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個包廂成半環形繞著內廳,雖然看不到左右兩邊廂房的情況,倒是對面人若掀簾子,可以隔著大廳遙遙看的清楚。
大廳的外沿,精致的古董架子層層排列,各件大家想要交易的貨物都放在上面,旁邊站立著數位漢子,一為保護物品安全,二為客人解說。
這里每一件貨物,都經過「賞鑒山莊」聘請的數位古玩高手鑒定,保證都是真貨,明碼標價,若是有人看上,只需將錢交予山莊,山莊會交給真正的主人,而所有交易雙方的資料,山莊全是保密的。
「眾位。」場中的台子上,余白喬清了清嗓子,「‘賞鑒山莊’為期三日的玩賞大會現在開始,諸位來捧場,在下實感榮幸。照以往舊例,大家可以看看四周有沒有心儀的物件,可以先行交易。」
短短的話,早有人按捺不住的起身,奔向自己看中的物品。其余的人有的在尋找自己的目標,也有的人在一旁品嘗著山莊奉上的精美茶點,還有的人不時交頭接耳議論,隨後就被漢子領入了後廳。
八個包廂中,只有「艮」字房的楚豪少和「離」字房的女子在大廳中觀賞,楚豪少模著下巴,以估量的眼神一件件的瀏覽過,偶爾抬抬手腕,一旁的漢子立即會意的將物品從貨架上拿下。
而女子,目光溜達著,既沒有出手購買,也沒有詢問,背著雙手,姿態悠閑的踱著步慢慢看著。
各種聲音摻雜著,整個大廳里一片熱鬧,而大廳外,各種生意也開始了他們的交易,唯有那放下簾子的六個包廂里,卻是半點聲息也無。
半個時辰後,在女子嬌嗔連連之下,兌字房的關老爺子也終于出來了,卻沒有留戀架子上的古董字畫,而是女子挑選了幾樣首飾後再度回了房中。
一個時辰後,「巽」字房的一雙璧人也出了房,兩人在逛了一圈後也不動聲色的進了後廳,沒多久出來後徑直回了包廂中,再也沒有了動靜。
第一日的交易,幾位包廂中的主似乎在比拼著誰更冷靜,幾乎大半沒有露面,直到夜晚時分,各自散去。
華麗房中,某人躺在軟榻上,雙腿沒正經的交疊架著,手指一拍酒葫蘆,一道酒箭從葫蘆口處射出,盡入他大張的嘴里。
滿意的咂咂嘴,他懶懶的閉上眼楮,仿佛睡著了般,唯有那微微顫動的唇,依稀可以判斷他在說話。
單解衣的耳邊傳來他的傳聲,「現在可以說說你的計劃了?」
眼神瞥了瞥他的方向,以往顧盼生輝的雙瞳現在只有蒼老的眯縫,她悠然的喝著茶,同樣在椅子上半躺靠著,「你不是都猜到了嗎?」
大胡子遮掩下的嘴角不自覺的翹了翹,「這里是黑道的地下交易市場,那女子既然劫走了一車鏢,想必也不會在手上久留,趁這個機會出手是再好不過的,所以你來這里,就是想找到那名女子,對是不對?」
她掛滿褶子的臉上擠出一抹微笑,怎麼也找不到半點昔日絕艷的風姿,手指拈起一枚蜜餞,慢慢的咬著。
「你知道余白喬是不會透露客人信息的,又不想將事情鬧的太大,所以才請了陶涉出馬,以他的地位,余白喬也不得不給面子,是不是?」他打了個呵欠,聲音更懶,「我方才似乎看到,東面架子上的‘藍釉雙耳瓶’被人買走了,還有西面牆上的‘寒梅圖’也交易成功了,如果不出意料之外,這人的確出現了。」
單解衣莞爾,「她既然犯下這麼大的案子,少不了蟄伏一段時間,若不變現怎麼過日子?反正三日時間還長,我們不妨慢慢等等。」
他側過身子,手支在腮邊,「我唯一想不通的,是你為什麼要讓我打扮成你的男寵,既然她是女子,為什麼不讓我打扮成豪俠,說不定還能釣她自動獻身呢。」
口氣中一片惋惜嘆息,眼神不住溜向門的方向,「好多漂亮的姑娘,比如那個兌字房老頭身邊的女子,指不定就能勾搭來。可惜我們來的太晚了,不知道其他幾家中,是不是還有如此容貌的女子,嘖嘖。」
「因為……」她直起身體,望著他的眼中透著不容質疑的神采,「賭贏的人是我,所以我做決定。」
「那好。」他突然睜開眼,兩排漂亮的牙齒露在她的眼前,「請問家主大人,什麼時候要我伺候,小的等不及了。」
她笑笑,手中半枚蜜餞月兌手飛出,朝著他的臉打去。
他抬腕,半枚蜜餞入掌,含笑中丟出口中,品味的咀嚼著,眼中布滿詭笑的神情,「半粒蜜棗,是指夜半時早早伺候嗎?」
習慣了他的沒正經,單解衣一句話到了唇邊,又自覺的憋住,索性不再理他。
「要不要出去打探下?」他眼神示意著外面深幽偌大的庭院,「反正大家都在一個院子里,容易的很。」
余白喬接待貴客的屋子顯然是山莊中特意精心準備的,除了房間的奢華之外,這幽靜偌大的院子也給了人極好的休閑之感,只是這院子處于最為華麗屋子的中心,任何人只要穿過這院落,自能靠近其他幾人的房間。
「走走就行。」她抬起手腕,而他自然而然的握上,半似攙扶半似摟,兩個人在夏日明月的夜風中,慢慢逛著。
草木幽香,陣陣飄來,沁透了心肺,草叢間蛐蛐鳴叫歡樂,間或著假山邊細細的流水聲,好一番愜意的景象。
幾間房中,燈光閃亮,他們兩人遠遠的行著,將功力張開了極致,探听著房中的動靜。
「老爺,人家喜歡那件紅寶石的鳳釵,真的很漂亮呢。」女子的嬌嗔聲中,身影映在窗紙上,不依不饒的說著。
「別胡鬧。」關老爺子一聲輕喝,女子瑟縮了下。
老爺子手掌拍拍她的手背,「主上交代東西一定要買到手,如若消息不假,東西會出現在後日壓軸的拍賣上,我必然要全力買下。這一次我花了比上次多一倍的價錢才堪堪拿到最後一間房,可見對手強勁。待東西到手,再為你買。」
女子輕應著,依偎入老爺子的懷抱,房中傳起一陣輕吟。
「老爺子身體不錯。」風瑯琊一聲贊嘆,朝她擠擠眼楮,「家主,人家也很喜歡那件金絲玉帶扣,不如我今夜伺候你,你也替我買了。」
而單解衣的眼楮則是慢慢眯了起來,看著他的臉,露出了危險的光芒,「你有事瞞我。」
他仿若未見,依然沒心沒肺的呵呵笑著,「這不是大事,和你找那凶手沒什麼關系,沒必要說不是麼。」
兩人腳步再行,耳邊听到的卻是女子輕輕的嘆息,怯怯的聲音里透著幾分愁緒,「如此名目張膽的來這里,若是被師尊知道了,只怕我們便無處躲藏了。」
「怎麼會?」男子的聲音溫柔低沉,帶著幾分哄勸,「江湖如此之大,你師尊自恃身份,斷然不會來這下九流的地方。」
「可是……」女子聲音里帶了幾分囁嚅,「我偷了派中寶庫的鑰匙,與你將所有值錢物品盜出,師尊定然會殺了我。」
「若是被她察覺你不是處子之身,你以為她又會饒過你嗎?」男子哼了聲,「待我們將物品全部變賣成銀錢,就找個山水優美的地方結廬而居再不入江湖,她又上何處去尋?」
女子輕輕的點頭,「陌容,你千萬莫要負我。」
「一生不負你。」男子溫暖的聲音中擁上她,兩人重疊相擁的身影漸低。
風瑯琊唇邊的笑意更大,冷冷的嗤笑聲在他耳邊回蕩,「陌容,怕不是傳說中的‘多情浪子’言陌容,你信他會專心對一人嗎?」
單解衣但笑不語,「這個,與我們的事無關。」
「我只知道他認錢不認人,仗著一張桃花粉面專干些欺騙有錢女子的行徑。」他笑著搖頭,「不是所有女人都像你這般油鹽不進冷靜泰然的。」
「艮」字房和「離」字房都是單身的客人,沒有交談沒有話語,自也無需探听,而當他們慢悠悠走到「震」字房邊時,話語聲差點讓風瑯琊笑的滑到地上去。
「師尊,你真的就這麼讓那對狗男女囂張下去嗎?」女子亮麗的嗓音里帶著不憤,再是壓低也按捺不住沖口的火氣,「柳兒丟盡我們門派的臉面了,為何您不讓我去抓了她過來領罪?」
「別急。」女子冷冷的嗓音中也有掩飾不住的怒火,「第一,我們入這下五門的地方已是丟臉,我不想他日被人傳揚我們在這里出現。第二,你在這里隨意動手,他們可以請求余白喬的幫助,事情只會更糟。不如等三日後出了大門再抓他們。」
這一次,連一向從容的單解衣也笑了,輕輕的捂著唇,在風瑯琊猜測的目光中傳聲,「‘飄渺仙’柳輕韶。」
風瑯琊笑的更凶,憋忍著飄身到了院落中,才扶著桌子不住抖動身體,顫顫的笑聲傳給她,「我若沒記錯,當年的夜無雙也是勾引她的弟子,被你殺了;怎麼這一次她弟子又被勾搭,還是被你撞見?你們之間到底有什麼緣分啊?」
緣分多著呢,如果她沒記錯,她與柳輕韶還曾經有過對掌之緣,如果被柳輕韶知道當初「藍衣坊」中以輕功壓制她的人就是搶著替她清理門戶的「紫衣侯」話,還不知道臉色會變的如何難看。
等他笑夠了,她的眼神示意著繼續的光,「坤」字房中是陶涉,自然無需打探,那他們只剩下最後的一間,「坎」字房。
房間里燈火還亮著,看不到房內人影,兩人不敢靠著太近,屏息在陰影處靜靜等待著。
他貼靠著她,身影融在月色的角落中,呼吸細細的打在她的臉上,綿長飄忽。
他的氣息濃烈籠罩上他,不是猜測中的酸臭之味,而是非常舒服的草木之氣,糅合著他身上獨特的男子氣,侵佔著她的呼吸。
她不急,他更不急,雙手圈攏著她的腰身,仿佛是在用那雙大掌丈量她的縴細般,她的身體貼著他的胸膛,才察覺他的寬厚高大。
她目光盯著面前燈火明亮的窗戶,沒有察覺身後人那慵懶的眼神中,一縷笑意在眼底閃爍。
他的下巴支在她的肩頭,懶的幾乎將全部重量都掛在了她的身上,「不是說房中有五個人麼,都是啞巴嗎?」
越是沉默越顯神秘,听不到聲音看不到人影,里面的人就仿佛一尊尊石像似的,听不到半點聲息。
「我听到四個人的呼吸聲。」他聲音細細的,「高手的呼吸,還有一個似有若無的,如果我沒听錯,這人能上‘風雲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了。」
他眼中跳動著更加好奇的目光,扣在她腰間的手捏了捏她縴細的腰,「我們再過去點?」
「唰……」一枚樹葉飛落,飄在她的肩頭。
她與風瑯琊同時一驚,回首。
月下,「離」字房的門邊,站著神情悠閑的女子,拈著發絲,腳尖在地上閑閑的蹭著,與兩人的目光想對,揚起微笑,在目光相對的剎那,轉身入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