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其樂也融融
玄珠很是蕭瑟的看了我倆一眼,說︰「奴婢去傳膳。」
皇祈說︰「這位是你宮里的女官?看著倒很是伶俐。」
我不知道他說這話是真心的還是諷刺,一面回想剛才給玄珠使眼色是不是真的使的太明顯了,一面轉頭看了「伶俐」的玄珠兩眼。只見她扭著小去傳膳,一面還吩咐其他人添一副碗筷。
于是乎,我隨口跟皇祈謙虛道︰「什麼伶俐不伶俐的,你是不知道啊,她這個人啊,什麼做女紅扎了手指頭啊,擦桌子把前朝古董花瓶打碎了啊,煮碗面把廚房給燒了啊……」
然後,我眼見著伶俐的玄珠女官突然回過頭來,眼神如刀的向我射來。
呃……一不小心謙虛過頭了。
于是趕緊補救。我咳了兩聲,說︰「那個,玄珠是我陪嫁的大丫頭,自小跟在我身邊的。先皇封的二品女官,用慣了倒是比旁人順心些。確實是伶俐,伶俐的很。呵呵,呵呵呵呵……」
皇祈也右手虛握抵在唇邊輕咳了一聲,對我說︰「……還是吃飯。」
平日里我在宮里用膳,因了身邊都是心月復,是以也不避諱,一般情況下出席的有玉瑤、玄珠和我,然後不定時的可能會加入其他人。可是皇祈一來就不同了。
首先是玄珠不能跟我們一起吃了。
伶俐的玄珠不僅不能跟我們同桌而食,還要站在我身邊盡職的做自己的大丫頭,畢恭畢敬的給我布菜。如此的低氣壓之下,玉瑤也不想跟我一起吃了,說著就要告退。
我忙一把拉住她的袖子,溫和的說︰「王爺不是外人,玉瑤不必介意。」手里卻使勁攥著她的手指頭,眼里凶狠的放光,湊近了低聲道︰「你要是敢撇下我走了,我這頓飯吃完之後就會變得心情很不好。我要是心情很不好,接下來的日子你也會過的很沒有質量。」
玉瑤思量再三,壯士一去不復還的看了我一眼,終于屈服于我的婬威之下。
于是三個人其樂融融的入座。菜已經傳好,琳瑯滿目的布了一整個大桌子。因為只是尋常的一餐午飯,也就不講究排場。但是監視的老太監已經在我身後站好。
我沒好氣的看了那老太監一眼,提起筷子示意開餐。玄珠盡職的給我布菜,夾了一筷子時蔬給我。我嘗了味道不錯,玄珠便又夾了一筷子,接著這道菜就被撤下去了。
玉瑤一邊把東坡肉遞到嘴里,一邊搖著頭幸災樂禍的看著我。
然後玄珠又給我夾了菇蓉玉子、碧玉蓮花和金玉滿堂三道菜,也就是香菇玉米、芹菜豆腐和南瓜百合。我每樣吃了兩口,然後三道菜全部都被撤了下去。
我滿目瘡痍且觸目驚心的看著撤走的南瓜,心里不斷的泣血。身後的老太監眼見我對這道南瓜如此的戀戀不舍,立刻就輕咳了一聲提醒我。我只好收回目光,泫然欲泣的繼續啃著碗里的大白菜。一邊詛咒著皇氏家族一百遍。
皇氏家族的祖宗,為了避免帝後等重要人士被人投毒,制定了一條這樣的規矩︰凡是正經主子用膳,任何一道菜都不能吃超過三匙。平日同桌吃飯的也不止我一個人,而且如果是從我自己宮里的小廚房做的菜,老太監也就不怎麼管我。
可今天因為有身份敏感的攝政王他老人家在,所以身後的老太監執行規矩執行的格外嚴格,我這一頓飯也吃的格外痛苦。
皇祈看著我這里一連串的動作,覺得格外的神奇。于是放下了筷子專心看了片刻,突然發問,說︰「你這是……」
我沒好氣的道︰「你們家祖定下來的規矩,你該不會不知道。」
皇祈卻笑道︰「這我當然知道。我只是想問,你吃素?」
我「哦」了一聲,連忙端起‘因為回憶到喜悅的往昔而心情變得喜悅’的笑容,道︰「嗯,我當年時常在先太後身邊,跟著先太後吃齋念佛,慢慢也就養成這個習慣了。」
皇祈打量我兩眼,笑道︰「我看你面色紅潤,人雖然瘦,可卻不像是吃素的樣子。」
我升調的「啊」了一聲。旁邊的玉瑤已經默契的接過話茬,說︰「太皇太後她老人家前段時間操勞國事,身子不大好。近來稍微閑下來,太醫便叮囑了要好生安養,又多進了燕窩參湯之類的補品,自然比外面那些吃素的姑子營養均衡些。」
我連忙入戲,配合的笑道︰「對,對。就是這樣。」
皇祈拖長了聲音「哦」了一聲,然後笑著對我說︰「嫂嫂果然為國為民,鞠躬盡瘁,臣弟實在感動。想起來前段時間一直拿國事叨擾嫂嫂,導致嫂嫂身體不好,臣弟心里真是過意不去。可是臣弟實在不敢一人獨大,望嫂嫂體諒。」頓了頓,又說,「臣弟前些日子尋來一顆已成人形的百年老參,今日回府就遣人給嫂嫂送來。嫂嫂實在是辛苦,臣弟自知這也實在是綿薄,望嫂嫂笑納。」
我和玉瑤同時在對方的眼里看到了驚恐。
皇祈不愧是舞姬的兒子,入戲居然比我還快,簡直不是一句「在下佩服」就能形容。我和玉瑤被他這一番話唬的一愣一愣的,完全無法抓住他的中心思想。
對視了片刻,玉瑤果斷選擇了低下頭去繼續和她的東坡肉奮斗。
于是,我只能選擇看向皇祈,嘴角抽搐了兩下,呵呵的笑著說︰「好說,好說。」到頭來也沒搞明白到底是好說什麼。
所以可想而知,在如此的環境下,我這一頓飯吃的可算是格外的郁悶。然而偉大的皇祈王爺顯然不打算就這樣放過我,轉而跟玄珠說︰「這道菜很是美味,給嫂嫂嘗一下。」
玄珠舀了一勺放到我碗里,我嘗了嘗,卻只覺得索然無味。眼見著皇祈笑的像大尾巴狼,我卻只能有苦不能言。想了想,我笑著跟皇祈說︰「啊,多謝王爺了。這道菜果然好味道,我很喜歡。」
身後立即傳來了老太監咳嗽的聲音,一個小太監跑來,立刻把這道菜撤了下去。我很是抱歉的對皇祈說︰「哎呀,瞧我,一下給忘記規矩了。」
皇朝祖宗立的家法規矩,主子不能說自己「喜歡」哪道菜。于是乎,這菜給撤下去,怕是個把月都不能進上來了。
皇祈夾菜的筷子頓了頓,轉頭向我笑道︰「也是臣弟疏忽了。」
一片和諧聲中,午飯終于接近尾聲。我一看皇祈居然有繼續下棋的想法,立刻先發制人道︰「我最近身子不好,午飯過後總是困的很。怠慢王爺了。不如讓玉瑤陪王爺繼續那局棋?玉瑤在她這輩的女子里是出了名的才女,棋藝比我好。」
玉瑤立刻咬著後牙槽的看向我。這個眼神我們可以理解為︰你才是才女,你全家都是才女!
我果斷選擇了無視這個眼神的凶狠性,然後皇祈如沐春風的笑著,對我說︰「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擾了。嫂嫂還是早點歇著。」說完兩人客套了幾句,他居然就真的走了。
我立刻舒了一口氣。
玉瑤掐著我的脖子說︰「你要是再敢這樣,我立刻把你的秘密給說出去!讓那群老太監以後每天十二個時辰看著你!」
然後我們三個人開始了每天午膳過後的例行公事——吃飯。
一炷香之後,我躲在房間里啃著鮮女敕多汁的牛肉,喝著濃郁香甜的豬骨頭湯,感嘆的說︰「哎呀,玉瑤,你不要出宮了,就在宮里陪我。」
玉瑤沒好氣的瞪我︰「誰讓你非要留王爺吃飯。活你的該!」
玄珠卻說︰「我不明白。你想吃肉就直接說你不吃素不就完了?誰也沒要求太皇太後就必須吃素啊。這要是沒人來,自己小廚房做了也就吃了。可一有人來你就得先陪人家吃一頓素的,完了再躲回來吃一頓肉。何必呢?」
我嘴里咬著肉,含糊不清的說︰「你說的簡單。我就算說我吃肉,那老太監也得盯著我。一道菜吃不了兩口就得撤下去。換誰誰受的了啊。」
「切。」玉瑤撇嘴,「我倒是想滿桌子菜的每樣只吃一口。你這叫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想,是啊。這事擱我自己這里確實為難,可是擱在別人眼中確實是,有點矯情。就好像明明只是心情沮喪,有人蒙頭睡覺,有人非要睡在向日葵上。還望著遠方狀似感嘆的跟你說︰「睡在向日葵上,即使沮喪,也能夠面朝陽光。」
于是我大義凜然的對玉瑤說︰「你懂什麼。我這是為國庫節省銀子。」
玉瑤說︰「你怎麼這麼不要臉呢?你說先帝怎麼能容忍你在這後宮里頭呢?他怎麼能不讓你提法修行變成個尼姑呢?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而我居然就順著她的話開始往下想︰對啊,為什麼呢?
想了半天終于覺得她這話意圖不明,實在不大對勁。結果卻又發現了另一個重點——提到尼姑我才想起來,那天剛想著說不知道葉青鸞過的好不好,回來扭臉就把這事兒給忘了。
我急忙拍著玄珠的肩膀說︰「欸欸,我們明天去寺里看看葉青鸞!」
玄珠蕭瑟的望著我,說︰「我看你是想吃桂花圓子了。」
在這樣和諧而美好的環境下,我踏上了出城的征途。
帝都城外有座華清山,華清山上有個華清寺,華清寺上有不少姑子,一個一個貌賽褒姒……咳咳。這個寺廟歷來接手許多皇帝駕崩之後奉旨落發修行的嬪妃們。
皇昭的大小老婆的數量在皇朝的歷史上並不算太多,除了留在宮中的太祖妃們,剩下的有的遣去跟著兒子去了封地,有的沒寵幸過的放回了原籍。還有一部分,如葉青鸞,就落發出家了。只是我並不太放心讓其他妃子和葉青鸞同處一個屋檐下,所以留了葉青鸞和兩個性格溫和的在了華清寺,其他人都送去了別處。
我一路十分低調的乘了馬車出城。因為昨天晚上吃多了,撐的我大半夜都沒睡好覺,所以在馬車上晃晃悠悠的就有點犯困,頭一歪就睡到了華清山的山腳下,連玄珠和玉瑤在馬車里打了半天的骨牌都沒把我吵醒。然後我們換了轎子繼續向山上走。
玄珠和玉瑤也都換了轎子。隨從都是我的心月復,玄珠就也不客氣,和玉瑤同乘了一轎。我本來困倦的很,歪在轎子上還想睡,可這上山的路著實不好走,轎夫可勁兒的晃我,晃的我七葷八素的,覺得自己的魂兒都給晃出來了,整個人都飄起來,睡意一瞬間全消。
馬車比不上皇宮里的雕花大床,蜷著睡的久了就覺得脖子酸的不得了,像落枕了一樣。腰也有點直不起來,渾身都不舒服。于是對著外面大喝了一聲︰「停轎!」
小太監承喜湊在窗簾外問我︰「太皇太後有何吩咐?」
我輕咳了咳,道︰「落轎。哀家瞧著這山上景色不錯,空氣也新鮮,自己下去走走。」
承喜立即「」了一聲。頓了頓,卻又說道︰「太皇太後,奴才斗膽多嘴一句——晨間山上的露氣重,而且山路不好走。太皇太後千金之軀,恐怕對身子有損。您若是喜歡,不如等下在寺里的後院轉一轉?」
我先是詫異,這小太監幾時變得這麼會說話了?接著又無奈,因為山路難走,轎子格外的晃悠。弄得我脖子現在不舒服的很。于是道︰「無妨。哀家走累了再乘轎便是。」
承喜只得應了,然後讓轎夫落轎。我一腳踩在土地上,一瞬間覺得這才腳踏在了實地,飛來飛去的魂魄也給找回來了。玄珠和玉瑤走下來,玉瑤打著哈欠低聲道︰「我剛睡著你就要落轎。到底是干嘛?你要是想小解,讓玄珠陪你。我昨晚沒睡好,想再回去睡會兒。」
我滿頭黑線的看著她,恨恨道︰「哀家坐轎子坐累了,你們兩個陪哀家走上山去!」
玉瑤無語的望了一把華清山,卻沒說什麼,只是攜了我的手沿著山路向上走。我卻被她這一言不發的樣子唬了個半死,顫巍巍道︰「大姐,我錯了,溫大姐我真的錯了,你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撐船,風蕭蕭兮易水寒,一條大河波浪寬……千萬別跟我一般見識……」
然後換作玉瑤滿頭黑線的看著我,說︰「慕容以安,吃錯藥了你?」
我愣了半晌,升調的「啊」了一聲。只見玉瑤警戒的向後望了望,壓低了聲音對我神神秘秘的說︰「我路上和玄珠聊天,有些話想跟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