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風流千杯酒,解衣啊解衣,你若還不醒,我該怎麼辦呢?」軟軟的發梢逗弄著她的臉龐,溫暖的嗓音牽扯著她從沉睡中蘇醒。
俊美的男子趴在床邊,臉就在她眼前,「病公子第三度下帖相邀,你去不去啊?」
楚濯灕嗎?
這樣急切的做法不符合他的性子啊,到底是什麼事讓他接連三次下帖子邀請自己。
她扶上額頭,無聲的閉上了眼楮。
「解衣該不是無臉面對昨日的張狂?」他笑眼彎彎,手指撫過她的臉頰,「還是想告訴我,你什麼都不記得了?」
「我只覺得很舒坦。」她長長的出了口氣,接過他手中的茶啜飲,「壓抑的太久,總是要宣泄一下心頭的情緒。」
她,又一次罔顧了家族的教誨,隨意張揚了武功,不過她不但沒有內疚負罪感,反而是全身輕輕松松的,仿佛放下了十幾年的包袱。
「真的很高興……」他的聲音拉的長長的,「能夠看到真正的你,更瀟灑飄逸。」
「我去見見楚濯灕。」回歸了從容,她的表情更加的淡然寧靜,臉上縈繞著清明的暈光,「你若是不愉,可以和我一起去。」
街頭,大傷初愈的傾腳步緩緩,掌心牢牢握緊她的手,沒有往日一攤又一攤快樂吃著的雀躍,反而在行走間多了些凝滯沉重,在她幾次觀察間,目光迷離,望著前方發呆。
「是不是不舒服?」單解衣停下腳步,「說了你不該出門的。」
「我想陪你走走。」他抽回目光,揚起了俊美的笑容,手指指著前方的金字招牌,「給我做身衣服好嗎?」
「好。」
公子早已習慣了她的回答,還未等她的答案出口,已然朝著大門前走去。
趴在櫃台上,傾的手指敲著桌面,壓低聲音沖著店中的老板娘開口,「我要紗衣軟綾,做女裙,紫色的。」
聲音雖小,卻一字不差的落入門邊女子的耳內,剎那的錯愕後,是淺淺的笑容。
「沒有。」老板娘剛剛揚起的笑容在听到最後一個條件後又憋了回去,手指懶懶的抬了下,「爺,您看下我這店里,漫說紫色的綾羅綢緞,就是布衣麻衣,棉衣都沒有紫色的了。」
不管兩人古怪的臉色,老板娘嘆著氣,「最近也不知道怎麼了,紫色就那麼好賣?不知道這是禁色麼,個個都不要命的買回去。」
公子修長的手指輕輕推過去一張銀票,絕美的笑容綻放在老板娘面前,「我知你有存私的‘雪緞’,給我一匹如何?」
老板娘眼中頓時飛起驚艷的神色,狠狠的咽了下口水,「哪還有一匹,只有半匹。」
雪白的手指點上唇角,公子飛了個吻,「反正給我做兩身,我要最頂級的繡工,裙邊替我繡上鳳凰花,身材麼……」
他眼神瞥向門邊的女子,輕輕的笑著。
被一個飛吻險些震暈過去的老板娘看了眼單解衣,「爺放心,我看一眼絕不會錯,只是頂級的繡工,那需要多放些日子,半個月。」
傾手指搖搖,又一次勾的老板娘魂不守舍,「十日,我最多等十日,送到‘藍衣坊’來。」
「行,行,行。」老板娘滿口答應,眼見著青衣公子轉身離去,長長的吐了口氣,拍上自己的胸口,「哎喲我的娘也,一把老骨頭可禁不住這麼勾引,差點透不過氣了。」
「不是給自己做衣衫麼?」她好笑的望著他。
「我還要衣衫嗎?」他飛揚著眉角,「穿的多,你解起來累。」
沒正經的表象下,方才的沉悶一掃而光,迷茫的眼神恢復了他的晴朗,笑意盈盈的勾著她,溫柔多情。
‘百草堂’的院子遠遠在望,在這城南的一隅,木門柴扉中,空氣里彌漫著藥草的香氣,清香沁透人心,這城南的小小角落猶如世外桃源,讓單解衣驚詫,竟然還有如此清幽之地。
「我不喜歡他,也不想見他。」傾停下腳步,「我去買栗子糕,然後……」
拋了個了個媚眼,聲音輕輕柔柔,「在房中等你。」
「為你賀生辰是嗎?」她想起他曾說過,今日才是他的生辰之日。
他施施然的點了點頭,「我會做好飯菜,等你。」
一方屬于自己的房間,一個屬于自己的男人,在酒菜的熱香中靜待自己的歸來,這樣的場景光是想著,心頭就充滿了暖意。
「好。」她點了點頭,唇角不由揚起了淡淡的微笑。
「現在,你是不是更沒有心思與他相處了?」傾的手指點上自己唇間,再覆上她的唇,檀香飄在她的鼻端,他在笑容中揚起衣袖,招了招,飄然遠去。
目送著他的背影,看到保護的人暗中追隨了上去,她這才抬起手腕,叩上門扉,凝聲成絲,傳入院落中,「單解衣應楚公子之邀前來拜訪。」
門,應聲而來,小童恭敬站立門邊,「姑娘,我家公子靜待多時。」
眼神,順著門開的方向伸展,細窄的小道兩旁,桃花林立,簇簇粉紅,枝枝雪白,搖曳在春風中。
不敢相信,這近夏的季節,還有這樣一個地方,所有的桃花剛剛綻放,嬌女敕艷麗,桃林層層,竟沒有一株其他的樹木。
桃花樹下,少年白衣,仰首面前的桃花林,手中寬敞的衣袖飄蕩。風過處,桃花瓣紛紛揚揚,如雪片般灑落,風卷起地上的桃花瓣,在空中旋轉著,迎面拍打上他的面前,落滿了他的發間、衣袖、衣袍。
少年回首,望著她的方向微笑,暖陽和煦,春風的氣息迎面撲來,化開了千年的寒冰,雲朵也無聲的散開,只有金色的陽光照射在他的腳邊。
那身姿,融入了桃林春風中,清冷的白色在他的笑容中,也是暖暖的。
「單姑娘。」他的笑容更大,手指,拈著一枚花瓣,當衣袖被風吹起的剎那,那枚花瓣從他手指尖飛出,翩翩的繞在他的眉頭,鬢邊,流連不去。
她舉步,行到他的身邊,遙望眼前景色,一聲贊嘆,「沒想到,近五月天了,這里還有如此桃源可欣賞,真真讓人沉醉,楚二公子果然好雅興,將這里裝扮的猶如人間仙境。」
「這里是‘清風暖日閣’的產業,不過這些桃花可不是我種的。」楚濯灕的身邊,小爐上架著精致的水壺,咕嘟著水汽,彌漫開的霧氣可以朦朧他的容顏,卻遮擋不了那份笑容中的溫暖。
「令兄?」她有些意外,那個冷冰冰的玉像,也會有如此雅致的舉動。
「這桃枝,能贈我一尺麼?」單解衣詢問著楚濯灕。
冰指伸出,「請便。」
手指攀著一枝桃枝,手指微彈,枝干就在她手中清脆的斷落。
在他身邊的椅子上坐下,漂亮的指尖上,多了一枚小巧精致的刀,悉悉索索的削了起來。
冰白的手指拎上小壺,滾燙的水沖入茶盞中,「江湖中無數人想要一睹‘紫衣侯’的容顏,楚濯灕卻能與‘紫衣侯’品茶賞花,何等榮幸。」
單解衣神色不動,噙著一貫的微笑,在他伸手遞過茶盞時淡然接過,繼續自己手里的活,慢慢的刨著桃枝,「整個‘定州城’都為了‘琴劍雙絕’的半本曲譜爭奪到風雨漫天,誰曾想我居然能與‘琴劍雙絕’的傳人如此愜意相聊,該是我的幸運才是。」
桃花在他身後簌簌的落下,他氣定神閑的啜飲著手中的茶,「你怎麼知道的?」
「那你又如何得知?」她一句同樣的反問,悠然的攤開手掌,感受著輕女敕的花瓣落在掌心中的柔軟。
兩個人,兩雙同樣冷靜的眼楮,兩張微笑中的臉,同時揚起手掌,兩片花瓣悠悠的飛起。
「猜的。」
「猜的。」
還是兩個同樣的字眼,出自不同的兩個人口中,卻是齊聲聲的,竟連那語調中的篤定之音,也是一模一樣。
兩人對望,同時舒展笑顏,愜意舉杯,空中對對方遙遙一敬。
「能以超然的姿態睥睨武林,骨子里對他們趨之若鶩奪取武功秘籍的不屑,不欲揚名不喜風光,近來江湖中能有幾人?」楚濯灕悠然的開口,「你再隱藏,那種冷眼旁觀中的嗤笑是瞞不了人的。衣衫的顏色,絕頂的武功,我想不到除了‘紫衣侯’之外,還有誰能有此瀟灑的姿態。」
她笑著頷首,手支著椅子扶手,目光只是盯著手中的桃枝,一下下的削出形狀。
「我在何處露了破綻?」他有些喘,靠上椅背,在微風中攏了攏膝上的皮氈,依然笑的溫暖。
「第一次見你,就知道。」她索性執起壺,將茶盞斟滿,他點頭道謝,雙掌攏著茶盞,暖上手心。
「‘桃花流水’早已絕跡江湖,唯有前輩老者或還記得,但楚二公子登門欣賞時,不僅沒有半點質疑曲調是否真假,還能隨著傾的曲子合拍,你的心中不僅僅承認了那曲子為真,更有可能听過無數次。從年紀上判定,除了‘琴劍雙絕’的弟子,沒有人會更如此熟悉那曲子,那日登門,你也不是听曲,而是在驗證曲譜是不是真的。楚大宮主霸氣凌人,難免不引人戒備,你登門拜訪,孱弱之姿總是令人難以拒絕。」她抖了抖衣衫上的木屑,欣賞著手中的半成品,「楚二公子,我說的對不對?」
在檢驗了半天後,她終于抬起了眼,對上面前的楚濯灕,「如果我猜的沒錯,那半本曲譜只怕已入‘清風暖日閣’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