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四仰八叉地在寶座上,頭上的冕疏也掉了,一嘴都是他自己吐出來的血狼藉不堪。大殿里更是混亂,有的在大呼御醫,有的驚慌奔走,還有人在爭吵,亂作一團,許多大臣都站了起來,幾個宰相跑到台子上跪在寶座前面看皇帝的情形。
其間還有王貴妃的哭罵,只見她滿臉淚水,雙臂顫抖,看樣子又是傷心又是害怕,「前天陛下提起**廢皇後,只是一句話竟然遭此大禍,最毒婦人心,她真是下得起手……」
一身青色打底禮服的高氏打扮得很老氣,但是她那還帶著稚氣的臉上驚慌失措,已是鎮定不下來了,畢竟太年輕沒有經歷過多少風浪。她的一張臉紙白,正在那里爭辯。
「晉王……晉王在哪里?」高氏喊了一聲。
薛崇訓忙走上台階抱拳道︰「微臣在。」
王貴妃一瞧立刻罵道︰「這兩個人內外勾結謀害今上」
左相陸象先道︰「貴婦勿急,先救治陛下,以後再理論此事。御醫來了麼?」
「來了,來了,趕緊過去救陛下。」
周圍一片忙亂,薛崇訓也是突然遇到這麼個事兒他一點準備都沒有,他挺納悶︰誰給皇帝下毒?有機會的只有皇帝身邊那幾個人臨時下藥,其他人都不可能有機會的。王貴妃?高皇後?還是誰?
現在這局勢,無論哪邊害死皇帝都沒有什麼好處。高皇後更不可能,如果她要干這種大事肯定要先和自己這個重要的盟友合謀,才能得到宮廷內外大股勢力的支持;在沒有商量的情況下,她干這種冒險的事不是腦殘麼?
蠢人從來不缺,但薛崇訓不認為高皇後是那樣的蠢人。王貴妃?她搞死皇帝干甚,有什麼好處?
王貴妃一口話便咬定是高皇後干的壞事,高皇後自己慌忙地辯駁,但見面前的薛崇訓一言不發,她便顫聲道︰「晉王說句話啊。~」
王貴妃冷冷道︰「大家都看見了,這倆人狼狽為奸,現在連遮掩都省了。」
說起了晉王薛崇訓,周圍的大臣們自然保持沉默,沒人說他的不是;自然也沒有人無聊得和一個婦人在這種關頭爭辯。
就在這時,薛崇訓總算開口了,他抬起頭問道︰「太子何在?」
李承宏那個毫無實權的太子平常根本沒人注意,薛崇訓提起來,眾人才四下張望,沒見著李承宏在哪里。
眾大臣頓時意識到有些不妙,不過宰相等人都沒有多少驚慌之色,依然保持著從容的氣度,但是光鎮定有個屁用。程千里提醒道︰「派人去宣政殿那邊瞧瞧才是。」
長了一張馬臉的張說正經起來板著臉,臉型就顯得更長了,「太子進宮雖然能帶侍衛,可是不能把東宮六率幾百人一塊兒帶進宮廷來,宮中四處也有侍衛……不過就怕有宮門將帥串通。」
「派人去瞧瞧穩妥一些。」另外也有大臣附和。
王貴妃听罷怒道︰「你們是什麼意思?」
沒人管她,宰相們自顧自地叫人出麟德殿瞧情況去了。就在這時薛崇訓忽然道︰「得調禁軍勤王才行。」
眾人都睜大了眼楮,看向薛崇訓。陸象先道︰「晉王少安毋躁,先看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才好,操之過急會讓人心更加惶惶。」
薛崇訓回顧眾人道︰「大家認為陛下中毒是我等所為?薛某再蠢也蠢不到這個地步?」
大伙面面相覷,其實當幾個宰相商量著要派人出去瞧情況時,就表明他們不相信是薛崇訓干的了。葉*子悠*悠有些事兒根本不需要證據,長混中樞的人嗅覺還是比較敏感的。
薛崇訓冷笑道︰「如果是太子所為,他會先做了這事再和大家講道理慢慢調查?要是他真打算這樣做……也太說不過去了恐怕再等一會兒東宮六率就要進麟德殿來了,那時候用刀槍將道理不是更好?
我們不早點調玄武門禁衛入宮,到時候東宮六率是騎兵,跑都跑不過。」
眾臣沉默了片刻,薛崇訓又說道︰「事到臨頭不是薛某怕死,而是我母親還在承香殿、妻妾在家做了晚飯等著我回去吃……我不能死」
總算有人贊同了薛崇訓,「諸公還擔憂晉王調兵對大伙不利不成?他干嘛要害咱們?」
薛崇訓點點頭︰「如今陛下不省人事,只需皇後出面,政事堂同意,便可用聖旨詔玄武門禁衛入宮勤王」
眾人回頭一看,寶座一側的御案上放著五色緞子,要聖旨寫一張便是,方便得很。有明詔遞過去,羽林軍將領肯定奉召行事,再說羽林軍、萬騎軍統帥都是太平舊黨。
這時王貴妃怒道︰「你們竟然要假傳聖旨,調兵進宮要謀反麼」
「住嘴」薛崇訓喝了一聲,嚇了王貴妃一大跳,沒想到這王爺竟然這麼粗暴。不過薛崇訓本來就是個武夫,這時候誰他媽和你細聲細氣地說理講道?
王貴妃怔了怔,騰起站了起來,不料薛崇訓氣勢更凶,竟然在面前揮了揮拳頭。王貴妃身邊的宦官忙奔了過來擋在她的前面,薛崇訓爆喝一聲︰「滾你們幾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少在這里假惺惺地演戲,都給老子滾」
兩句粗暴無理的話喝下去,把王貴妃那幾個人壓得連說話的權力都沒有了。眾人急忙搗鼓著寫聖旨,翰林院的官員剛提起筆,便听得薛崇訓催促道︰「別磨蹭,就寫麟德殿有賊謀逆,詔羽林軍都尉陳大虎立刻率本部兵馬進宮勤王,任何膽敢阻攔者,斬」
寫罷五色詔,薛崇訓左右一看,見到高皇後身邊站的宦官魚立本,便抓起詔書遞了過去,讓他立刻趕到玄武門,親手把聖旨交到都尉陳大虎手上。薛崇訓想起用這個禁軍將領,是因為覺得此人靠得住一些。陳大虎與薛崇訓的交情已有幾年了,幾年前在一場馬球賽上並肩作戰因此結識,後來張五郎在玄武門當值時,又和薛崇訓常常見面熟識。用這樣關系的人,又拿了加蓋玉璽的聖旨,多半沒有問題。
只需要陳大虎就夠了,他手下本部人馬就有兩個團四百騎兵,對付剛選招組建的東宮六率綽綽有余。按照薛崇訓的估計,最多就是東宮叛亂,不可能再有禁軍參與……太子真沒那個能耐這麼短時間內不聲不響地拉攏到禁軍。
剛剛到達的御醫跪在皇帝面前,一個去把脈,另一個翻開皇帝的眼皮來瞧。陸象先急忙問道︰「狀況如何?」
「陛下中了急毒,侵入經脈,已……駕崩」
「陛下……」幾個大臣頓時大哭,立刻伏倒于地。殿中所有的人都急忙一齊跪倒,就像起了一陣大風,把麥田里的莊稼全部都吹倒了一般。
就在這時,一個宦官提著長衣下擺手持拂塵急匆匆地奔了進來,一臉慌張道︰「發現東宮人馬正向西邊過來,嚷嚷著要勤王,聲音都听得見,快到了」
大殿里頓時嘩然,眾人亂作一團,哭的、喊的、驚呼的干什麼的都有。此時依然穩如泰山毫不表露驚慌者,朝中宰相及薛崇訓等數人而已。
皇帝掛了,眾人驚慌之下依然跪著,這會兒薛崇訓便站了起來,說道︰「今上毫無征兆突然毒發,消息從麟德殿傳出東面最近的左銀台宮門,然後太子集結六率進宮,橫穿大明宮至麟德殿,須耗時幾何?而事發至現在,才多少時間?如果太子是獲悉消息後才勤王,敢情他是神仙未卜先知」
大臣們默然,而很多驚慌失神者茫然,根本顧不得去思考。東周時就有曹氏曰「肉食者鄙」,此言不差,如今這些王公大臣遇到事兒多數都傻叉似的和無頭蒼蠅一樣,高位者的心智也不過如此耳。
「是勤王還是謀逆?」薛崇訓爆喝一聲,回頭瞪了王貴妃一眼。只被看了一眼,那女人嚇得腿都軟了,仰頭倒下,幸虧有身邊的宦官急忙扶住。
「晉王,咱們現在該怎麼辦?」有人慌忙中問道,一眾人等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有人提議道︰「關閉宮門頂住一會,等禁軍來救。」
程千里鄙夷道︰「這宮門能擋多久,能擋到禁軍自玄武門臨時集結調到麟德殿之時?」
許多人嚇得屁滾尿流,先前都還好,剛剛薛崇訓幾句話下來坐實了太子要蠻干,大伙就怕慘了,亂兵一起肯定不是來講理的,身家性命會怎麼樣誰知道?
「薛郎……」高皇後也看向薛崇訓,一雙驚慌的美目失措地望著他。不少人都寄希望于薛崇訓身上,因為大伙知道他以前就參與過宮廷政變是有經驗的,而且他本身就是個武夫,混亂之時比文人靠得住。
不料這時薛崇訓見眾人這幅模樣,卻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十分開心。
陸象先皺眉道︰「晉王在此時為何發笑?有什麼好笑的」
薛崇訓這才想起皇帝掛了,就算不表示悲傷,怎麼能開懷大笑呢?他頓時有些自責太得意忘形了……不過真的太他媽的開心了,一時沒忍住。
薛崇訓急忙強忍住笑意,一本正經道︰「悲極而笑,我本來應該哭的,失態了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