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鋒無形 第一章狼窩溝

作者 ︰ 沈清平

1936年秋,轟轟烈烈的長城抗戰,已經過去三個年頭。南京國民政府對日妥協媾和,簽下喪權辱國的《塘沽協定》,也已近三年。漢奸殷汝耕配合小鬼子,炮制出的「冀東防共自治政府」,粉墨登場都快周年了,哪怕是養豬,都養得肥嘟嘟的啦。所謂非武裝區的冀東22縣,國民政府軍隊進不得,小鬼子卻自由進出。但凡區域內有抗日武裝,也不管是冀北、察南,還是冀東,鬼子、漢奸隊伍都會窮追猛打,冠名堂皇謂之「清剿」,甚至咄咄逼人地要求國民政府「配合圍剿」。大到馮玉祥等人組織的抗日同盟軍,小到愛國農民孫永勤自發組織的東北抗日義勇軍,都在國民政府的積極配合下,或消散殆盡,或全軍覆沒。但是,不屈不撓的中國人民,一直沒有停止過反抗侵略者。這天清早,平谷山區爆發一場小規模戰斗。一支二三十人的抗日武裝,大約是不幸被日偽特務盯上了。盡管夜宿荒山野嶺,卻遭到數倍之敵包圍、偷襲。槍炮聲伴隨著「打倒日本帝國主義」、「誓死不做亡國奴」之類口號,維持了不到一炷香功夫便結束了。日偽漢奸收走戰場遺留武器、物資,帶著他們自己的傷兵與陣亡者尸首撤離。不遠處的一個山溝里,兩個中年村民警惕地張望著四周動靜,覺得安全了,便悄然模向戰場。他們是附近狼窩溝人,個頭高瘦的叫王金鎖,瘦弱矮小的叫杜四成。狼窩溝本來是個沒有人家的荒山溝,五年前他們拖家帶口從關外逃難而來,拿火槍攆走盤踞山窩子的狼家族,人佔狼窩自成一個小山村。兩人在關外是莊稼漢,要不是被日本人強行收走土地、搶走耕牛,也許還過著自給自足的小日子。但現在他們臨時充當起殮尸工,一方面是敬仰敢于跟小鬼子拼命的漢子們,另一方面是想剝些衣褲、鞋襪什麼的好過冬。兵荒馬亂的,沒了自己的田地,單靠山坡上幾塊貧瘠的旱地點些棒子果月復,獵些野獸賣點錢解決油鹽,兩家的衣裝都是這麼撿拾來的。人死了入土為安,讓出些衣裳給活人能夠繼續苟延殘喘,他們不覺得這麼做有什麼不妥。鬼子漢奸下手狠,二十多個抗日勇士被打成血葫蘆,東一個西一個地躺倒在地。二人也見慣不怪了,放下手中鋤頭,恭恭敬敬地向這些為了這片土地流盡鮮血的陌生人磕頭。隨後默契地走向一處向陽山坡,各自朝手心吐口唾沫,揮鋤挖坑。他們不懂什麼保家衛國的大道理,但憑著莊稼人的那份實誠,連火並的土匪尸首都能善待,何況是這些倒在日偽槍口下的同胞?風水什麼的,是講究不了啦。向陽坡地陽光足,而且不易水毀,讓這些死難同胞有個較好的埋骨處,是他們倆唯一能做到的。選擇那些身上衣著還算完整的,輕手輕腳地剝離外衣。拿回去洗洗,或縫縫補補,或拆了納鞋、縫襪底,一家穿著就有了。「咦!金鎖哥,這娃身上沒傷著,就是衣褲都炸爛了……胸口還跳著呢!」杜四成費力地搬動一個膀大腰圓的,驚奇地招呼同伴。「亂說甚呢?衣褲都全炸爛了,渾身上下都血糊糊的,娃還能活著?莫不是你想女婿,想瘋啦!」王金鎖剛搬完幾具遺體,有點責怪杜四成的意思。王金鎖三兒兩女,杜四成三兒三女。王家長子、次子分別取了杜家的長女、次女,而杜家的長子、次子又分別娶了王家倆女。兩人要想結第三回親家卻不成,因為王家三子才九歲!杜四成的三妮卻快十六了,婆家還沒著落。好幾次玩笑說,要是撿漏兒能撿個活的,甭管傷著胳膊還是傷著腳,弄回家將養將養做女婿得了。離狼窩溝不到三里地的老孟頭,就是撿了個東北軍傷兵做女婿。別看手殘、腿跛,可人家把小日子過得吃香喝辣的。同樣是關外逃難來,想當年老孟頭倆口子帶著一雙兒女,還是靠王、杜兩家幫襯才活下來的。可如今王杜兩大家子合起來的財產,也不如老孟家,能不令人羨慕?「啊呀!四成,莫不是俺們善事做到家了,上天賞個囫圇娃?」王金鎖探手一模,不由得眯起眼,把下巴那蓬亂的胡須抖得直打顫。撿著寶了!兩人不再在乎那些血衣,急急忙忙扒拉好墳堆,隨意扯了件干淨些的衣裳抹了抹血污,抬人溜回家去。生怕鬼子漢奸殺個回馬槍,把到手的人給整沒了。杜四成撿著這麼個寶,對于小小狼窩溝來說,當然是頭等大事。不僅住得近的王家,還有住在溝頭的孟家,都竭盡所能相助。王金鎖是幫著杜四成將人抬回家的,知道撿回的娃身材高大,整個狼窩溝也就自己的衣裳,能將就著給這娃。于是讓老伴把一套黑布衣褲翻出來,這衣褲還是在關外小日子過得去時置辦的,一直沒舍得穿。王家老大看看昏迷中的陌生人那雙大腳板,回屋拿來雙新布鞋。不過,拿來狼窩溝第一大尺碼的鞋,稍一比劃,居然還是短小那麼些,無法穿上。杜嬸趕緊放下手中為別個納的鞋底,量了量那腳板,開始趕制新鞋。三里地外的孟家,本來也跟王、杜兩家住一處的。撿著個東北軍傷兵做女婿後,才搬到溝頭崗子後邊一處小山坳。孟家女婿,是長城抗戰那會,老孟頭救下的。那會正寒冷,老孟頭帶著女兒到山外乞討鄉村,路上遇到個倒地不起的傷兵,就背回來。傷得那個叫重啊!手腳、月復部,都是化膿的傷口。山溝窮,別說請什麼郎中,就是吃的也是三戶人家齊出動,討來些白面熬糊糊對付。還是一位隨撤退隊伍路過的軍醫,听說有個重傷員被他們救起,翻出幾瓶雲南白藥、一小瓶酒精,交給正在乞討的老孟,說是死馬當作活馬醫。也不知道是那些藥和酒精起作用,還是那個傷兵命大,半個多月後居然能夠說話了。說自己是關外的,叫林道成,家中還有個年少的弟弟叫林道功。本來還想著傷好些就到關外走一趟,找到失散的弟弟。可惜傷口雖好了,但腿腳卻不行,走不得遠路。只好先留下來,在溝頭崗後的小山坳搭了間茅屋,做些營生。他心眼活泛,善于下套捕獵,當年就擁有一桿鋼槍,不時獵殺些大獵物。有了些錢,就起了幾間石牆茅屋,把老孟一家都遷過去。老孟家的閨女,對那個自己撿回來的傷兵挺在意,干脆就嫁了他。近兩年,林道成還通過某種渠道弄來罌粟籽,悄悄地在山坳里邊的林地套種。每年收入,比一般莊稼人還家多些,自然比王、杜這樣的人家富足。三戶人家也就孟家有幾間石牆茅屋,還養了一頭騾子,置辦了石磨、石碾子。不過,三家依舊常走動,當然也盡力互助。孟家夫婦送來的,除了件寬大的長衫,還有這時代難得的幾瓶雲南白藥,他們自己撿著過女婿,知道這些東西的緊要。但是,這兒畢竟是偏僻的小山溝,面對一直昏迷的陌生人,大家除了不分晝夜看護,灌點沖水的雲南白藥,別無他法。就連去請個郎中都不敢!長城抗戰那陣子,好賴還是中國人自己做主。眼下漢奸殷汝耕那「冀東防共自治政府」,簡直就是小鬼子養的狗。追究起抗日武裝來,比小鬼子還凶狠。狼窩溝人雖然躲在山溝溝里頭深居簡出,但偶爾趕個集什麼的,可沒少見鬼子、漢奸禍害人。生怕走漏消息,讓小鬼子、漢奸知道狼窩溝救了人回來,人搭上了,還惹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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