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等待荒了城 第一百三十六章 錯(4000字)

作者 ︰ 潔一

空氣靜止下來。沉沉地僵硬地罩住這個小小的空間。

可軒的手下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住了。他只無意識地將手搭在影子身上。影子的身上是他熟悉的溫熱。心瑟看著他的手指,在影子的呼吸下起起伏伏。他低垂著眼楮,她看不出他的情緒。「我去看爺爺女乃女乃。」心瑟拋下一句,轉過身。

可軒望著地上瓷磚的紋路。那些斑駁的碎石子一樣的花紋,有些地方已經裂開了細微的縫隙。歲月的積澱在它們身上呈現出來,是另外一種殘忍的美麗。有時候,人們也不得不承認,破碎也是一種美麗。盡管,那,很疼。可軒靜靜地吸了口氣。「瑟瑟,究竟,你過得好不好?」

心瑟已經轉開的身子,不由在門框上又靠了靠。這是第二次了,他又問出來。

「很好嗎?像人前我們看到的那樣?還是不好,所以要隱藏起來。就像隱藏掉你們的感情、婚姻,一隱就是七年?」可軒倏地抬起頭來,盯著她。他的聲音月兌掉了以往的寧靜、溫和,帶著凌厲的直接。

影子張開半眯的眼楮瞧了瞧他。半晌,又垂下腦袋去。這次,卻是睜著溜圓的眼楮,沒有閉上。

心瑟的頭腦嗡的一聲,覺得自己的呼吸也不受控制地急促起來,她從門框上直起身子,往外走。

「簡心瑟!你還要自欺欺人到什麼時候?!」她沒有走兩步,手臂被可軒從後面猛地一撤,她被動地停住。

可軒握住她的手臂。他的手下意識地緊了緊︰「七年前,我給了你充足的自己選擇的自由。你難道從來不想知道那是為什麼嗎?」

他望著她的側臉,等待著,直到看到他那一側的她的睫毛,輕輕地眨了一下︰「那是因為,既然我愛著你,那麼我所想的,我所做的,就只有從你的角度出發。我還能期待什麼?我又能怎樣?不過是為你好,讓你好,盼望你好。為此,我什麼都可以不要,甚至不要一個你已經不愛的借口和理由。你往紐約去,你往天涯海角去,都沒有關系。我知道你是投奔一份愛,一個人而去。而這,正是你想要的。我再痛,都可以忍,可以……割舍……」

割舍?他又何曾割舍過?而且,根本就是不可能割舍掉的。既然知道會是如此,他也從沒有去嘗試。隱藏,如果能隱藏,長長久久地隱藏,那已經是最幸運的事情。對他人,對自己,都是。

可軒往前了兩步,走到心瑟面前,看著她︰「你走後,這些年,我反思過我們,無數次。我想,或許,是這麼多年來這個家,媽媽,給你的壓力太大,所以你寧願犧牲我們的感情,尋求另外一份輕松的。那麼,從我的角度,既然我選擇了愛你,我願意給你這樣的自由。你可以選擇愛我,也可以選擇不愛我。可是你知道嗎?你有這一切自由的前提是什麼?」

望著她靜住的眸子,可軒咬著牙,從齒縫里說出後面的那幾個字︰「你要幸福!」他俊朗的面上,因為激動而漲紅。她甚至看到了他額上的青筋。他的鼻腔里冒出的熱氣,呼到她的臉頰上,是急促的。他凝視著她的眼楮里,是深深燒灼的痛苦和輾轉。

心瑟接著他這樣的眼神,像被火燙了一樣直覺地往後退。「我很好,很平靜!只要你不要管我,不要干涉我,你過你的日子,我過我的日子……」

「你很好?很平靜?簡心瑟,我還沒有瞎,我就是瞎了,都能知道你到底在過什麼樣的日子!從你回來的這些天,一直到昨天夜里你就像個幽魂一樣在街上閑蕩……瑟瑟,愛情是什麼?愛情難道不是互相平等,兩情相悅嗎?為什麼你要讓自己走進這樣不平等的愛里?為什麼你要讓他決定你的喜怒哀樂?為什麼你要讓他左右你的感情?這些年,你為了他付出那麼多,還不夠嗎?你還要到什麼時候才肯停止,才肯善待你自己……」可軒的聲音都嘶啞了。他的臉色,由紅轉白,定定地看著心瑟。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心瑟的目光攪擾著他的。她在他掌握中的手臂,一直地扯著疼痛。他的眼神,讓她不能忍心去踫。面前的這個男人,是除了姥姥,是除了她幻想中的媽媽,她最想親近,最不願去傷害的人。他能給她的,都給了。可是這依然什麼也改變不了。她靜靜地平復了一下自己,才困難地接著說︰「我也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停止。或許,永遠都停止不了了。」

可軒因為她的話顫抖了一下,他握著她的手臂,緊了又松,松了又緊。他的身體硬的像不會活動的木偶一樣。「瑟瑟,我們在一起,那麼久,那麼多好日子,那麼長的……回憶,都比不過你們在一起的三個月?」良久,他才又問出來。他的不甘、委屈和失望,都在那一問里面。

心瑟沉默著。他知道這樣沉默的意思。這是她慣用的對付他的辦法。可是今天,不再管用。他只知道自己要說出來,說給她听。不再等她的回答,可軒苦笑了一下︰「瑟瑟,你知道我還做過什麼傻事嗎?」

心瑟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地去看他。

「在我們的關系沒有明了以前,一度,我已經放棄了,瑟瑟。其實我一直知道我們會發展成的關系,大概會面臨怎樣的結局。那會是一條異常艱難的道路。雖然我見過你的領養證,可是一直以來,媽媽

,這個家對你的態度讓我不能沒有顧慮。我有時候的直覺就會告訴我,甚至爺爺女乃女乃,也並不願意看到我們既定的關系有變化。他們再寵你,或許也因為某個奇怪的我說不出的原因,更願意你是簡家孫女兒的角色,而不是……孫媳婦兒。于是,我曾那麼想控制過自己。我小心翼翼地堅持著,堅持了那麼久,可是面對著你,終究還是……」

可軒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感情,如果說開就開,說關就關,那是對于機器,而非人。而且,我一直有個僥幸,我想,如果,萬一,我們之間真的有什麼關系,我們又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產生男女之情,而不是兄妹之情?我知道你的想法大概和我也是一樣的。于是,我就等著,我熬到你快畢業了。我早知道了你畢業後的打算,你要出國。為了跟你的步調一致,我也計劃著我的。我想這是一個最好的辦法和機會。我們一起計劃,一起出去。在這個過程中,也就會看出一些端倪。如果家里沒有反對,那就是默認。對于我們,以後就會是怎樣燦爛的一片天地!如果他們反對,這個可能性是極小的,我們也就會知道真正的原因……」

可軒放開了心瑟。因為影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到他面前,站在心瑟一邊,對著他,頗有些「虎視眈眈」。它當然不明白他們正在進行的對話,它只是最直覺地想保護她。他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心瑟,隨著他的說話,她安靜了。她臉上的表情,絲毫沒有掩飾,有回憶,也有痛苦。

「可是,我沒有想到的是,事情居然朝著一個我完全沒有想到的方向發展。你要去紐約畫院,一個人,去三個月。我後來想想,只能怪自己太大意了。我當時只想著三個月,沒問題,那麼短的時間,或許,等不到你回來,我這邊的手續就辦好了,我們就會在一起。到時候,你找個借口不回來就好了……可是,三個月……我等回來的是什麼?你結婚了!你有了更好的選擇!你回來,匆匆地辦理各種手續,因為你很快,就要徹底地離開……家里人都蒙在鼓里,以為這是再正常不過的出國。只有我知道,你是為了什麼離開……不是,我也不是完全知道。如果當時我知道,是他,瑟瑟,我不會放你走的……你怎麼那麼傻,瑟瑟,這麼多年來,我們一起長大的,你不是不知道羅御錦的脾性。他在外頭的十年,變化更大。他的生活習性,他對感情的態度,你不知道嗎?我不相信你根本不知道。或許,是你不願知道,拒絕知道。就連可瑜,這些年和周其彥,來來回回,也是因為她不願意接受其彥的某些方面。羅御錦和他,他們因為賺錢賺昏了頭,弄出多少流言蜚語……」可軒停了一下,他也意識到了自己的激動。「正是因為這樣,我懷疑過,瑟瑟,我根本不相信你的變化。所以,就在你走後不久,我去醫院做了一項鑒定……」

「什麼……鑒定?」心瑟看著他,聲音不听指揮地顫起來。

「你知道這麼多年以來,這個家里,你跟媽媽的隔膜最深。而且,媽媽的案頭,一直在查詢著幾本原版醫書。我偷偷看過,卻不太懂。是關于基因遺傳……我猜測著媽媽對你的態度,就有了自己的推測。我去測了……你和爸爸……」

心瑟听到自己的心髒,咚的一聲從某個高處落下。是一種奇怪的踏實。

「我很可笑是不是?」可軒望著她的反應。她的臉上很平靜。當然很平靜。因為事實證明,一切都是他的胡亂猜測。如果是旁人,才不會有這樣傻氣幼稚的舉動。

「瑟瑟,現在,一切都還來得及……」他突然說。

心瑟接著他的眼神。他的眼楮里,瞬間揚起一片溫柔的光芒。像是能燃亮一切的朝霞。他又恢復了一直以來的他。「什麼?」她還是問出來。

「沒有訂婚,沒有舉行婚禮,我們……還有機會!」他直接地說。

「湘竹怎麼辦?你要讓她變成另外一個御箏,再逃一次婚嗎?」她傻傻地問。完全忘記了這個問題有沒有意義。

可軒張口結舌。是的,這麼多年來,湘竹一直在他身邊。而且,完全不像御箏,當時有雙方家庭的牽線和壓力。也正是因為這樣,他對御箏的抗拒就更大,傷害更深。他也因此更加知道,御箏對他的心結,這些年都沒有打開。如果不是他,或許御箏也早就有了自己正常的戀愛、婚姻。她身邊的那個成宇浩,就是一個很好的選擇。他更知道這麼多年來,成宇浩對御箏的心思。可是,湘竹……

「湘竹都知道……」他只能茫然地說。

心瑟不再看他,俯身下去拍了拍蹭在自己腳邊的影子。它蹭的她發癢。「讓我過我自己選擇的生活吧。」她淡淡地說,帶著影子往外走去。

「明知道是錯的嗎?」她都快走到了門口,才听著身後的聲音再度響起來。嘶啞、苦澀、壓抑……她沒有停下腳步,跟著影子出了房門。

她走著,完全沒有留意到前面的影子已經停下來。她的腳步輕飄飄的,走在廊子里。廊子外太陽的熱力發過來,帶著烘熱的古棗樹的味道。快到中午了,這樣的太陽,會像催熟棗子一樣,也把人蒸熟。她想著,腿一軟,人差點跌倒。

「它倒是清爽了,你怎麼了?」她的面前橫過一只有力的手臂。她抓住它,站直了自己。她這才看到影子。它正和御錦並肩而立,也望著她。他們之家倒是,少有的一致和協調。

「爺爺等你半天了,走吧。」御錦望了她一眼︰「不是早上傷筋動骨了吧?」他冒出一句。

心瑟不理他,自己走到前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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