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錦立在窗前。
他眼看著外面的天色一點一點暗淡下來。就像有一枝無形的畫筆在那兒有條不紊地涂著漸進色。終于,廊子上亮起了燈。頂燈下昏黃暗紅的立柱,在他眼前投下靜默的影子。
他的手指抖了一下,輕微的灼痛。他低下頭去,看到指間煙蒂的星光已經貼到了他的皮肉。他將它扔進窗台上的煙灰缸。懶
許阿姨從房間里走出來,看到他還在,微微有些詫異。「小錦,還有事兒?」她對他和悅地笑。明顯地端詳了一下他,看到他臉上少有的有些猶豫,她就明白了。
「剛剛喝了小半碗粥,放心吧。」許阿姨又善解人意地主動加了句︰「你就先放心回去,這兒有夫人在,還有我守著。」
「阿姨,那就麻煩您跟正房和里面說一聲,我走了。」御錦跟許阿姨禮貌地點了下頭,走出房間。許阿姨要送出門去,他不讓。一個人穿過了偌大的靜悄悄的院子,他上車。
離了簡家的大門,上了路,他竟一時不知道該往哪里去。他茫然地在路上兜著圈子,東走西繞,等停下來,他看到了路邊恣意生長的紫穗槐。
他一直躁動的心里,有了奇妙的安定。
他放下車窗,看著街道兩旁市井的繁華。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話語聲其實他都沒有听真切。他的腦海里,浮現的是一個小時前他在簡家小廳里的場景。蟲
何絲韻領先走出的房門。他帶上房門回過頭,發現她並沒有落座。她靠著沙發,正一只手扶著額角。她的血壓一向不是很穩定,他知道。
他叫了一聲「阿姨」,何絲韻沖他擺擺手,讓他坐。
他只好先坐下。
何絲韻等著那一陣頭暈和耳鳴過去,走過去坐在了他對面。她的臉色很疲憊,幾個日夜間,她放佛就蒼老了許多。她揉按了兩下眉心,望著他。
他毫無保留地接著對方的目光。
「小錦……」她看著他,微蹙著眉︰「你知道,這件事情對我來說很突然……」
「阿姨,請您原諒……」他坦然真誠地致歉。
何絲韻擺了擺手,止住了他的話。她似乎又想了一下措辭︰「你們,是什麼時候的事?」她顯然困惑。心瑟回來了沒有幾天,她的心思也都在爺爺這一頭的病上。明顯的,這段時間並不足以讓他們有這樣的進展。
「七年前。」他答的簡單。他看到何絲韻因為他的話不由前傾了一子,似乎沒有听清楚︰「你說什麼?」
「我們結婚是在七年前,九月十九號。」他又重復了一遍。
何絲韻放佛一下被定住了般,她看著他︰「七年前?瑟瑟出國前嗎?」
他點點頭。
何絲韻飛快地轉著思緒,她繼而直言不諱,有絲他不易覺察的不安︰「小錦,你們什麼時候開始戀愛的?結婚,是誰提出來的?」
他沒有想到何絲韻會有這樣的提問。她的目光探照燈一樣地探進他的眼楮里,那樣緊密地盯著他的反應。他知道,何絲韻根本不相信他們曾經「戀愛」過。她的警覺卻在他意料之中。「阿姨……」他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那之前,瑟瑟有三個月呆在紐約……」她頓了一頓,移轉了目光︰「小錦,你知道,阿姨並不是一個喜歡多事的長輩。只能說,你們這件事情太突然,我完全沒有準備。而且,我不得不……」她止住了後面的話。「瑟瑟提出來隱婚的?」
他臉上有了絲不自然的神情,還是點了點頭。
「你們……」何絲韻吃驚之下終于有些生氣,她嘆了口氣︰「你怎麼就由著她的性子來?唉,真是孩子……」
談話似乎到那兒就停住了。兩人又在廳里坐了一會兒,何絲韻一直沉默著沒有出聲。後來,她看了看表,起了身。「小錦,這件事情,現在你們家知道不知道?」
她沒有等他的回答。「你……有沒有想到……你父母會有的反應?今天,既是你在這兒說了,我倒想問你一句︰對于以後,你有什麼打算?」
「我們會結婚。」他答的堅定。
何絲韻瞥了眼他,她有些倉促地結束了談話︰「瑟瑟要醒了,晚上你就先回去。」她剛轉了身,又停下︰「兩人鬧了是不是?」
他沒有回答。
她也不等他,急匆匆地走去臥室。末了,手已經扶上了門柄,她又回過頭︰「小錦,瑟瑟怎麼說服你娶她的?」她的表情已經平靜下來,臉上是洞察一切的神色。
……
眼楮有些澀了。御錦閉了眼楮片刻養神。他關上了車窗。獨立的空間內,空氣都因寧靜而凝固起來。他听著自己的心跳,那是唯一有律動並提示著他的所在。
他的腦海里,此時紛至沓來的,卻是另一幅驚天動地的畫面。
那一天晚上的暴雨,是那幾年中極其猛烈的一次。事實上,那一年的暴雨都很多。
那一天,是阿秋的生日。他沒有提前準備什麼特別的生日禮物。她又唯獨鐘愛李師傅的旗袍。他就讓文斌跟李師傅打了招呼,給她趕了一套出來。
他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就接到了阿秋的電話。那是個婉約溫文的女子,那會兒還是個剛從美院畢業的大學生。他在給錦鑫征集裝飾畫設計稿的時候看到了她的名字。
他還記得競選方案的那一天。他坐在那兒,看著她一襲旗袍裊裊婷婷地走進來。他瞥了眼她的簡歷︰專長仕女圖。他想她或許自己都不知道,她就是一幅活動的仕女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