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雖驚奇,但面色還算正常,可他身後的兩個兒子卻遠沒有他們爹爹的定力,兩只眼楮都不夠用了。一邊四處打量,一邊又要注意腳下的地毯,走路就有些磕絆。
木艾暗暗瞪了眼門口偷笑的夏至,暗想怪不得這丫頭昨晚一定要找出這地毯擺設兒來,原來是給人家下馬威來了。她也知道顧氏在自己府里最不得人心,但是,她的原則是不牽連無辜,此時,見人家父子三口有些怯懦,心里微感歉意。
當下起身迎上幾步,淡笑著給李生行了一禮,「幾日不見,大叔過得可好,今日一早上門可是有事?」
李生是知道自己婆娘最近做下什麼事的,有些不敢正視木艾,微低著頭,支吾了兩句就想縮到一旁。被身後的舅兄扯住了袖子,才想起來意,連忙給木艾介紹老者及舅兄。
「哎呀,都怪小女眼拙,不知是親家老爺來訪,真是怠慢了。」木艾邊說邊給老者行了禮。
老者不敢托大,一邊還了半禮,一邊不動聲色的打量眼前這年輕女子。二十出頭的年紀,半綰著雙螺鬟上,斜插著鳳頭金步搖,一身湖水藍的錦緞衣裙,配上瑩白如玉的面龐,秀眉星目,真是謫仙一樣的人物。
當即也不敢過分打量,腦後如長了眼楮般,抬腳踹了踹兩個兒子,暗示他們不得無禮,這才把粘在木艾身上的四只眼珠子摘下來。
木艾吩咐春分去請老太太,郭淮親自帶人上了茶水點心,然後恭敬站在主位左側。
幾個人說了些客套話,老太太就已經出來了,免不又是一番見禮,木艾才把她也讓上主位坐好。
老太太本以為是她那不孝子上門,沒想到卻是素未謀面的親家親自來訪,心內疑惑,難道是顧氏所作所為傳到那邊去了,他們是上門道歉的。
于是,笑著說道,「親家一路遠來,著實辛苦,如果家里沒有忙事,可要多住幾日才好。」
顧老頭兒連忙點頭,笑道,「親家母,說的是啊,咱們這上了年紀,身體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說完,拿起茶杯似是不經意的給李生打了個眼色,李生縮了縮身子,猶豫了一會兒,還是上前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把那日顧氏被冤,他如何來敲門求救,卻無人理會之事說了。
老太太一听,這還了得,也跟著急了,連聲說道,這可如何是好?
顧老頭兒也跟著嘆氣連連,拱手說道,「親家母,我那女兒的脾性我知道,從小霸道慣了,不懂容忍謙讓,可能平日里不招人喜歡。要說她和人吵句嘴,還有可能。可是要說她偷人錢財,我卻是說死也不信的。如今,她被關在牢里六七日了,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也沒個人惦記。今日下午就要開堂定罪,可憐我人老土埋半截,還真要看著她發配邊疆做苦役去嗎?」
說著把頭深深埋在胸前似有悲意,話說的是讓人同情,可是這里面的意思就有些擠兌人了,什麼叫做「也沒個人惦記」,這是指責老太太不管兒媳死活了,袖手旁觀了。
木艾挑了挑眉,笑道,「親家老爺這話說的好沒意思,听著倒像指責女乃女乃她老人家不管大嬸死活了。女乃女乃這一月一直在我這府里養病,半步都沒出府門。恰逢黑鬼臨門,領著我們一府上下封門祭拜六七日,如何知道外面情況?至于,女乃女乃為什麼病倒,我想親家老爺還是不要問原因才好?」
顧老頭兒听了這話,心里就是一動,有些猜疑不定,難道是自己那女兒又做什麼出格之事了。臉上卻半點兒沒因為木艾這稍顯不客氣的話,露出一點不滿,依舊笑著說道,「佷孫女這是多心了,老頭子怎會如此不知禮。親家母平日待我那不孝女定然是極好的。至于親家母這病,年紀大了都會有些不利索,我也是每隔段時日都要在床上歇上幾日的。」
老太太听他為自己女兒開月兌,想起顧氏回來這半年多的所作所為,心里也有些氣,心里不禁想著,也許此次牢獄是她的報應到了,當下開口道,「老親家,我老婆子自嫁到這村里三十幾年。雖不說人品多讓人敬重,也是個出名的不打誑語之人。你那女兒,說實話,回來這半年,所作所為實在讓人寒心,不做家事不知禮,這些先不說,只一樣就讓人難以啟齒,她不孝啊。」
老爺子連忙坐直身體,有些怒聲說道,「親家母,這不孝二字,可不是隨便說的。您是不是換個說法?」
「換個說法?換個說法也是不孝。」老太太既然把話說開了,也不再有什麼顧忌,「她自從回到我這里,第一日就滿院子斥罵丫鬟,第七日就要求管家,拿到銀錢還嫌少,硬說我把家里的寶物給了仙仙,不依不饒的逼著我往回要。豈不知,我家那院子、桌子擺設、被褥,哪一樣不是仙仙花銀子置辦的。她們夫妻多年沒有音信回來,更別說捎些家用銀子了。我們祖孫倆日日填飽肚子都是問題,還是仙仙來了以後每日衣食伺候得妥當,才過上了好日子。我如此說,她又不信,知道我把南山下的兩畝薄田給仙仙種了,就硬是訛了仙仙一百兩銀,還是一年的租金,不是買斷。」
老太太是真來了氣,胸脯都喘得更急了。木艾連忙幫她撫了幾下,卻沒有攔下她的話頭,「後來又要仙仙把這宅子讓給她,被我喝罵算是息了聲。村中集地種新蔬菜,她們夫妻不下地做活也沒出地,村中賣了銀子,不分她們也是應當。她卻當著上門來的族老面前,打滾撒潑,甚至罵我老不死的,哪里把我當個婆婆看待。我被氣得當時病倒了,一個月前還不能說話,半邊身子不能動。如果不是仙仙日夜伺候,我還有沒有這條老命在就不可知了。她過後倒是上門來了,卻不是來賠罪,反而是沖仙仙要銀子的。你說她到底還懂點兒禮法規矩嗎?簡直連畜生都不如」
李生被老太太說得把頭都要埋到椅子底下去了,大氣也不敢吭。
顧老頭是真沒想到自家女兒如此不孝,這些過錯隨便拿出一條來,都夠休她回家了。心里後悔當初礙于早逝老妻的遺言,沒有嚴格教導女兒,今日被親家母當面呵斥畜生不如,真是想要一頭撞死算了。
他的兩個兒子見到爹爹臉色紫漲,知道不好,連忙前心後背的拍打,老太太那里也罵得有些累,木艾也是好一陣忙活。
木艾知道火候差不多了,連忙勸慰老太太,「女乃女乃別生氣,別生氣。親家老爺也是不知道大嬸做事這麼出格的。必是平日里忙于生計才疏于教導的。如今大嬸還關牢里,咱們倒也不好不管啊。」
老太太嘆口氣,愛憐的拍拍她,滿眼愧疚,「仙仙這麼個懂事的好孩子,受了她那麼多氣,此時還想著替她求情。」
木艾淡淡一笑,心里暗想,女乃女乃嘴上這麼說,心里必定還是不能棄顧氏不管的,若不然她也不會下這麼大力氣整治她。
顧老爺子此時早緩過勁了,那畢竟是她女兒,心里再埋怨氣恨,也不能放她在牢里啊,眥著耳朵听見老太太話有些軟,當下跪地求到,「親家母,我替我那不孝女給你賠罪了,請你看在我就要白發人送黑發人的份兒上救她一救啊。」
老太太哪能讓他跪,連忙伸手去扶,又是一通忙亂過後,各自做好。老太太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來,只好再次問道,「老親家,我一個孤老婆子,也沒什麼見識,如今這事要怎麼辦,你可有主意?」
顧老頭兒沉吟一下,硬著頭皮說道,「原本找了兩個在衙門里做老吏的朋友,他們倒是給出了個主意。我也是打著這主意來的,可是听了親家母剛才一番話,沒臉說出來了。」
老太太皺皺眉,說道,「無妨,親家說說看。」
「我們吃完酒出門時遇見一人,女婿認出說是佷孫女的結拜義兄,在花王城里很有些勢力。我那朋友說,如果能求動那人相幫,私下和苦主和解,衙門里打點一下,把案子變成一場誤會就沒事了。」
說完,雙眼直直盯著木艾,又道,「還望佷孫女不記前嫌,大度相幫才好。」說著又要下跪,木艾慌忙攔住,回身看了看老太太,臉上似有危難之色,末了還是說道,「我那位義兄只是位商賈,此事不知能否幫上忙,我先派人去問…」
未等她話說完,郭淮一臉焦急的從旁邊飛快走出,噗通跪在地上攔阻道,「不可,夫人不可。」
木艾就是一愣,隨即急聲呵斥道,「郭管家,你這是為何,還不起來,在客人面前成何體統?」
郭淮被呵斥得面色漲紅,但還是不肯起來,死死跪在地中間,大有反抗到底之意。
木艾再要出聲呵斥,顧老頭已經先問出來了,「這位兄弟,你家主人都已同意,你卻沖出反對,不知有何意?可是我那不孝女也得罪了你不曾?」
郭淮扭頭看了他一眼,眼里恨意一閃而過,卻閃得顧老頭兒父子三人背上都是一陣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