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已是日頭正盛。狗兒坐起身,搖了搖腦袋,努力的想要回憶昨天晚上的事,卻已是模糊朦朧一片,只剩下淡淡的影子。
依稀是他頭疼,抱著先生哭喊,再然後……他睡著了。
門吱呀一聲開了,門邊站著白色的俊朗身姿,手中的托盤上放著飯菜,散發著勾人的香味。
肚子一聲巨大的空鳴,狗兒揚起討好的笑容,「先生。」
「醒了?」放下手中的托盤,先生坐在床邊,「頭還疼嗎?」
睡醒了,他又恢復了那條活潑好動的狗兒,用力的搖搖頭,「不疼了。」
「以後,若是還有事惹你頭疼,千萬不要去想,知道嗎?」先生模模狗兒的發,諄諄教誨。
這一次,狗兒的腦袋連點如搗蒜,「嗯嗯。」
再是蠢笨,他至少還知道不想就不會頭疼,當然乖乖點頭。
「快去洗漱,吃飯了。」先生一聲令下,狗兒飛奔。
抓起碗筷,狗兒饑腸轆轆的扒著飯,才吃了兩口,忽然抬頭看著先生,停下了手中的筷子,「先生你不吃嗎?」
溫柔的笑笑,「我吃過了,都是給你的。」
「哦。」他這才埋頭快速的吃了起來。
床邊的楚濯灕看著桌邊吃的歡快的人,眉宇間一縷愁絲展開,斂目中思緒流轉,半晌才慢慢的開口,「狗兒,你泡澡的藥沒有了,我一會去藥鋪抓點藥。」
狗兒點著腦袋,津津有味的吃著,顯然沒把先生的話听進耳內。
以楚濯灕的性子,定然不會讓這個家伙離開自己身邊太遠,可是如今這邊關之城中聚集了太多武林中人,更別提他昨天听到的那個名字,他不能帶著狗兒招搖過市去藥鋪。
「你在這里吃飯,我放好了水,你自己在房中泡澡,我最多半個時辰就回。」思量再三,他作出了決定。
留狗兒在房中,比帶著他亂走的危險性要小的多。
「好。」狗兒吃著,滿口答應。
一疊甜糕放在狗兒的面前,楚濯灕低聲哄著,「不要出門,不要下樓,若是泡完了,就自己吃糕點休息,好不好?」
狗兒用力的點點頭,大眼楮忽閃忽閃的,靈動可愛。
他的手指撫過狗兒的臉頰,瘦弱已讓眼前的人完全找不到昔日的痕跡,雙頰凹陷,面色蠟黃,唯有那雙眼,還是那麼明亮。
誰曾想,功力倒退了智力,虛弱了身體,卻沒有變小骨架,這讓狗兒看上去就像一根脆弱的竹子,縴細易折,每每看著狗兒干吃不長肉,一天比一天更瘦,他的心頭五味雜陳。
昔日,他承了她的武功,卻自私的沒將她送回單家,他想要獨自擁有她最後的歲月,雖然她從未意許過他。
誰說他楚濯灕骨子里沒有「佘翎族」的偏執?她愛的是兄長,他不能爭奪,也不願讓她心頭愧疚,可是等他想說的時候,她已遺忘了一切。
以「攝魂術」抹去她的記憶,只為不讓她難受,不要她眼睜睜的看著曾經名震江湖的「紫衣侯」漸漸變成孩童心性,脆弱的需要他人保護。
即便如此,他也要盡所有的力氣挽留住她的生命,縱然她早已不會用溫和的語調輕輕喚他灕,縱然她已不懂得矜持展露笑顏,沖他拈花淡然。
但他永遠記得,她說過,唯楚濯灕知心懂意,為知己。
楚濯灕的命是單解衣救的,楚濯灕更願以命延續單解衣的生命,若不能,她最後的歲月也是獨屬于他一人的。
沒想到,一個名字,就能激起她如此劇烈的反應,他是不是太過自私了?
自私,就自私了吧。
「慢點吃。」他撫過狗兒的發,「先生出去了,記住……」
「不出門,不下樓,不亂跑,吃晚飯泡藥澡。」狗兒咧著純淨的笑容,大眼黑瞳映著他的身姿,「都弄完了就吃甜糕。」
所有的事都做完,遠不止半個時辰了,應該不會有事的。
楚濯灕笑了笑,轉身出門,將門掩上。
先生出門了,房間里安靜一片,只有狗兒的筷子點上菜盤的小小聲音,都是他愛吃的菜,他吃的不亦樂乎。
「咚……」
「鏘……」
滴滴答答的鼓樂聲吸引了孩子心性的狗兒,他含著飯,一雙大眼四下張望著,耳朵豎了起來。
「快看,城南劉家大官人家娶媳婦呢。」
「是啊是啊,好大的排場。」
「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新娘子……」
街頭巷尾的議論聲順著風悠悠的傳到屋里子的狗兒耳朵內,他好奇的轉了轉眼珠子,趴到了窗邊。
先生說不能出門,沒說不能開窗吧?
剛想著,狗兒的手已順勢推開了窗戶,趴在窗沿朝下看去。
二樓的位置,可以讓他一眼就將整條街的風景納入眼底,遠遠的人群朝著他的方向走來,最前列的嗩吶吹奏著喜慶的音樂,有人挑著長長的鞭炮放著,滿地炸紅里,盡是歡樂。
隊伍中,兩名迎親的人捧著手中的果籃,不住的拋灑著糖果,引無數孩子大人的撿拾。
「來來來,吃喜糖沾喜氣,今年大家都有喜事,笑口常開,萬事順利。」喜娘一路說著討喜的話,順勢抓起一把糖果撒向人群,更多人俯首撿著。
吃喜糖沾喜氣,就能笑口常開?
狗兒忽然想起先生,他看的最多的就是先生蹙眉的表情,即便是笑也是含著愁緒的淡笑,他不由懷念偶爾看到的幾次笑容,心頭一動。
如果他也去拿喜糖,是不是先生吃了也能笑口常開,他就能常看到先生開懷的笑容了?
想到這,狗兒頓時從窗邊爬了下來,想也不想的拉開門竄了出去,一溜煙地沖到街邊。
隊伍剛行到店門口,鼓樂震耳,喜娘還在拋著糖。
幾粒糖果撒到他的腳邊,狗兒趴□,在地上撿著糖果,冷不防旁邊人擠人,他剛想起身,又被撞了下,再想起身,再度被推搡到一邊。
瘦弱的他哪堪人群的擁擠,怎麼也爬不起來,只能在人群里爬著,想要鑽出來。
一只鞋踩上他的腳背,狗兒痛呼,奈何他的聲音在鼓樂鞭炮中被沖散,沒有人注意到趴在地上的瘦小人兒。
他不舍放手,因為手中捏著的是他好不容易撿來的糖果,他要給先生的糖果。
又一陣糖果拋灑,人群推搡起來,狗兒已經不知道自己被人撞了多少次,踢了多少下,傻傻的捂著腦袋蹲著不敢動彈,像風雨浪尖上的一葉孤舟,無依無靠。
一只手從旁邊伸來,將他從地上拖了起來,人群只顧著看熱鬧,沒人注意到,以這只手為中心,方圓三尺內,竟然無人靠近。
狗兒好不容易站了起來,長長的吐了口氣,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朝著手的主人綻開笑臉,「謝謝……」
謝字說到這里,他突然不知道怎麼稱呼眼前的人。
一襲艷麗的紅衫飄綴在他身邊,指尖冰白,握著他的小細胳膊,黑發束在一柄玉簪內,簪上一朵白蘭悄然開放。眉目遠山朦朧,眼瞳間波瀾幻如清風,看不穿他的心,也看不透這個人,甚至就連站在眼前,也似乎看不到靈魂。
淡漠,端莊。
淡漠的在他身上找不到半分生氣。
端莊的不該存在于這俗世紛擾中。
他站在這街頭,與街邊的熱鬧格格不入,縱然如此炸響中,他站在的地方,竟似無聲。
黃狗兒傻傻的望著眼前人的臉,心頭狠狠的被打了下,就像是……就像是一堵牆被巨錘砸下,亂石崩裂。
他是誰?
心念才動,頭疼猛敲上他的腦門,狗兒下意識的抱上腦袋。
先生說過,不要想就不會疼,不想……不想……不能想。
當他不動心神,那疼痛如潮水,頓時退去無形。
他咧著嘴,甜甜一笑,「你,是新娘子嗎?」
他們都說,新娘子是最漂亮的,這人太漂亮了,漂亮的讓人挪不開眼楮,那一定是新娘子了。
黃狗兒為自己聰明的判斷狠狠的點了點頭。
虛渺雙瞳微動,清風掠過他臉上,「我像新娘子?」
那聲音,分明是男子的朗然嘛。
狗兒赧然的低下頭,憨厚的抓了抓頭,「那,你是新郎倌啦。」
「為什麼?」
狗兒抓著他的一縷袖子,那衣袖絲滑閃淺珠光,模上去真舒服,「因為你穿著紅色的衣服,不是新娘子,那就只能是新郎倌了嘛。」
男子唇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
他是笑吧?狗兒如是判斷。
這人,比先生還不愛笑!
他攤開手掌心,幾個糖果躺著。狗兒將糖果送到男子面前,「大哥哥,剛才他們說吃了糖就會笑口常開,我請你吃。」
糖果被他攥著,被掌心的溫度溶了,有點粘膩,甚至還沾了些灰,實在不怎麼好看。
「你就為了這個來拿糖果?」他看著他的手里那幾粒糖果。
「先生不愛笑,所以我想拿了給他吃,讓他多笑笑。」狗兒快樂的回答,「大哥哥你也不愛笑,我也送你吃,這樣你也可以多笑笑。」
「你怎麼知道我不愛笑?」他輕輕的反問著狗兒。
一句話把狗兒給噎住了,他怎麼知道?
知道就是知道,哪有為什麼。
心思,全部都寫在無邪的臉上。
男子的手指擦過狗兒尖尖的下巴,「你叫什麼?」
「黃狗兒。」他大聲的回答,依然高舉著手,鄭重的托著幾粒糖果。
男子眉間抽了下,唇角微揚。艷色輕展,在鞭炮炸過的硝煙中明媚飄渺,他重復的念著,「黃狗兒,黃狗兒……」
手指拈起一枚狗兒掌心中的糖果,他放在唇邊輕嚙,笑容漸大。
黃狗兒笑嘻嘻的望著,他就知道吃了糖就能笑口常開,大哥哥能笑,先生也一定能。
男子撫著他的發,沉吟半晌後,沖他擺擺手,轉身離去。
狗兒望著男子的背影,只看到紅色的衣袍飛舞,身後三道金色的衣帶明亮閃爍。
作者有話要說︰9點才開始寫這章,幸好趕得及更新,明天大早狼要陪朋友,直到半夜才能回來,如果我今天能爭取寫完明天的章節,那我會想辦法更,如果沒更,就當請假了。後天元宵節,家族大聚會……我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