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黑劍,黑夜。
火光,劍光,目光。
瞬息間,劍已及許風初的手腕,冷冽的勁氣,刺骨。
撲面的劍氣,奪人呼吸。
「叮。」清脆的交擊聲,松紋古劍橫在手中,劍脊處寒芒吞吐,印襯著他剎那慘白的面容。
從感覺到殺氣起,他已全力施展,但也就僅僅攔住對方一劍。
面前的俊美男子,唇角微微揚起,冷笑。
手腕翻覆,鐫刻著古怪圖案的黑色劍貼著松紋劍擦過,金石劃破的聲音中,黑色的劍鋒抹向許風初的手腕,快如閃電。
許風初手腕微抖,無數劍花耀眼,不見手腕動作,只見群星閃爍。
無數交擊聲中,沒有人能看到兩人究竟是如何動作,只有一片白花花的寒芒。
許風初自坐上武林盟主的位置,幾乎少有動兵刃的時候,為人謙和低調,沒人知道他的武功究竟到了何等份上,直到今日施展,才驚訝了觀戰的人。
他的劍很快,快的看不清劍尖的抖動,身姿飄逸,優美。
但是他身前的人更快,沒有華麗的劍招,沒有秀麗的姿態,只有伸手,再伸……
每一劍,都直入劍花的中心,每一招,都不離許風初的手腕,他的目的,不是殺人,更像是毀了許風初拿劍的右手。
詭異,如蛇。
旁觀的人都以為是這人看穿了許風初的幻劍,才能深入劍招中,唯有與之相斗的許風初本人清楚,對方不是看透,而是比他更快。
自己每一次變招的瞬間,眼前人的劍已伸到了脈門邊,逼迫他再一次變招,而下一招未出手,他的劍已到。
眼前人,很了解他,更了解他的招式。
這是許風初此刻唯一的想法。
那幽冷的目光,冰寒的笑容,在殷紅的唇角邊綻放,是嘲弄是譏笑,是對他無聲的諷刺。
全身的功力提到極致,他忽然咬牙,劍光直取對方咽喉,對那挑向筋脈的黑劍視若無睹。
賭,誰更快。
拼,一手換一命。
兩人身份極快的變幻著,兩道黑影讓人分辨不清,看不出誰是許風初,誰是刺殺者。
身影微側,兩劍相滑,眼見著兩敗俱傷的情形即將上演,劍光寒烈,誰都無法收勢了。
許風初笑了,左手抬起,抓向來者的劍鋒。
或許說,他在開始,打定的就是這個主意,以他全身的功力灌輸,最多是割傷,保住右手筋脈的同時,自己的劍一定能刺破對方的咽喉。
可是他手抬起的剎那,又愣了下。
他的手心中,還抓著「桃花流水」的半本琴譜,又如何去抓對方的劍鋒?
毫不遲疑的,他松開了手中的曲譜,探出五指,抓向劍鋒。
半本書,墜落,書頁在風中翻著,呼啦啦的響。
可惜,還沒落地,就有一雙手接住了它,一雙白如玉,修長無暇的手指。
那手指仿佛天外伸來的,沒人看到它怎麼出現的,只驚嘆那雙手的速度與完美。而許風初的面前,森冷的寒意忽然失蹤,黑色的劍鋒不見了蹤跡,黑色的人影飛速的倒掠,只有那黑稠衣衫,輕輕獵獵,飄揚在他們最後的視線中。手指中,半本琴譜牢握。
許風初腳尖點地,身體躍起,想要追蹤而去,可是就在他身入空中的一瞬間,黑暗的角落中,一道青煙人影飄渺,追蹤著行刺者的衣衫,無聲的掠去。
許風初只來得及看到,一縷紫色,飄逸又神秘的紫色。
他,輕飄飄的落了回來,凝重的面色中多了些許的寬慰,或許一切,還沒有那麼糟。
「盟主!」恍然驚醒的人圍了上來,聲音總充滿震驚,震驚于那男子的突然出現,震驚于兩人瞬間交鋒的絕世武功,震驚于那黑衣人在眾目睽睽之下的安然離去,震驚于那高深的無法預測的輕功,更震驚于……
「他是什麼人,好可怕的武功。」有人喃喃自語,半天依舊沒有從彌漫殺意的氣勢震撼中醒悟。
了凡,靈虛,吳半中,這些江湖前輩,與許風初互相交換著眼神,彼此傳遞著一個消息,他們心知肚明的消息,卻是誰也不肯開口。
場中,一片壓抑,難以呼吸的壓抑。
「那是不是‘驚雷’劍?」第一個開口的,竟是有些不敢確定的谷南暄,「如此詭異雕琢的劍,重劍無鋒,透勁削鐵如泥,我不會看錯,是‘驚雷’劍!」
「不僅僅是‘驚雷’劍,你看到了他頭上的冠翎沒有?」吳半中亦是同樣面色難看,「谷先生還記得自己復原的畫嗎?」
那在火光中閃爍的妖異金色,那恍惚視線的如血紅艷,那讓人透不過氣息的劍法,來者俊美無雙的面容,都在剎那間印刻在了他們的心中,變成無法磨滅的記憶。
吳半中的臉色越發的難看,沖著許風初一抱拳,「盟主,此人與我十余弟子慘死月兌不了干系,請允許我追蹤。」
他已顧不得對方的武功是否在他之上,他只知道,‘驚雷’現世,‘雪魄’殺戮門下弟子,‘桃花流水’被奪,這一切的一切,都與那黑衣人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追!」許風初森冷著臉,「若不將他找出來,何顏以對我死去的如斯江湖同道?」
黑夜中,黑衣男子御風而去,如鷹之翱翔,不僅優美,更是霸氣。而他身後,紫衣翩躚,似蝶如風,隱沒在夜色中。
兩人的速度很快,快到根本來不及捕捉,只覺得一道清風過身,便消失不見。
男子忽的停住腳步,回首,目光如冰,不帶半分溫度,聲音清晰,「你跟我這麼久,想做什麼?」
紫色的影子漸緩,從容的踏著步伐,長裙勾勒著腿形的完美,從樹影間慢慢行出,「楚大宮主,數日不見,可好?」
冷眸慢慢眯了起來,他身上沒有半分熟稔的感覺,愈發的拒人千里之外,雙唇緊抿,不發一言。
「‘清風暖日閣’一向神秘獨立,不與外界打交道,即便是三年前閣主收服黑道十八寨的時候,也是瞬息來去,無人見你真容,今日如此大張旗鼓,倒像是刻意與江湖為敵,不知道為什麼呢?」她巧笑倩兮,無視了對方冰冷的氣息。
「這與你無關。」金色的發冠在月光下熠熠生輝,竟是與單解衣有過兩面之緣的楚濯霄。
「那你故意引我失神,又與我交手,令我急追李端後拿走曲譜,是否與我有關呢?」單解衣依然笑容可掬,被手而立,「兩度算計于我,只有一句與我無關嗎?」
「‘清風暖日閣’行事,不需向他人交代。」冷然的嗓音下,是眼中不耐的神情。
他轉身起步,那紫色的人影也是同樣翩翩而起,在他身後不遠不近的綴著。
停身,劍握手中,「你的目的?」
縴指輕點,直直的點向他手中的「驚雷」劍,「它。」
「什麼意思?」
單解衣美麗的容顏上,雙瞳迷蒙魅惑,又清透冰冷,「我的意思就是,我要——‘驚雷’劍。」
「原因?」
「‘紫衣侯’行事,不需要向他人交代。」
第一次,她的眼中有了認真的神情;第一次,她的臉上有了緊繃的戰意;第一次,她怡然傲氣的身姿中,凝著全力以赴的力道。
「你想與我一戰?」楚濯霄面如寒霜,遙遙站著身體上,無形的冷意凝結。
「我不是想與你一戰,是必須與你一戰。」她平靜的望著對方,臉上的笑容早已隱去,聲沉,「我要楚大宮主手中的‘驚雷’劍,宮主必然是不會割愛,唯有一戰了。」
從許風初召開武林會議的時候起,她就在一旁的角落中靜靜的看著,看著詭異的李端出現,看著綠烏鴉帶來下半冊曲譜,看著楚濯霄出手,再追蹤而至,她等待的,就是無人時分的這一次對戰。
「我想你不會說理由了。」
「楚大宮主奪曲譜的時候又何曾對他人說過理由?」
楚濯霄點點頭,緩緩舉起手中的劍,「‘驚雷’,重劍無鋒,三尺七寸,請。」
單解衣微微一笑,「無劍,雙掌,請。」
楚濯霄垂下眼皮,「驚雷」劍重新歸鞘,斜插腰間,「楚濯霄以掌相陪。」
「多謝。」
春末初夏,夜風淺淺,本是初燥的時節,可是兩人無形的空間中,已是寒意四起,身邊的樹葉無風自動,從緩緩的律動到刷刷的搖擺,越來越猛烈,直至彎了腰,停住。
黑影,紫衫,同時而起。
兩雙瑩白的手掌,在空中輕觸。
「啵……」所有彎腰的樹梢,齊齊彈了起來,猛烈的抖動中,樹葉簌簌的落下。
一枚樹葉緩緩飄落在兩人的頭頂上方,似要沾上楚濯霄的發梢,就在那女敕綠剛剛觸上他發間的一瞬,小小的樹葉仿佛踫到了什麼,忽的彈開,在空中扯成了無數的碎片,落地。
兩人的身影在空中飛快的旋轉著,掌聲清脆的相交,每一次都是一觸即開,不像是打斗,更像是彼此逗弄,甚至在曼妙的身姿下,令人錯覺的以為是一雙璧人在喂招**,但是地上撕裂的樹葉,越來越多,越來越厚。
她的掌幻化了無數雪白的影子,猶如千只手指,每一只手指指向的地方,都是他的命門要穴。
他瑩白的面容在掌風中更加潤透,整個人都似一尊冰雕,那噙在唇角的冷笑不知何時已消失,只留認真。
掌心,穿過她幻化的掌風,直切她的手腕,她微轉手臂,兩臂擦過。
「嘶……」
清脆的裂帛聲中,她看看自己衣袖上五道痕跡,衣袖散開如彩蝶,翻飛。
若是再重上半分,扯開的,就是她的皮肉。
「‘紫衣侯’果然名不虛傳。」楚濯霄冷然開口,「你覺得還需要打嗎?」
「楚大宮主不敢嗎?」她的目光瞟向他肋下三分的地方,那里被她的指風掃出同樣的一道裂痕,單解衣的眼神忽然變的深沉。
「你與我相斗,究竟為了什麼?」兩掌再觸,他旋身中,再度開口。
指風撕破空氣,單解衣與他飛快的錯身中,輕聲開口,「拖住你,讓武林同道去找楚二宮主。」
黑色的人影一窒,單解衣手指微彈,正中他肋下的位置,方才破裂的位置,再度出現一道裂口,衣衫再也承受不住「驚雷」劍系繩的力道,墜下。
伸手,握住「驚雷」劍。
身後,漫天殺意涌起……
回首嫣然,「你詐我兩次,我還你一次,‘驚雷’劍已入我手中,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