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影」的目光牽連在狗兒的身上,看著她由遠而近飛奔而來,腳下磕磕絆絆的踩著裙角,一步三晃朝著他們跑來。
那眼中清寒漸褪,火苗晃動,慢慢升騰而起。
依稀,有水光掠過,染上黑瞳彌漫,斂在眼眸中。
那攏在大氅下的容顏,漸漸抬了起來,幾許傷懷在那冰透如玉的臉上,看著狗兒揮舞著麻桿似的手臂,眼中的思緒飄揚,想起昔日指點江湖,笑傲不羈的女子。那談傲風月,裙袂飄揚豐姿,如今清瘦病弱的樣子。
雪山顛的纏綿,冰冷中的決裂,仍在記憶中歷歷在目,恨了這麼久,怨了這麼長,到頭來錯的只是他。
沒有人知道他此刻心中流動的思緒,狗兒搖著手帕,朝著單鳳翩飛奔,女子的衣衫從未穿過,單鳳翩挑選的又是富貴女兒家的衣衫,層層疊疊的繁雜,不留神就一腳踩了上去。
「啊……」手臂搖晃著,狗兒以極其壯烈的姿態撲向地面,叫聲慘烈。
紅影動
黑影晃
兩人不分先後,同時朝著狗兒的方向移了出去,手臂伸出,想要接住她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身體。
人在空中,同時發現了對方的動作,兩人幾是下意識的揚袖。
都是衣袂飄飄的秀美,都是不沾惹半分煙火氣息的姿態,瞬息間誰又能看出斗爭的心。
「轟。」半天中忽起炸雷,樹影搖晃,氣浪震起,掀動了樹枝不住的顫抖,女敕綠的枝葉被摧枯拉朽的力道崩裂,砸在地面上。滿地塵土飛起,一道塵霧向四周散開,細碎的石子打在牆面上淅瀝瀝的響。
強大的力量震的兩人同時倒退一步,站定身形。
「噗通。」鵝黃裙子狗吃屎的姿態撲在地上。
「啊……」一聲痛呼才出半聲,就被滿嘴的塵土嗆住,狗兒不住的咳嗽,抬起臉想要避開被砸成面餅的下場,漫天的灰塵落入她的眼中,又被迷住了眼楮。
「嗚。」她急急的拿手揉著眼楮,淚水稀里嘩啦流了下來,也管不了自己此刻趴著的狼狽樣子。
一只手橫空伸來,摟上她的腰間,才觸上,勁氣如箭彈射而至。
黑影不躲不閃,硬生生的以身體接了這一指,「叮!」的一聲輕響,卻是鐵石相觸的聲音。
而同時,他已經抱上了狗兒的身體,飄退,聲音從大氅下揚出,「你若再出手,我定會以她擋招,要不要試試?」
「是嗎?」又是一指彈射,勁氣數道,籠罩黑影全身。
黑影果然沒有動,而是若有若無的抬了下手,臂彎中的狗兒頓時擋在了他的身前,面對著單鳳翩的勁氣傻傻的揉著眼楮,嘩啦啦的流著眼淚水。
手指動,數道指氣沒入地中,留下深深的幾個窟窿。
「沒想到你竟然真舍得以她為盾。」單鳳翩眼中,殺氣浮現。
「因為我篤定你舍不得下手傷她。」大氅下的人慢慢的開口,「否則我怎會以劍擋你一指也要搶人,我不屑算計不代表我不會算計,人總會變的。」
「果然是兄弟。」單鳳翩冷言開口。
「過獎。」黑色人影冷冷的回應,手中的力量卻輕了,垂首看著懷中的女子。
單鳳翩沒有繼續與他斗下去,背負著雙手,淡淡的望著兩人。
柔軟的卷帕按上狗兒的眼角,冰冷的聲音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輕柔,「別揉,我給你吹吹。」
狗兒的眼淚簌簌的流著,無法按捺自己手中的動作,臉上塵土滿面,被眼淚沖出兩道印子,怎麼看都是可憐。
手指小心的翻起狗兒的眼皮,他抿唇輕輕吹著,狗兒只覺得一股冷香的風吹向自己,好聞極了。
不知道這哥哥身上染了什麼燻香,居然有這麼好聞的味道,狗兒失神了。
帕子細細的擦過她的臉頰,那溫暖的聲音再度飄蕩在耳畔,「這下好了嗎?還迷眼嗎?」
眨了眨眼楮,那種刺痛的感覺消失,眼淚也不再止不住的流,她吸了吸鼻子,下意識的扯起衣袖蹭鼻子。
「別。」那手指攔住了她的動作,絹帕塞入她的手中,大掌包裹著她的手在臉上拂過。
她看到,一張神仙般的容顏在自己臉前展露,目光深邃,丹砂紅唇,白皙的肌膚似乎長久不見陽光,有些許蒼白無血色,可也就是這蒼白,將額間一點殷紅映襯的如血琥珀般的艷麗。
這朱砂痣,真正如心頭血一般,刺上心扉,疼了骨髓。
這疼痛,不是來自腦海中,因為她不敢去想,刻意的控制著自己,可是疼,還是在四肢百骸中流淌,歸于心脈的是酸楚。
「你……」她的手指輕輕點上那抹紅,指尖下的溫度是暖的,那沁入骨髓里的,也是暖的。
這個人,給她的感覺就是暖,沒有道理。
親密的動作在無意識中提現,大氅下的黑影綻放了一縷笑,手指按在她的肩頭,卻是輕顫著,她听到了他不穩的呼吸聲,也是顫抖著的。
這笑容天地失色,狗兒張著唇驚呼,「先生。」
眼前人的笑容,和先生一模一樣,一樣的溫暖,一樣的奪人呼吸,就連唇角揚起的弧度,都是一樣的;就連……眼底的悲涼都一樣。
她清楚的看到,當她喊出先生的時候,面前人的眼神突然黯淡了,就像一盞燭火燃至最後,慢慢地,一點點地,滅了光暈。
「你只記得灕,卻忘了我。」他指尖撫模過她的臉頰,笑容已澀。
她能感覺到他身上的哀傷,那深鎖的眉頭,藏了無盡的孤寂落寞,「狗兒記性不好,總是丟三落四的,那哥哥告訴我叫什麼,這一次狗兒絕對不忘。」
他輕輕的點了點頭,「我叫……」
一旁,有個聲音悠然傳來,「‘攝魂術’的反制,你應該比任何人都知道那痛苦的滋味。」
話到嘴邊就此打住,他抬眼看去。單鳳翩坐在石凳上,手中一盞清茶,悠悠的品著,眼神遠眺,落在天邊流雲的虛無處。
「叫我‘鬼影’。」他撫過她的發端,「莫要忘了。」
搖頭,手指在他額間的朱砂上按了下,仿若承諾,「不會的,肯定不會。」
她一生最信誓守諾,即便她遺忘前塵,他也信她。
「哥哥你身上放著什麼,好香啊。」狗兒當真如小狗一般抽抽鼻子,每當「鬼影」哥哥的手指拂過她臉頰邊的時候,那股冷香就愈發的濃烈,勾的她有種想要埋首在他身上嗅個夠的沖動。
「鬼影」微笑,手指點上她的小鼻尖,而她順著手指的方向,嗅了嗅掌心,貼上手腕,大有埋胸的態勢。
「狗兒。」石凳上的人依然保持著遠眺的姿態,優雅端秀,半執茶盞,聲音也听不出半點思緒,「你跑來前廳干什麼?」
似乎,剛才狗兒大呼小叫揚手帕的動作,他壓根不知。
「呀。」狗兒驚呼,頓時從「鬼影」哥哥誘惑的香氣里抬起頭,轉向鳳凰哥哥的方向,「我,我……」
攤開手掌,鳳凰哥哥的錦帕已被揉皺成團,「我,我給你送帕子。」
茶盞輕放,清脆磕著桌面,「那還不給我?」
她推開「鬼影」撒腿沖向單鳳翩,「有點皺了,鳳凰哥哥。」
筋的只記得把錦帕給鳳凰哥哥,可憐的狗兒再度忘記了自己穿的是女子裙裝,更不可能注意到,當自己推開「鬼影」沖向單鳳翩的剎那,兩人表情上的細微變化。
一個眼鋒冰冷,一個篤定算計。
「哎呀……」再度踩到了裙邊,狗兒飛撲,正正的撲進鳳凰哥哥的懷中,被雙手接了個結實。
摟著重歸懷抱的人,單鳳翩的眼神終于從流雲深處扯了回來,越過狗兒的肩頭與「鬼影」相對,唇角笑意略展,手指自然的從狗兒掌中將帕子抽走,「你早飯吃完了嗎?」
「啊。」她只顧著給鳳凰哥哥送帕子,忘記了。
「我又忘了。」揉著自己的肚皮,可憐的神情讓單鳳翩輕輕一嘆,背對著「鬼影」的她更不可能看到,黑瞳眼底的傷感。
「去,我和你‘鬼影’哥哥還有正事要談。」單鳳翩冷漠無情的雙眼直視著「鬼影」。
「哦。」狗兒乖乖的答應了聲,舉步朝著內院而去。
「你不是要問我用什麼燻香嗎?」身後的聲音,讓她留戀了。
「鬼影」朝著她,展開了雙臂,「過來,我告訴你。」
她蹭了蹭腳步,想過去。
冷不防感覺到了一道目光的威嚴,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鳳凰哥哥,狗兒很沒底氣的又縮了回來。
「怎麼,她想親近誰,你也要管著嗎?」「鬼影」冷笑,「不是萬壑在心,堂上正夫嗎?」
「啪。」桌面上的杯子無人相踫,自裂,茶水溢了一桌。
手指從桌邊抽回,單鳳翩重歸那超然高貴的姿態,半闔上了眼皮,似是一種默許。
「‘鬼影’哥哥。」狗兒手指頭扯了扯「鬼影」的袖子,「你告訴我嗎?」
視線停在那如佛的紅色上,「鬼影」森冷的目光里,話語卻溫柔,「你喜歡這味道嗎?」
「喜歡。」狗兒輕輕的點了點頭,「我想要。」
一瞬間,她似乎感覺到了鳳凰哥哥的不愉,雖然鳳凰哥哥沒有任何動作,可她就是有這樣的感覺。
「然後……」她揚起甜甜的笑容,「我也做好多好多燻香,送給先生和鳳凰哥哥,還有‘鬼影’哥哥。」
笑容中,兩聲嘆息起。
作者有話要說︰我的娘咧,這種暗斗好難寫啊,要了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