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臉湊在她的容顏邊,兩人同看一本書,逐字逐句的分析,不知不覺天色已微微亮,房中的蠟燭猛的跳起光芒,熄了,留下青煙裊裊。
兩人同時一聲輕嘆,靠上身後的椅子,風瑯琊伸了伸腿,「看出什麼了嗎?」
「有一些。」她揉上眉頭,「你呢?」
寬厚的手心貼著她的額角,輕輕揉著。
她微愣了下,隨後就由他去了。
他們都是練武出身,一夜的枯坐還不至于血脈不暢,但是有人會主動伺候,她也不會推辭。
「我只看出,那皇帝最為親近的有兩個人,一是太子太傅,一是他身邊的貼身太監。」風瑯琊慢慢說著,「但是,我們要找出來的,不是兩個人,而是三個。」
沒錯,三個。
從「賞鑒山莊」拍來的扇子,也是有主人的。
「太子是未來的帝王,太子太傅必然是才能最為出眾,也是皇帝最為信任的人,信任到能將未來皇帝的教育全部托付的人。」他的聲音緩緩流瀉,語氣有種無形的令人信任感,「而貼身太監,幾乎是起居飲食隨時在身邊的人,比兄弟姐妹更貼心的人。」
她點頭,「你倒是對皇家規矩清楚的很。」
風瑯琊呵呵一笑,「這是常理,大家族不都是這樣嗎,最貼身的人才是最親近的人,最信任的人才會托付最重要的事。」
她低頭思量著,恍惚了神智。
昔日在家中,她不願意有人貼身伺候,就是不希望被人太過親近,不希望被人看穿自己的心思,至于托付……
或許,她依然會選擇那個人,沒有理由,只因為信任。
「那第三個呢?」她側著臉,看著那雙清朗的雙瞳。
她發現,當他冷靜的時候,身上會流轉著一種威勢,果敢決斷的嚴厲,只是這種霸道的氣息,隱藏在那懶散的表象下,極少被人看到。
「我不知道。」他苦笑搖頭,「我猜不出,這皇帝還會親近誰,但是自古以來,朝臣極少受到皇帝的信任,宦官與外戚,才是權勢的爭奪者。」
他的話很隱晦,隱約的方向帶著不確定。
單解衣微微一笑,「至少,我們方向相同。」
她也認為是外戚?
風瑯琊露出了個請卿解答的表情,等待著。
「皇帝子息很少,太子自出生起就被冊封,這在歷史上極為少見,可見這太子的母親非常受寵。」她的話,換來風瑯琊輕輕的點頭。
「有了皇後正宮之後,皇上甚至沒有冊立過位份極高的妃子,更可見皇後的獨寵,若你是皇上,這皇家遺孤的財寶,會給誰?」
他的手指從她額角滑下,無意識的騷弄著她的臉頰,氣息撫弄著她的發絲,「若我為帝你為後,我也不要三宮六院了。」
單解衣懶得搭腔,風瑯琊一向瘋瘋顛顛,說話要不了幾句就不正經了。
「我不是沒想過皇後,可是皇後早薨,並無兄弟姐妹在朝,所以外戚這……」風瑯琊說到這搖了搖頭,「沒有人。」
「但是你忘記了皇後的出身。」單解衣隨意的翻著書冊,輕易的在記憶中找到關于皇後記載的地方,「皇後出身西南邊陲小國‘羽凰’,他們曾經相助‘興’國抵抗義軍,如此同氣連枝的關系,我不信沒有托付。」
「可是‘興’國被滅不久,‘羽凰’也為太祖皇帝所破,這個世上早已沒有了‘羽凰’國。」
「可是有‘佘翎’族啊。」單解衣笑的恬淡,卻篤定。
風瑯琊錯愕了瞬間,頓時眯起了眼楮,沉吟。
「同是西南民族,同是以蛇為信仰,同樣風行巫蠱之術,‘佘翎’族隱藏行跡絕不與外界打交道,從不透露半分自己的出身來歷,你不覺得有些奇異麼?」她手指敲著桌面,「金蛇盤額的發飾是‘羽凰’族的特色,可是這特色的發飾,我卻在‘佘翎’族的傳人身上看到過。而且,既是‘興’國被滅在前,‘羽凰’破國在後,身為一個邊陲小國難道不會在‘興’國滅國時就知道自己的命運嗎?真的一點後路都沒留嗎?」
風瑯琊的苦笑更大,「如果是,只怕就更艱難了,我們該上哪去尋找‘佘翎’族?」
「那就暫時放放,先找這太子太傅和那太監的傳人。」她闔上書頁,「太子太傅為官清廉,剛正不阿,雖遇上明君賞識,奈何大樹早已爛根,難挽傾覆之勢。亦是可惜了那皇上,若不是父皇祖上太過荒婬無道,‘興’國不會如此。」
「為官清廉,剛正不阿的人,往往性格倔強,只怕這太子太傅也是個不會投靠‘寧’國的人了,但是太過清廉,只怕家道不會太好。」風瑯琊的眼楮,停留在那掛著珍珠的扇墜上,「只怕這扇子,十有**是他家後人為生計所迫,流落出來的。」
單解衣思量著,「而宦官貼身伺候皇上,賞賜難免,各方進貢難免,又沒有龐大的家族需要開銷,即便出宮,也能讓自身過的很好。」
兩個人各自說著各自的,沒有附和對方,也沒有爭執自己的理由,因為他們此刻的判斷,是出奇的一致。
「只是宦官,無後啊。」單解衣的手,伸到風瑯琊的面前,同時握上那柄折扇,「難道……?」
風瑯琊抬手,輕輕扣上單解衣的手腕,搖頭。
「越是宦官越比尋常人家渴望有後有傳承,宮中大太監大多會收養義子,而且會傾盡所有相贈。」他在她疑惑的目光中冷靜的開口。
被他的理由說服,單解衣松開手指,凝望他的眼,「這也是常理?」
風瑯琊胸膛震了下,「算是。」
「那太監叫關維泰。」單解衣悠悠的吐出幾個字,兩個人的目光在空中觸踫著,同時想起了一段回憶。
他輕笑,「關姓不是太小。」
她回以笑容,「也不是太大。」
他笑意更濃,「關老爺子似乎也姓關。」
她唇角瀲灩紅潤,「關老爺子似乎七十上下。」
他點頭中哼了聲,「他還知道‘芙蓉扇’。」
她伸手拉開門,陽光打在兩個人的身上,灑落一片金色,「那還等什麼,找人。」
「急什麼。」他手指間的銅板飛速的旋轉著,「找他之前,不是要先探下底麼。」
她恍惚想起那被楚豪少帶走的雲姬,正是關老爺子身邊的寵妾。
面對上風瑯琊壞笑的表情,她頓時明白了他要從哪里下手,長長的吐出一口氣,「行,睡一覺上路。」
這是單解衣第一次與楚豪少正面接觸,或許說是第一次與九州總捕頭過平山接觸,對方精明內斂的眼神與表面的豪邁灑月兌截然不同,雖然只是淡淡兩眼掃過,但是那兩眼看的地方,一是她的眼楮,二是她的手。
眼神,是最出賣人心的地方,短短的相觸,若是精明的人,可以瞬間判斷出對方的地位、身份、更容易讀到對方心思瞬間的幻變。
而手,不僅僅容易出賣年齡,也容易出賣身份,江湖中人更容易出賣武功的路數,使用的武器。
只可惜,他只能看到一雙渾濁的老眼,和一雙干癟的枯枝手。
此刻的單解衣,還是那「乾」字房里的模樣,身為單家的主人在與官府打交道的時候,她謹慎的選擇了隱藏。
一切,都交給了風瑯琊。
手中拈著蜜餞,有滋有味的品著,一雙眼楮似有若無的游移在風瑯琊和過平山之間,干癟的嘴角,掛著笑容。但這笑容在滿是褶子的臉上,只顯詭異。
雲姬柔柔的蹭在過平山的身邊,臉上掩飾不住嬌媚的表情,那目光在看到風瑯琊和單解衣的時候頓了頓,「奴家記得,您們依稀是那日‘乾’字房中的人。」
風瑯琊淡淡頷首,將手中的盒子遞到雲姬的面前,「我和楚兄乃舊識,前日看到楚兄有了新夫人,特意前來道賀。」
雲姬打開木盒,一對碧玉手鐲青翠無暇,光影在鐲子上劃過,漂亮的像是竹葉間淌過的水滴。
她驚呼一聲,眼中露出了期待神往的光芒,而過平山半摟著她的腰身,「收下,別拂了人家一片好心。」
雲姬喜滋滋的抓起鐲子套入皓腕上,雪白碧綠相映,她俏生生的揚起嗓音,「奴家謝謝爺。」
風瑯琊有意無意的開口,「姑娘如此絕色容貌,昔日那關老爺子居然也不好好寵愛著,耽誤了美人。」
雲姬下意識的偷望了眼過平山,有些瑟瑟。
過平山哈哈一笑,「,讓我听听那聞名天下的大富人,是怎麼摳門小氣的。」
有了他的話,雲姬紅唇一撅,不屑的翻了個白眼,「什麼大富之人,說是財富達三江四海,實則小氣的緊,極少看他有顯擺豪爽之舉,除非他主子下令。」
風瑯琊的眉頭很輕的跳了下,對面的過平山不著痕跡的點了下頭。
單解衣也想起,那日她與風瑯琊听牆角時,關老爺子也提過主上,而那主上,正是對「芙蓉扇」心心念念不忘的人。
「怎麼,關老爺子莫非沒錢,還要主上資助?」風瑯琊淡淡的出聲。
雲姬搖頭,「倒也不是,應該說家底還是殷實的,這些年生意也不錯,但是那些生意,都是有主上撐腰,才能順暢。」
「那他主上是誰?」風瑯琊口氣慵懶,手指遮擋著臉頰下的目光,悄然的對著單解衣投去一抹調戲的眼神。
雲姬想了想,默默的搖頭,「不知道!我問過,但是被老爺子罵了,只猜測那人,應是權勢遮天的人。」
權勢遮天?
過平山輕哼了下,醋味十足,「我還沒見過什麼叫權勢遮天呢,說來听听。」
雲姬表情有些蒼白,呼吸也不由自主的亂了,期期艾艾的開口,「老爺子書房里有很多賬冊從來不許人進,有次我本想躲在里面鬧老爺子,正巧踫上老爺子和人進來私下商談,我听到了鹽錢一車多少銀兩,一次運送多少車過三省去‘達郡’。」
私鹽!?
風瑯琊和過平山再度對望了下,同時冷了眼神。
數車私鹽過三省,這絕不是普通的販賣私鹽,路上的關卡檢查,若不是有絕對的權利,是不可能如此長途運輸的,他的權勢遮天,只怕真的不假。
過平山摟上雲姬的腰,低低吻上她的香腮,「還有嗎?」
雲姬搖著頭,唇被牙齒咬的雪白,留下深深的印記,「他若是察覺我偷听到了這個秘密,又怎會容我活著?我哪還敢再听再問,只當是不知了。」她倉皇的抬起頭望著過平山,「你千萬莫要與他對上,民不與官斗。」
過平山索性將雲姬抱在腿上,連連笑著,「不會不會。」
「那……」風瑯琊輕輕開口,「他有沒有和你提過,關于‘賞鑒山莊’那柄扇子的事?」
雲姬努力的想著,良久以後才開口,「他說,昔日他也有一柄同樣的扇子獻給了主上大人,還說這扇子,主上一定要得到。」
終于得到了他們想要的答案,只是這個答案,帶來的更加艱難的任務。
主上是誰,扇子藏在哪,看來一切都只能在關老爺子身上才能找到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