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男子一聲輕笑,「他能走去哪?沒有武功,難道還能下這山頭?」
青衫男子俊美的眼中依然是霍霍明亮,偏著臉望著男子,「我為什麼要走,主上又不會殺我,還有……」他伸出手,「你答應我的百兩黃金呢?」
「彈完曲子就給你。」男子的眼中,笑意伴著殺意,青衫男兒卻仿佛沒察覺,只是滿足的笑著,開心點頭。
手指滑過琴弦,一道清亮高亢的琴音忽起,直震入人的心頭,幾人臉上同時變色,楚濯霄握上楚濯灕的手,而單解衣用力的撐起身體,想要擋住傾的身體。
起身,無力坐回,再起身,依然是全身癱軟跌下。
聲聲起,不見桃花唯有落葉,一片片的樹葉從枝頭飄落,碎裂無痕,滿地青翠,撲簌簌的落在他們的腳邊。
這不是傾手中的曲子,雖然迷惑人心殺氣翻涌,但還能克制的曲調;他每一個音階的勾響,身體里的氣血就開始奔涌,胡亂的沖殺著,無法克制,不能壓制,筋脈被沖擊,心髒一陣陣的緊縮。
「當年‘桃花琴’的琴匣中有‘桃花流水’的曲譜,你沖著‘桃花琴’和‘桃花流水’謀害尹府一家,可惜卻參不透那曲譜中的武功,七年間,就連武林中無所不知的‘天機子’都沒能發現你的秘密,你自認天衣無縫之下,就想到了再度利用當年的事設計,引誘楚濯霄上鉤,不擔拿到‘驚雷’‘雪魄’,還將滅門一案嫁禍給了他,是不是?」她臉色潮紅,顯然是氣血不穩的征兆,說話的氣息也漸漸凌亂,已是強弩之末,「你千算萬算,只錯算了一點,就是尹府居然還有活著的家丁,在身不能離開的時候,唯有讓蘇淡寧去滅口,而他輕功雖高武功卻差了些,為了不留下痕跡,只有下藥之後再以琴弦勒死,這計謀,怕也是你出的?」
古樸的琴上,桃花點點,高亢的曲音再度揚起尖銳的調子,單解衣低垂著臉,發絲垂在兩側,唯有灰色的地面上,鮮血滴下,一點,一點,又一點。
「可惜……」她猛抬起頭,唇角一絲艷紅滑下,「可惜你錯了一點,而且錯的離譜。」
曲聲忽停了下,因為她那雙明亮的雙瞳。
笑容,綻放在唇角,「為了嫁禍給楚濯霄,你不惜讓蘇淡寧將現場偽造成‘雪魄’劍用過的痕跡,卻沒想到吳半中會想到復原底下那張圖,而他找的人,恰恰就是你。」
曲聲戛然而止,頓住。
楚濯霄和單解衣那緊繃猶如無形鬼手遏制喉嚨的身體忽然松懈了下來,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單解衣的笑容停在那懸在琴上的手間,「怎麼樣,我猜對了嗎,谷先生?」
那手,忽然落下,曲調突變的飛快,如疾風驟雨,似狂雷陣陣,轟然震響著,而單解衣的笑聲也隨著琴聲揚起,高亢。
「你知道我怎麼猜到的嗎?」她已坐不住了,整個人趴在地上,唯有螓首抬著,看著黑衣人,「你或許覺得這是個好機會,可以徹底坐實楚濯霄殺人的證據,才將他的發冠繪了在畫中。可惜,‘清風暖日閣’太神秘,楚濯霄更神秘,以你從蘇淡寧那得來的消息,一定以為能在三年前創立‘清風暖日閣’的人,能兄弟二人同入‘風雲錄’的人,年紀必過三十上下,所以你將七年前的事情嫁禍于他,可惜啊可惜,七年前的楚濯霄未及弱冠,又怎麼可能會有冠翎在頂?待你發現楚濯霄太過年輕的時候,你只有先行下手,將他們除去,所以才想到利用我奪劍,引人,互搏,只要人死了,再沒有一個人可以將你的秘密說出去了,是不是?」
黑衣人蒙面巾後的目光射出凶狠的光芒,開口的聲音忽然變了,變的溫和,正是谷南暄的聲音,「如果不是突然出現的家丁,而我又必須與眾人同行,若不是這突然的變數,你以為我會我被你們看出破綻嗎?」
「太多了。」她喘息著,不過三個字,已耗費了太多力量,但是那笑容,卻愈發的輕松,「我與你下過棋,喝過茶,更仔細的看過你的手指,彈琴人的繭位置與普通握筆舞劍的位置都不同,你號稱棋書畫詩茶劍六全,我卻怎麼都想不通,哪一樣會令十指全部有薄繭?如果說錯誤……」
手指慢慢抬起,指著傾的方向,「你把他送來我身邊就是個錯誤,因為他也是個琴師,我非常清楚琴師的手指是什麼樣的,又怎麼可能不懷疑你?」
「記得嗎?我曾經問過你,記不記得‘桃花流水’的譜子。」她索性躺在地上,胸口劇烈的起伏,「你說為了保命,不能說記下了曲譜,你連這個秘密都肯說,卻不肯說自己會彈琴,你下棋的時候,每一步落下都會下意識的尋找他琴音的斷處,這是對音律太過熟稔的人下意識反應,在找節拍,若是不懂琴的人,怎麼會這樣?」她呵呵笑著,「普通江湖人士怎麼買得起‘百魅堂’的藥?若不是你家底一直殷實,又怎麼花得出如此重金?這些都是你自己說出來的,谷、南、暄!」
「等等。」青衫男子忽然大喝一聲,打斷了她的話,快步走到黑衣人的面前,「主上,我不想听這些,拿錢給我,我現在就走。」
傾的面色變的有些慘白,他不斷的搖頭,身體有些哆嗦,「我不想知道什麼秘密,我只要錢。」
有些秘密,一旦被第二個人知道,就不是秘密了。
知道別人秘密的人,要麼拿自己的秘密去換,要麼就只有拿命去保守秘密了。
黑色的面巾緩緩拉下,露出了一張中年人儒雅的面孔,不是谷南暄又是誰?
他唇角的笑意,還是那麼溫文爾雅,但是眼中的殺機,更加的陰森,手抬起,勾上琴弦,「噌……」
樹枝,斷裂,墜下。
傾的人影,倒地。
雙手,捂著耳朵,面色蒼白。
「‘驚雷’‘雪魄’上的心法我參悟了,可惜人多之地,無法盡情展示‘桃花流水’的功力,這一次我終于可以得償所願了。」他呵呵笑著,長須抖動,手中瘋狂的勾動琴弦。
地上的土塊被狂烈的琴聲震動,空中回蕩著嗡嗡的聲音,碎土亂石激蕩,打上人的身體,生疼。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琴聲中,笑聲也同樣瘋狂,「我自詡天資過人,又怎麼可能在他人之下?區區音律,豈會難倒我?」
琴聲越發激昂,下半曲‘桃花流水’終于奏響,震著奪魂攝魄的能力,漫天塵土飛揚中他狂笑著,「我忍了這麼多年,終有機會登上‘風雲錄’了,以我在武林中廣結的人脈,明年之後的武林盟主再選,我亦不會輸給許風初了。」
「噌!」忽然,琴音消失了,那彌漫的殺氣也消失了,塵土慢慢的落下,一切似乎歸于了平靜。
谷南暄低頭手中的琴,斷開的琴弦在風中細細的飛著,不是一根,而是所有的琴弦。
「這……」
「呃,你太用力了,主上。」地上的青衫男子閃爍著可愛的眼神,「把琴弦彈斷了。」
他的話很無辜,他的表情也很無辜,他的整個人看上去都那麼無辜。
如此場景如此夜,若這樣的無辜和可愛,似乎就不太對了。
「怎麼會這樣。」谷南暄喃喃自語,望著手中殘破了琴弦的‘桃花琴’,那曾經轟動武林的名琴,再也顯現不出一絲殺傷力,再也看不到半點昔日的剛猛霸氣。
「因為你拿到的,從來就不是完整的‘桃花琴’。」傾優雅的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土,整了整衣冠,又是俊秀的公子一個,就連剛才被琴聲震傷的慘白,都看不到了。
「七年前,你是結識了尹莫道,他毫無心機的請你賞琴,你登門造訪請他割愛的卻遭拒絕,于是在貪念之下,滅尹家滿門,奪走‘桃花琴’和琴匣中的‘桃花流水’,偽裝成盜匪搶奪,可是你永遠都不知道,你奪走的‘桃花琴’根本就是殘缺的‘桃花琴’,就算你有心法,就算你琴藝出眾,你也永遠不可能駕馭得了‘桃花流水’。」傾一步步的靠近他,那笑意盈盈的表情下,眼神中醞釀著傷痛,深沉的悲涼,「因為‘桃花流水’需要強大的內力支撐,普通的琴弦怎麼可能承受得了?一旦你全力施為,怎麼可能不斷弦?」
谷南暄看看手中的琴,忽地將琴拋在一邊,站起了身體,冷然的目光射向傾,「你是誰?你怎麼會知道‘桃花琴’的秘密?」
「我是誰?」傾平靜一笑,青衫飛揚,人影俊秀,在月下清傲凜然,「我不是你觀察了數月後才放心,重金禮聘來幫你彈‘桃花流水’的小倌麼?你需要別人的手來證明‘桃花流水’的曲調是真的,幫助你完成這一步棋,你看中了我在‘雲州’的城名氣,更看中了我沒有背景,即便他日完成任務後,一殺了之也不會有人知道的身份,你知不知道,我在‘雲州’城等了你兩年,是希望有一日那凶手解不開‘桃花流水’的秘密,又不敢詢問江湖中人,必然拜訪不會武功的名師,孔雀以琴藝出名,等的就是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