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東升,萬丈光芒讓天地之間光明起來,大明宮南邊的丹鳳門緩緩開啟,兩隊羽林軍鐵騎護著一輛四架馬車向宏偉的大門內駛去,馬車後面還有十幾個紫衣大臣騎馬一起行進。
就在這時,忽見丹鳳門闕下站著一個穿官服的長臉中年人,不是宰相張說是誰?張說見著馬車過來,一拂長袍,忙跪拜于道旁。
四架馬車停了下來,太平公主威壓的聲音在簾後響起︰「張相公,以前叫你審時度勢,可被你回絕了,現在你還呆在這里作甚?」
張說俯身道︰「臣後悔莫及,只能長跪于闕下,乞殿下寬恕。」
太平公主冷笑道︰「你倒是個能屈能伸的主。」
張說的身子俯得更低了,長袍有點像裙子,這麼一個動作,都像撅了起來。張說如此跪在權貴腳下,氣節全無,自然惹來了馬車前後騎馬的一些大臣的恥笑。張說額上的汗水都流了下來,他自己幾乎都不相信自己說的話︰「臣希望還有機會為國家效力。」
「你這是在向我效忠麼?」
張說慘白著臉道︰「願為殿下效犬馬之勞。」
就在這時,一個官員諫言道︰「動蕩方息,謹防四方豺狼之邦趁機生事,國家正值用人之際,張相公素善兵事,可留用察校。」
另外一個同僚也厚道地說道︰「收攏人心、安撫天下乃當務之急,免動元氣。」
太平沉默了一陣,說道︰「你既是宰相,隨我進宮罷。」
張說大喜,忙叩首道︰「謝殿下隆恩。」
一行人遂進入大明宮丹鳳門,過含元殿、宣政殿、紫宸殿,便來到了太腋池南岸。這里建有回廊,附近多座亭台樓閣和殿宇廳堂,此處便是後宮所在。皇帝平日起居游玩,活動範圍主要就在太腋池周圍。
宮人稟報,上皇(李旦)仍在太腋池南岸的蓬萊殿里。他實在沒地方可去了,北面玄武門的禁軍投降,城樓工事已落入太平一黨之手,南面或是太平黨羽,或已投降過去……連張說都易主了,現在只要不傻的人,根本沒必要再做螳螂擋車之事。
李旦還能去哪里?他只能呆在寢宮里長吁短嘆。
人生幾大悲,白發人送黑發人是悲中之悲。李旦的白發仿佛在一夜之間已多了許多,表情木納,十分淒慘。
這時見著一身綾羅的美妙少女在台階下面,李旦抬起頭看了一眼,怔怔說道︰「金城,你怎麼在這里?」
金城沒有答話,回顧大殿,冷冷清清的,平日的歌舞升平已不復存在。她不由得嘆息道︰「這一切都是您開的頭,我只是沒有料到,結局會是這樣的。」
李旦道︰「無論怎麼樣,和你沒什麼關系,你下去吧。」
就在這時,一個宦官邁著快速的小步奔了過來,跪倒在地︰「太上皇,鎮國太平公主和大臣們來了,就在外面。」
「宣他們進來。」
話剛落腳,身穿素色羅裙的太平公主和一干大臣已經自己到大殿上來。李旦不由得嘆了一口氣,閉口不言。
太平公主輕輕執禮道︰「拜見太上皇。」眾臣跪倒在地,以禮唱道︰「上皇萬壽無疆。」
李旦默然,也不叫他們起來,啥也不說。太平公主雙手攏在襟前,脖子挺得筆直,拖著長長的袖子款款向台階上走了上來。這時她微微一偏頭,看了一眼一旁的金城,金城忙垂手立于一旁。
太平走到龍椅前面時,李旦仍舊坐著上面沒動,表情呆滯。太平公主緩緩蹲了下來,從袖子里掏出一塊絲巾來,輕輕在李旦的眼角擦了擦,她的眼楮里露出了溫柔的神情︰「皇兄……」
「唉!」李旦嘆了一氣。
太平柔柔地說道︰「皇兄,你不要害怕,以前你最寵愛妹妹,妹妹不會傷害你的。」
「唉!」李旦又嘆了一氣,這回他終于說話了,「听三清殿的司馬道長言,修道可得逍遙,朕想搬到三清殿去住。」
太平道︰「皇兄不如住大福殿,離宮里幾個道觀都近,還能讓妹妹照顧你。以後妹妹搬到大明宮來,陪在皇兄身邊好不好?」
也許說者無心,純粹是為了親情,但殿中的十幾個大臣馬上就听出味兒來了︰太平公主比武則天來說最大的不便,是不能在宮里隨時干政;現在她借口照顧太上皇,住到大明宮來,不就能垂簾听政了?
李旦好像也听出了她的心思,沒好氣地說道︰「現在你們想讓誰做皇帝?直說吧,說完讓朕清靜清靜。」
前有李隆基為前車之鑒,太平當然不能再讓李旦的兒子登基,事實上現在他的幾個兒子已經被殺掉了吧!只剩李隆基下落不明,不過大勢已去也不是什麼太嚴重的事兒了。
她說道︰「幽州汾王仁以愛民,又是咱們的兄長章懷太子的正嗣,可迎之為帝。」
李旦也不無謂地扭捏,爽快地說道︰「擬詔,傳位汾王。」
內侍忙提筆記錄詔書內容,等潤色之後寫到七色詔書上用璽,便是合法聖旨了。
太平听罷也沒有再難為李旦,更打消了殺死兄長的想法……她曾經考慮過該不該連李旦一塊除掉,但現在看到他那張熟悉而親切的臉時,心驟然就軟下來。
李旦憔悴的面容讓她忍不住一陣心疼,她眼楮里閃過一絲憂傷。算起來,她這一輩人,李旦是她最親的人了,她怎麼下得了手害他的性命呢?
「皇兄,你要保重身子。」太平神情黯然地說道。
以後的日子里,他將在失落、孤獨、傷感的情緒中度過,太平真的有些擔憂起他來來。
太平等人得到了想要的東西,已無必要逗留,便從蓬萊殿中出來。在門口正看到一個內侍省官,太平便順便交代照顧好太上皇起居生活,不能缺衣少食等事。正要走時,太平想起一件小事,便問道︰「金城公主怎麼在太上皇身邊?」
那宦官多嘴道︰「當初太上皇傳位三郎時,金城諫言‘陛下不怕傷害您的妹妹麼’,今天來可能就是說這事兒吧。」
「哦?」太平頓時有些詫異,低頭尋思了片刻,也不多說,繼續向外面走了。
過得一會,金城從殿中走了出來,停在宦官身邊,卻未左顧右盼,只是靜靜地站著听了一會周圍動靜。倒是那官宦沒那麼沉得住氣,小聲道︰「殿下讓雜家說的事,雜家說了……嚇人啊,要不是太平公主自己問起,雜家差點都不敢說了。」
金城緩緩道︰「你又沒說謊,有什麼擔心的?」
「也是……」宦官點頭道。
這時金城伸手進袖子,模出一個什麼小東西出來遞過去,宦官急忙雙手捧住,高興道︰「謝殿下賞。」
金城又道︰「這事兒別亂說,說了別人也不會給你好處,知道嗎?」
「您放心好了。」
她說罷便走下台階,近侍宮女翠兒忙跑了過來。金城道︰「我們回去罷。」她就這麼一個使喚的人,粗活細活都是翠兒做,好在金城平時對她很好,吃的穿的只要金城寬裕時從來不少給,這奴婢倒是沒什麼怨言。
金城的住所在太腋池北岸,小時候被中宗收養,就住在大明宮里,長大之後本來應該封個地方搬出去的(王子公主按出身高低,多少都有食封),但後來李旦朝決定讓金城和親吐蕃,封地也就沒有必要了,她還是住在宮內。
沒搬出去也好,太腋池四岸的風景真的很好,她喜歡這個地方。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籠罩著一層水霧,就如天上的雲煙一般,三座仙山在雲煙之中若隱若現,常常能勾起人們美好的遐想。
山水之間,亭台樓閣如星陳列,猶如凌霄寶殿。貴氣、美麗、富足,這里真是人間天國啊。
行走在太腋之畔,金城二人一路默然,金城有點納悶,太平公主是怎麼取勝的?內侍省的宦官應該知道許多事,但她也不好過多打听。這兩天風聲鶴唳,平時七嘴八舌什麼事都敢說的宮廷貴婦們也很少聚頭了,所以她無從得知。
倒也不急,過幾天局勢稍定,應該就會有人說了,宮里是非之地,沒有她們不敢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