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汗 第十五章 相思

作者 ︰ 西風緊

走進安邑坊,薛崇訓心里泛出一種莫名的快樂。(_)最讓他感到不適的事便是在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做著不能把握的事;反之在越熟悉的地方,他就感到越是安心。追求安定是許多人想要的東西,但也有人說追求安定是軟弱無能的表現,如果是這樣,薛崇訓其實也是軟弱的。

張說陪著他走進安邑坊南街的水雲間時,雖然他們穿著布衣,但杜姐兒立刻就把薛崇訓認出來了。她馬上就放下手里所有的應酬,滿面堆笑親切得就像是薛崇訓他娘一般,恭敬熱情地喊道︰「哎喲,大人物來了!」

杜姐兒也是見過世面的人,但此時激動得把手里的手帕胡1uan甩動已經有點失態,因為她知道薛崇訓是誰。以前薛崇訓大宴賓客之時,還叫了水雲間的歌妓到府上湊數助興。此刻她俗是俗,簡直俗不可耐勢利作態一眼便知,可是薛崇訓卻倍感親切,熟悉的地方遇到熟悉的人,他並不反感。

薛崇訓笑道︰「杜姐兒稍安勿躁,咱們就是過來玩樂,別nong得j 飛狗跳掃了大伙的雅興。」

「那是、那是……」杜姐兒那濃妝打扮的頭就像j 啄米似的不住點頭。

張說揶揄地笑道︰「薛郎倒是熟客。」

薛崇訓也不解釋什麼,律法又不禁止權貴官員干這個,甚至還有皇糧養的官妓。他依然帶著笑眯眯的表情問道︰「蒙xiao雨可在?」

「在,在的!」杜姐兒急忙答道,回頭問旁邊的人道,「xiao雨房里有客沒有?」

那人道︰「剛剛才接待了許家四郎。」

杜姐兒直接說道︰「把錢退了,言之好歹,打了。」

「是。」

薛崇訓轉頭對張說道︰「你看杜姐兒多仗義的一個人。」

杜姐兒听得親王夸獎臉都笑爛了,上面厚厚的脂粉幾乎要因為太有張力的笑臉而簌簌往下掉。過得一會兒,她便帶著薛崇訓等人往樓閣上走。幾個隨從站在門口,只有薛崇訓和張說進門去,因為是兩個人杜姐兒便問道︰「薛郎要不要再叫幾個xiao娘進去服侍?」

薛崇訓道︰「咱們就是听听蒙xiao雨唱曲,免了罷。」

這時蒙xiao雨從里間快步走出來了,看得出來剛才她在趕著梳妝打扮呢,衣服也換了身新的,素色淡雅的襦裙上衫袖子上折疊的痕跡都還未消失,肯定是剛換的了。她倒是比較懂這些權貴官僚的口味,專門收拾得雅致而不張揚;至于換妝之前她是怎麼一副打扮,就無從知曉了,多半是市井喜歡的那種大紅大綠的羅裙罷。

她笑眯眯地款款作了一禮,「見過薛郎、明公。」

算來薛崇訓差不多有一年時間沒見過她,只見她的鵝蛋形橢圓臉型雖未有太大的改變,可女子大了還是有些變化的,臉上的稚氣已經月兌得差不多了,身材也仿佛高挑了一些,出落得更接近一個窈窕女郎。她也不叫薛崇訓黑炭了,要是當著張說的面還像以前那麼放肆,恐怕薛崇訓少不得又會被張說玩笑幾句。

禮數周全了許多,不過薛崇訓能感覺得出來她對自己那份親切信任沒變多少,相比其他庶民,蒙xiao雨在他的面前少了幾分敬畏,多了幾分真誠,畢竟是故人嘛。

薛崇訓笑道︰「許久都沒尋著機會來看你,今日正逢同僚好友張相公休息一同出門閑逛,便有些懷念起xiao雨唱的教坊曲兒來了,不知你生疏了沒有啊?」他隨意地閑扯的當口,同時便隨意地把張說也一並介紹了一下。

以前蒙xiao雨在王府上來應該是見過張說的,但是時間久了可能她早已忘卻。這家水雲間在長安也不算名氣很大的青樓,張說估計也沒來過。

張說也隨口寒暄道︰「久仰xiao娘子大名。」

「張相公說笑呢,我在水雲間都不算最紅的,別說在長安城讓您久仰了。」蒙xiao雨輕快地笑談起來,又回頭回答薛崇訓的話,「不算生疏,還能唱唱。最近不是流行月宮羽裳舞麼,那個我也會呢。」

薛崇訓走到桌子旁邊,和張說相互謙讓了一番,便分上下坐了下來,他剛坐下便說道︰「那行,先給咱們唱一曲《長相思》,我都有點迫不及待想听听了。」

蒙xiao雨嬌嬌地說道︰「那曲兒啊,好老了。」

薛崇訓笑道︰「就是老歌才夠味兒。」

「那你們等等,我去取東西出來。」蒙xiao雨說罷轉身走進暖閣,不一會便取了一把琵琶出來,然後欠身坐到一旁的軟木椅子上,低頭調試弦線。薛崇訓坐正了上身,一副很洗耳傾听的模樣,張說見狀也停止笑談,面帶微笑地坐著。

不一會,幾聲高低琵琶聲之後,便听得蒙xiao雨那純淨清脆的聲音唱了起來,她確是生了一副好嗓子。

「滌藍翎,滄海傾,怎斷桃洲不舍情,相思綠柳營。人飄伶,影孤伶,書斷淵渟尺素輕,枉添苦夢縈。y 了情,難了情……」

漸漸地薛崇訓獨自陶醉在那種纏綿憂傷卻有美麗的氛圍之中,不過張說依然面不改色,在他看來蒙xiao雨長相俏麗聲音甜美,但只能算還可以,和宮廷青樓里的歌妓也差不多就是那樣。只是薛崇訓偏愛這個歌妓,張說自然不會多說什麼,也沒啥興趣想知道蒙xiao雨有啥特別之處能讓薛崇訓如此捧她。

一曲罷,听得蒙xiao雨問道「二位還想听什麼」,薛崇訓才從那種獨特的感受中回過神來,頓了頓說道︰「張相公點一曲。」

張說推辭道︰「隨意隨意,我對音律無多涉獵。」

蒙xiao雨真就隨意撥弦,自成一陣清淡婉約的調子。薛崇訓見桌子上擺著酥制的點心、堅果等吃食,還有一壺酒,遂提起酒壺斟了兩杯,張說忙伸手去接,薛崇訓道︰「你我不必客套。」張說樂意地點點頭。

「大唐立國已有百年,一開始的均田法現在早已名存實亡,不過土地兼並是任何一個朝代太平太久後都無法避免的問題……」

薛崇訓剛說起國事,張說便輕輕咳了一聲,「這……」他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邊上彈琵琶的蒙xiao雨。這個時代,治人者和被治的xiao民是兩碼事,有些事兒朝廷里大家都知道,但圈子外的人就可能完全不清楚。

張說的暗示薛崇訓頓時就明白過來,卻不以為意地說道︰「她不一定听得懂,听懂了也不會說出去。」

他說罷轉頭問道︰「我們之間說的話xiao雨不會對別人說罷?」

蒙xiao雨停下手指,笑嘻嘻地說道︰「不說。」

「听吧,她說不傳出去,沒事了。」薛崇訓淡然道。

張說愕然,一個歌妓的話是可以相信的?不過如今身在青樓逢場作戲,張說也不好過多勸諫,說多了總歸不太好。

薛崇訓將張說的神情看在眼里,不動聲色地說︰「她比很多同僚都可信,張相公不必介意。」

張說只得無奈地點點頭︰「薛郎所言極是,無論士族還是商賈,有錢便會置地,不置地置產手里的錢便是浮錢,隨時化水的。越有錢的人經營的門路越多,日子一長土地自然就被一部分人逐漸兼並了。故天下人口逐年增加,戶部掌握的戶數卻日漸減少,連折沖府的兵員都常常不能滿額。前年薛郎與我聯手提出官健法,這才想到辦法補充了國內的武備。」

薛崇訓道︰「所以我認為現行的府兵制已不適應現狀,折沖府對民籍戶征兵到長安等地‘上番’,因為府兵匱乏上番的時間越來越被延長,更會加劇民戶依附地方大戶逃役,戶籍會進一步減少,也給百姓增加了負擔。」

被征到折沖府的兵丁確實是百姓家的一個沉重負擔,因為府兵要自帶馬匹糧秣衣服,朝廷只盔甲長兵器等物,相當于一家子幫國家養著一個很難帶來收入的強壯勞動力。

張說點點頭表示贊同,沉y n道︰「這些年市井商貿昌盛,漕運暢通,國庫日漸充實,如果開源節流勸導奢靡之風,為府兵軍餉補充用度,倒是可以與民實利,收得天下百姓之心……」

「我有個想法,張相公听听如何?」薛崇訓趁機把自己的算盤放了出來,「不如取消上番法,改以官健充當常備軍,駐扎在國內各都督府,讓軍士專門從軍駐防,不干別的勤于訓練定能大大提高我大唐軍力。」

張說很快就意識到了什麼,忙問道︰「長安輪流上番的府兵,用什麼兵替代?」

「神策軍。」薛崇訓緩緩說道。

張說臉色驟變,再次回頭看了一眼蒙xiao雨,卻見薛崇訓泰然自若,一點都不擔心的樣子。

薛崇訓一本正經道︰「守備邊關的邊軍逐漸形成世襲軍鎮,常年武備久經沙場;相反國內歌舞升平,府兵兵源訓練皆每況愈下。長此以往,武備上定然會形成外重內輕的局面,尾大不掉非社稷之福。所以擴充官健組建常備軍勢在必行,如今天下富庶,配以戶部稅法的革新,完全可以養一支專門用于武備的健兒。而折沖府的兵源則不用上番,只需每年農閑時召集一起訓練一番便各自回家耕種,只有在生連綿日月的大規模戰爭情況才動員征召他們。」

張說眉頭緊皺,沒有馬上回答,他心里明白得很,什麼提高軍力之類的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他的嫡系人馬神策軍名正言順地駐防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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