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絲韻干噎著說不出話來。她一下子覺得自己身上放佛有千斤重。她放在膝上的手臂用了些力,勉強地撐住了自己。
她再痛,也要忍著。她沒有委屈。女兒之所以這樣的態度對她,是因為她自己委屈,她恨。她不能有什麼怨言。畢竟所有的錯,在女兒看來,都是因她而起。
「你放心,我會盡我全力。」過了好一會兒,何絲韻和緩地說。她不能不為自己感到有些悲哀。在醫院里和手術台上模爬滾打二三十年,她最終卻還要向自己的女兒做這樣的「保證」。如果有一天,她做到的,不用她說,心瑟全看進了眼楮里,那或許才是她最大的安慰!
她看心瑟的樣子,明顯的心不在焉,知道她並不喜歡和自己這樣的「獨處」,她才嘆口氣說︰「你去吧。」
心瑟剛把手指放上門把手,听見身後何絲韻又說了一句︰「讓爺爺毫無遺憾地放放心心地上手術台,對他也是非常有益的事情。瑟瑟,你再考慮一下好不好?」
心瑟停滯了一下,緩緩地帶上了房門。
許阿姨將他們送出來。出了院子,上了車子,心瑟幾乎沒有什麼話。她靠在座位上,沒有看車子前方,兩只眼楮定定地瞅著車窗外。
早晨八點多鐘的仲夏,陽光已經是異常歡躍了。是個透透的晴天。天藍的澄澈,深遠的不見絲毫浮雲。那些高高低低的建築,似乎並不覺得熱,只一味地浴在陽光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周末的關系,寬闊的馬路上車流如織。自行車道上、人行道上,暴曬中的,樹蔭下的人們,絡繹不絕。這是個絕佳的晴好的天氣,雖在仲夏,人人都出來湊熱鬧來了。
心瑟縮在座位上,車子里開著並不大的冷氣。剛剛從家里出來,她的腳底手心的冷,似乎也還沒有散盡。
車子行駛了不長時間就戛然而止。一只溫熱的大掌橫過來,覆在她放在膝上的手。她看過去,發現羅御錦正在收起遮陽板,他臉上的寬邊墨鏡,也並沒有看著她。心瑟看了看四周。他這不是去菊兒胡同最近的路。他拐下來的這個路口,她也並不熟悉。這麼多年的時間,北京的變化有些讓人措手不及。他是在準備下車。
「干嘛?」心瑟忍不住問出來,坐在那兒沒有動。
「接接地氣。」他捏了一下她的手背,欠身替她開了車門。
心瑟望著自己手背上的一點微紅,奇怪的有些癢癢的,她隨他下了車子。
這顯然是改造後的老城區,前前後後的高樓林立,這條並不寬闊的街上卻是綿遠的古舊的味道。青灰色的地面、地磚,黑柱白罩的路燈;青灰色的建築屋瓦,紅彤彤迎風而立的燈籠。
御錦鎖好車子,兩個人沿著人行道往前走。西點的香氣撲面而來。拉面店的香。因為是上午,烤羊肉串的爐子正偃旗息鼓。
再往前去,居然是一家小型的古箏店面。他們在門口停留了一下,心瑟注意到雖然店面不大,店里的陳列卻是講究。有人在里面試箏。心瑟側耳傾听,她總覺得,在所有的樂器里,古箏是少有的「亂彈琴」也能彈出優美調子的樂器。
門里傳出一陣嘻嘻哈哈的玩笑聲,男男女女,總有三四個人。想必是在選箏。那箏正不知在什麼人的手里,一串流暢的顫音流瀉出來。心瑟覺得自己的精神倒為之一振。想不到在這麼條古舊的街道,在這麼間再普通不過的箏店也能聞听這樣的高手之音。她听著,或許這箏的制作還是差了些,玩者也並無繼續的興致,樂聲就此消失。
御錦看她站在那兒,眼珠靜悄悄地不動,伸手去托住她的手︰「你什麼時候就這麼迷戀上那東西了?」
听听他的口氣,心瑟瞪了他一眼。有人的記性就那麼不好?這才幾天,電視上看著那彈箏的女子,眼楮都直了……她嘆了一口氣,想抽回自己的手。他卻握的更緊了些。她執拗起來,還是暗暗地往後撤。他絲毫機會都不留給她。她怎麼都掙月兌不開,白皙的臉頰上倒是紅熱了一片。便只好那麼別扭著。
兩人這麼別別扭扭著往前走。引來無數路人的側目。迎面而上的笑意盈盈,竊竊私語,越過去的人竟然還要再回頭駐足觀賞。或許更因為是在「人後」,品評的更加津津有味。偏偏某人今兒又耍酷,闊闊的墨鏡遮住那張俊臉,人是衣服馬是鞍也好,好馬配好鞍也罷,他今天簡直就是招搖過市,竟然還絲毫不知道低調為何物。
心瑟恨的牙癢癢的。
幸而街道並不長,他們又是在路中間才下了車子。走了不到十分鐘的「步行街」,他也招搖夠了,她總算也熬到了頭。
御錦一放了手,心瑟才不由舒了一口氣。她抬頭看著他停的位置。一打眼,「福祥齋」三個大字,就穩穩地亮在那兒。她剛才真是有些糊涂了。上次跟可軒和湘竹的車子過來,怎麼絲毫也沒有留意路線?就是到了門口……她相信羅御錦一直在欣賞她的傻相。
「給爺爺拿的東西我都準備了,點心還是你選。」他說。此時墨鏡倒是除下了,心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虛,覺得他那眼楮是直刺樣看向她。
剛剛走了一會兒,她是覺得身上熱了些。又被他這麼一盯,她就更覺得如芒在背。
心瑟沒有花太多時間,她選了三樣兒點心,全是低糖或無糖的,她听說爺爺血糖一直不怎麼好。
時間不怎麼早了,兩人就沒耽擱。提著點心,剛出了福祥齋的門臉兒,一輛金燦燦的跑車呼嘯而來。在這種店面門口,車速也算是相當快了。御錦正在接手機,瞥過去,眼看著那怪物沖著走在他前面半米遠的心瑟當頭而來。他眼前一黑,來不及有什麼思索,一腳跨上前去扯開了她。那車子帶過來的巨大風浪,熱烘烘的,整個鋪開在他臉上、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