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靜看著阿秋此時的表情。她終于相信,羅御錦,他的確具有他的魔力。
她搖搖頭︰「我去了他公司的總部。但是因為沒有預約,所以可想而知結果是什麼。我又報了你的名字,可能的隸屬部門,前台查找了好一會兒又跟我再次核實……一個男人正巧走過來。他看了我一眼,我也認出了他。他停止了前台的繼續查找。我跟他走到了靠窗的沙發區……」
就在阿靜的這幾句話的時間,阿秋似乎很累了。她知道告訴阿靜地址的,除了文斌再無他人。她也知道不必再問了。
「姐,你真的這麼放不下?」阿靜突然問出來。
阿秋看著阿靜的眼神,她在等待自己的反應。可是阿秋分明覺得有什麼如鯁在喉,她根本發不出來聲音。
阿靜繼續了一句︰「與其坐以待斃,為什麼不盡最大努力爭取?」
「爭取?」阿秋茫然地看著阿靜。她何嘗沒有想過,又何嘗沒有試過。可是有什麼用?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里的人吧?阿秋嘆了一口氣。
「你心里想的是什麼?我們的出身?我們是孤兒一樣互相依靠長大的人?我們一無所有?你甚至只能在二環邊兒上租一間幾個平米的小屋?你的能力只限于每天奔波于不同的兼職場所,以賺取我們繼續生活的必需品?……」
「還能怎樣?」阿秋打斷了阿靜的反問。阿靜所有的羅列都是事實,沒有什麼可以反駁和推翻的。
「如果你認定了自己是如此‘卑微’,那麼,大街上多得是比我們還要‘卑微’的人。如果你注定了這麼‘卑微’,他又怎麼看得見你?現在,你是‘卑微’也罷,不是‘卑微’也罷,有什麼關系?重要的是他看到了你,被你吸引。你們已經有了一段關系。你如果想讓這段關系有可能發生變化,最終演變成一段感情,你就要花點心思……世界上沒有什麼關系或是感情不需要花心思的,哪怕是一見鐘情的愛情。過了新鮮和蜜月期,要維持下去,最主要依靠的,往往不是最初的感覺……」
阿秋有些被她繞糊涂了。自己的這個妹妹,她才幾歲?可是,阿秋直覺地感到,她比她看到的,透得多。
「就像現在,你把自己鎖在這個牢籠里自我折磨,他看到了,只會逃得更遠……」阿靜彎腰下去,她在剛剛進門的時候,就發現那兒躺了一只信封。她撿起它。她的手指觸到里面,硬硬的一張什麼。她撐開信封的開口往里面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這棟房子,「所有這些你現在並不想從他那兒得到的東西,或許有一天,你會感謝它們的曾經存在。」
她把信封放到阿秋手里,再扶著阿秋慢慢往客廳走。「你先休息一下,喝杯水,我去給你做飯……」
「阿靜……」阿秋握住她的手臂,神思凌亂地看著她,「我……不餓。」
「你不吃飯,不保護好自己,我怎麼能放心你一個人去那麼遠的地方?」
阿秋完全糊涂了。
「你早好起來一天,我早一天幫你訂直飛羅馬的機票……」阿靜捏了捏阿秋手里的信封,「這筆錢,我不用看,也知道夠你在歐洲花銷一陣子……而且,說不定,那兒自會有人等著替你買單……」
阿秋突然站住了︰「他……去了歐洲?」
阿靜點點頭,她笑了笑︰「據我所知,時間不短呢……」
幾天以後,阿秋乘著阿靜為她預訂好的班機,獨自一個人降落在羅馬的費尤米西諾機場。半日的航程中,她就像做了一場夢。直到下了飛機,淹沒在行色匆匆的人流中,她還在想著自己的瘋狂。這麼萬里迢迢地飛抵歐洲,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
阿靜事先聯系好的私人導游已經等在機場,她把她接到了提前訂好的酒店。導游是一名來自台灣的留學生,熟練使用著國語、意大利語和英語。阿秋不知道阿靜通過什麼渠道找到的她,兩個人剛一接觸,阿秋就覺得她應該是自己呆在羅馬所能選擇到的最好的向導。
住在酒店的第二天,她接受了導游的提議,出去走走。盡管她那時對所有的一切都是一頭霧水,無所興致,可是她想著阿靜的話,既來之則安之。她甚至像做夢一樣在心底埋下了一個奢望︰就在這樣出去走走的過程中,在異國的街頭與他不期而遇。
她入住的酒店距離她們要去的目的地並不太遠。她和導游慢慢地步行在羅馬街頭。她們很快淹沒在高鼻梁、深眼眶、臉型很有稜角的歐洲人種中間。在這樣的地方,偶爾在人群里發現一個亞洲人都會覺得無比親切。而隨著越來越接近旅游區,進入她視線的來自世界各地的游客才漸漸多了起來。兩個人一邊走著,導游一邊十分盡職而且饒有興致地一一講述她們經過、看到的一切︰教堂、古羅馬廢墟、斗獸場……
阿秋看著這異域的一切,听著導游的講述,感嘆在這樣的文化和藝術之都,她應該是帶著畫板,慢慢地欣賞,慢慢地畫。
她們在斗獸場內稍稍逗留了一些時候。一共四層梯級看台,她在那些看台上下來來回回走了幾趟。她不知道什麼時候蹲子,默默地呆在那個角落里看著面前的龐然大物。直到隔著千年的八萬人的震耳欲聾的呼喊如洪水猛
獸襲來,突然震醒了她。她的眼前,汗出如漿的斗士衣衫破敗、鮮血染紅了全身上上下下不計其數的傷口,可是那一雙勇猛深陷的眼楮,還是飽含著欲吞掉全世界的力量……
她和導游走出了斗獸場。一旁的小凱旋門旁,她看到有兩個人正在那兒瀏覽、拍照。他們的方位正背對著她們。可是她一眼就判斷出,這兩個是跟她們一樣的亞洲人。她看過去,那個一身白裙的女孩子,正耐心地舉著相機尋找最佳拍攝位置。這是從早晨她們出來以後,最常見到的動作。不知為什麼,此刻,她突然就被面前的這兩個人深深吸引。女孩子是一身的白︰白草帽、白裙、白色的軟底旅游鞋……就在這通身的白里,直垂而下是她一頭烏黑閃亮的長發。陽光下,她的頭發上洋溢著寶石般細碎熠熠的光。她出的手臂和小腿上的肌膚,勝雪如玉。她在那兒看來看去,微偏著頭……她身後的男子,阿秋注意到,一直穩穩地立在她身後不出半米的距離。他的個頭顯然比她高出許多,也是一身休閑的白。他周身散發的氣定神閑,掩蓋不住他身上的另一種難以言明的氣勢。他幫她拿著皮包、水、畫板……
「簡心瑟!」終于,男子似乎不耐煩地叫了一聲,有些瑣碎,卻無比的舒服,「這麼慢!你到底是在拍照片,還是畫畫……」
阿秋听著他的聲音,他喊出的那個名字,她的血液就是在那一刻凝固的。
簡心瑟在他的抱怨聲中按了拍攝。她倒回去看了一眼,似乎還是有些不滿意。不過卻轉回了身。
阿秋趕忙再側了身子。他們並沒有注意到她。所以她等了幾秒鐘,就還是看過去。簡心瑟的草帽壓得有些低。她只能看到她雙眉以下的部分。當然沒有錯,能有什麼錯?這世界上有的是同名同姓的人,可是不會連人都長得一模一樣。何況,面前的簡心瑟,是整個學院獨一無二的畫兒。任誰也別想臨摹復制來的畫兒!
阿秋知道,她今年也是該畢業了。她們不同年級,也不同專業,可是整個學院的上上下下,又有誰不知道簡心瑟?簡心瑟是該有機會去紐約畫院交流學習的。擺在她面前的路,又豈止這一條?出國,哪怕背著畫板周游世界呢,她也最有這樣的資本!
「羅御錦……」簡心瑟才剛叫了他的名字,就被他迎面舉到她鼻尖的水弄得沒有了下文。蓋子已經打開了,她張開櫻桃般紅潤的小嘴慢慢地喝,細細地咽。她的目光也開始到處地看……
阿秋趕快背過臉去,匆匆地走開。
「簡心瑟,你為什麼連喝水也這麼三心二意的……」阿秋又听到了羅御錦的聲音。隨著她的漸行漸遠,那個聲音也終于消失不見。她走得太急,惹來了不少游人的注視。又走出去幾十米遠,阿秋才捧著自己哄哄然的腦袋,停下。如此輕易,她的夢想成真了,她的奢望實現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此時卻連一點喜悅的感覺都找不到。
她听到身後的導游微喘著跟上來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