰「既然是弟妹要買,我們一定會給最優惠的價格」
孫元起更加擔心,心里已經暗自打定主意︰等晚上回去,定要和莉莉絲說說,除了購買阜豐廠的面粉外,最好在別的地方自己再建一個面粉廠。既然阜豐廠磨制面粉能財,沒有自己建廠就不賺錢的道理。即便不賺錢,還可以直接賣給自己的味精廠不是?
其他歡迎的人員見孫元起有家里人過來,也不多打擾,只說等明後幾天什麼時候有空再送上請帖,便各自散去了。孫元起一行、莉莉絲、托尼,隨著孫多鑫哥倆一起,來到位于華山路武康路口的孫公館。
上海開埠之後,十里洋場頓時繁華異常,浦西一帶成為淌金流銀的好地方,達官顯貴無不在此買地建房,作為清末重臣的李鴻章自然也不例外,一條華山路他家佔了一大半。當然李家也不吃獨食,又將地皮割成一塊塊,轉售給了親朋好友。孫氏兄弟作為李鴻章的佷外孫,也從中分到了一杯羹。
孫公館是一組西班牙風格的淡黃色小洋樓,高高低低,錯落有致,空閑房間也多。在兩位兄長的盛情邀請之下,孫元起就在這里住了下來。俗話有雲︰「小別勝新婚。」孫元起在上海暫住的幾日,白天出去應酬,晚上與莉莉絲被翻紅浪、顛鸞倒鳳,個中滋味自不用細說。
當然,在上海多盤桓幾日,並不是孫元起沉溺于溫柔鄉里故意耽擱,而是情非得已。
在二十世紀初葉,長江航運主要是漢口至上海一線,由英、德、日、法、中國等5國的9家公司運營。其中日本有大阪商船會社、日本郵船會社、湖南汽船會社、大東汽船會社等4家,最大。而最大的,卻要數英國的太古、怡和兩家輪船公司,以及中國的輪船招商局。長江航道水流湍急,不少地方河床甚淺,為了安全起見,江輪載客量比海輪小許多。而華中、華東又是中國人口最密集的地區,商貿活動頻繁,長江作為交通主動脈,承受的運輸壓力非常大。即便像孫元起這種從二品的大員,也需要等上幾日,才能安排好艙位。
滯留上海期間,孫元起也沒閑著,除了和一些官宦交流感情之外,每日都要去已經改名為「商部高等實業學堂」的南洋公學講課,得空還得和夏瑞芳談下一步的計劃。
如今孫元起已經改任湖北提學使,商務印書館可以與經世大學合作,成立一家書局,掛靠在湖北提學使司下面,方便以官方的身份來推廣教科書。
得知孫元起抵達上海的消息,蔡元培也從蘇州趕了過來,匯報這一年多來籌辦經世大學附屬蘇州中學堂、小學堂的大小事宜。托尼、莉莉絲見了孫元起之後,共計給了他1o萬美元。孫元起留下2萬元自用,剩余部分平分給了張元濟和蔡元培。
蔡元培雖然入過洞房、遇過故知、中過進士,可拿著4萬美元的支票,雙手還是有些顫抖︰「百熙,你就這麼放心蔡某?」
孫元起自然知道蔡元培在辦學校的時候,會請一些思想偏向**的人來做教員,課堂上會宣講一些鼓動**的話,甚至可能學校里還隱匿一些**分子。可孫元起更願意相信蔡元培的道德人品。再說,誰又沒一點自己的政治傾向呢?況且這天下,終究是**者的天下。一旦風雲變色,沒準學校里就跳出幾條改變國家民族命運的龍蛇來,這又豈非天下之福、學校之幸?
對蔡元培治校方針的放任不管,並不意味著孫元起沒有自己的要求︰「鶴琴先生,我是信得過的。請您用這些錢,在江蘇、浙江、安徽、江西、湖南、湖北、廣東等省建立經世大學的附屬學校,先期最好是每省各成立一所,以後再根據需要漸次鋪開。對于學校如何運轉,敝人不做任何干涉,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學校只能采用商務印書館的教科書,其他任何書籍都不能在課堂上講授;學生必須按照規定,保質保量地完成每年的學業。」
孫元起之所以硬性要求如此,是不給守舊派以攻訐的口實。至于課後,老師們如何向學生宣講排滿**的思想,那就不是學校的責任了。
三天後,招商局派人專程送來乘坐輪船的票單。知道乘船日期,孫元起一行人又開始忙碌起來,拆開的行李、諸位親朋好友送的禮物可都得重新打包
出的前一天,孫元起在屋里收拾東西,便沒有外出。大上午的,公館的門房進屋稟報。剛住進來的第一天,孫公館上下就知道這位是家主的遠房弟弟,听說年紀輕輕已是從二品的高官,侍奉起來自然用心用力。
听門房說來訪的是三個青年,孫元起接過拜帖看了看,上面分別寫著陳乾生、章士釗、劉師培。似乎以前听過這些名字,卻有不大熟悉,只認為是南洋公學的學生過來請教問題,連忙讓人把他們請進屋里。
對于學生,孫元起向來是不擺架子。見三人走進院子,笑呵呵地迎了上去,拱手說道︰「三位仁兄,孫某有禮了」
他們仨不像別人,上來就磕頭,而是躬身長揖︰「參見孫大人」
見他們年紀和自己相仿佛,孫元起便隨意擺了擺手︰「私下見面,就別提什麼孫大人不孫大人了,叫我孫百熙就成。對了,你們是南洋公學的學生吧?」
三人一齊搖頭︰「不是。」
孫元起奇道︰「那你們是?」
領頭那人年紀稍大,這時說道︰「我們听說孫大人需要幕僚,所以學生陳乾生等不揣簡陋,前來毛遂自薦」
見是來應聘幕僚的,孫元起不敢怠慢,把三人讓進屋里,分主次落座。在佣人端上茶水之前,先詢問一下大致情況︰「說起來我還不知道諸位的大致情況呢。不如你們自己說說?」
坐在上的那人濃眉闊口,聞聲一抱拳︰「學生陳乾生,字仲甫,安徽懷慶人,光緒二十二年秀才,曾入杭州求是書院、東京高等師範學校成科學習……」
在剛坐定的時候,孫元起就聞到一股異味,起初還可以忽略,最後濃郁撲鼻,直欲讓人作嘔。為了不失禮,孫元起勉力沒有以手掩鼻,卻情不自禁地四下探訪異味的源頭。
很顯然,先懷疑的目標就是與自己只有一桌之隔的陳乾生。只見他黑色衣服上白星點點,密不可計,起初還以為是花紋。再仔細看時,頓時渾身汗毛都豎立起來︰那密密麻麻的不是虱子還能是什麼。
更多到,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