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是村落里的小姑娘,黃家村又名聲不好,可自己一沒偷二沒搶,哪里犯著她周環,要說出這樣的話來輕賤于她?!當她就一心想要撲到周書萍的床上去麼?
可是……這樣的氣憤在心底轉了一轉,她畢竟沒有朝周環發作出來。反而是垂下眼簾,將眼底的情緒盡數掩去,羞羞地啐了一口,「周姐姐!真是白叫你一場姐姐了,就知道欺負小倩。什麼杜家三妹的快別說了,小倩才沒想過呢。偏偏你就亂講……再這樣,小倩下次不來了……」
瞧瞧瞧瞧,比睜著眼楮說瞎話,她也絲毫不遜色的。是,重生後的她是鄉村里的孩子,是無法跟鎮上的大家閨秀相比。但,她卻並不認為自己就低人一等了。但凡她能學習的,就是再不合心意,但只要能對今後的生存有一絲益處,她就不會放過。拼命的去學,去模仿,有時候甚至學到心力交瘁,也不放棄。因為……這是她的謀生之道呀。
從前她作為清雅的時候不會懂的謀生之道,而如今,周環也依然不會懂的,一個鄉村里生長出來的,普通小丫頭的謀生之道。
周書萍的事情,倒給她提了個醒。
從前她什麼都爭,什麼都搶,甚至連愛情婚姻,也是費盡心思爭來的。到了這輩子,她不再輕易與人結怨,連性子也都收斂得溫文靜婉,只想著,老天既然讓她來到這個陌生的環境,大概就是要磨一磨她尖銳的性子。所以她老老實實地呆著,在周府中,從來都不多問,不多管,也不多言。
以為低調內斂,就不會礙著任何人。
可是這一次,卻是真提醒了她。
自己如何變得如此天真了?只要有人的地方,哪里沒有斗爭?從前的自己就是因為看透了這一點,才會為了爭奪而不擇手段。是,她是死過一回,那麼,自己所謂的洗心革面改變自己,是不是有些矯枉過正了?
就是在家里老實呆著,也不定還有隕石砸下來呢。更遑論這個有神仙妖怪的陌生年代!鄉村里的生活本就艱苦,不爭不搶,她如何創造更好的人生?
她從來都不是個安貧樂道的人。
爭,必須得爭。只要不再如以往那般偏執,心中守著自己的原則底線,也便是了。
這回的周書萍事件,顯是周府里的丫鬟婆子亂嚼舌根,把髒水往自己身上潑。她自己也清楚,自己不是周府簽了契約的府中下人,卻不僅領周府的薪水,還能在主人面前說得上話,頗損害了一群人的利益。這讓那些丫鬟婆子如何忍得住?
也是自己平日注意,不多言不多嘴,悶聲做事,才讓她們找不到機會。但這一向周書萍為著周環的親事,比往日里過來的次數要多上不少,這才給了那些人話柄。
在周環面前,她是那樣撇開了自己,也不知她信不信,但于黃倩自己,卻只當听了無稽的笑話,只是去周府的次數,也愈加少了。
到最後周環真的確定了與李家二公子的婚期,黃倩這面的活計也忙得差不多了。和周環告了一聲,她領了銀子,就打算不再去周府,只待在家里,到時自有鎮上的姑娘小姐眼巴巴地將繡活送來。周環雖是口中道了不舍,還請她在大婚的時候前去吃酒,她卻是笑著婉拒了。
周書萍的事情,倒底在周環的心中留了幾分痕跡。她笑一笑,便也沒多加挽留。臨別時,黃倩向周環討幾本與繡活相關的書,周環一怔,還是將黃倩帶入內室,那里倒有一架子裝門面的書冊。
幾下里看了,黃倩心中一動,挑了兩本出來。周環也沒問是什麼書,只拉著她的手,說些今後也要多加來往,可不要生分的話。黃倩笑著一福,「自是省得。周姐姐今後也要珍重,小倩去了。」
遂就此拜別。
立山鎮周府。黃倩回頭望了望大門前的門匾,長呼了一口氣,這地方,本就說不上喜歡,此時走了,自然也沒什麼留戀。
只是這之後,她就待在家中,平平淡淡過日子。
而這一晃,又是三年,眨眼便過。
這一日,午後的風悶悶的,夏日里特有的蟬鳴,和帶著燥熱煩悶的氣息,全部浮動在身周,讓人覺得那麼不舒服。
收拾了碗筷,等王素雲睡下,黃倩才倚在門前,眼望著遠處的山影,嘆了口氣。
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事前一點征兆都沒有,吃午飯的時候,他爹黃二就看了她兩眼,恍然道……小倩的年紀,是到了該許婆家的時候了。
他說那話的時候,就像說起哪個外鄉人在村子的賭場里贏了錢,口吻還有幾分驚奇。王素雲的神情倒是依例淡淡的,一面喂著黃小虎,一面應了一聲,好半晌才說,是呀,有沒有什麼好人選。
……那她呢?她才是真正的參與者好不好?為什麼都不問問她的意見?
當然,這也只是想想而已。婚姻大事,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時代的倫理典籍,在這個小鄉村里,被貫徹的格外徹底。她垂下眼簾,挑了一挾韭菜放在碗里,耳朵卻是豎起來,仔細听他們商量。
黃二咧了嘴笑著。說道是王媒婆今天在賭場外遇到他的時候,順口提了提小倩的姻緣。他這才想起,自己的女兒,卻這般大了!是該好好考慮下婆家的事。
王素珍聞言忖了忖,轉眼看到黃小虎吃飽了犯困,就引他回里屋去睡,半天後回來,張嘴便問鄰村的張海怎麼樣。
黃倩一听,往口里扒飯的動作都頓了頓,心都緊了。拜托,提誰不好,居然提那個張海!這幾年,她因為接鎮上小姐姑娘的繡活,在村子里也算是常走動的人。張海是鄰村的,她在黃家村中卻好幾次遇到他。
那人長的黑黑瘦瘦,個子不高,五官倒也端正。雖從未和他說過話,听人家說的,倒是不少。據說他在鄰村有好幾畝田,家中一個寡母,下有一個妹子,此外沒什麼親眷了。他本人倒有一把子力氣,是種田弄地的能手。黃家始終是男丁稀少,那張海也是個能吃能干的。吃就罷了,干活厲害,兩家人都輕松些也,難怪王素雲中意。
只是黃倩卻覺得,一個人的眼楮,最能反應一個人的心。而就她偶然所見,這張海看她的眼神……怎麼說呢,怎麼看怎麼覺得不對。只是究竟哪里不對,她卻說不上來。
此時听王素雲說到張海,她不動聲色地望了一眼黃二,又埋頭吃飯。
還好,黃二一听張海的名字,也立時搖了搖頭。
「那小子,你不知道吧……我告訴你啊……」他爹黃二壓低了聲音,「……這小子愛在我們那賭錢,偏偏運氣不好,十打九輸,不知道欠下黃老大多少銀子。這也就罷了,他呀……」
黃二四處看了看,轉過頭來一眼壞笑,「你可別對人說,這小子,常常半夜模到呂寡婦家去!至于做什麼,你懂的……」那神情,要多詭秘就多詭秘,一副八卦的樣子。
王素雲當時就啐了一口,瞥了黃倩一眼,居然還有些臉紅,「真是不看場合,這話也是隨意說出口的?」
兩人話鋒一轉,卻是說到其他地方去了。黃倩暗自松了口氣,總算不提張海了。不過她也明白,沒有張海,總有其他男人。婚嫁這事,就算是這麼提上日程了。她再如何厲害,難道還能離家出走,自行出去生活?
她甚至是連涪城都沒去過的人!
唉……
長嘆口氣,心中是說不出的煩悶。她沒想過這麼早便會提及婚嫁,而且主角會是她。可是,在這廣大的鄉村里,及笄的少女,又確確實實開始考慮這些了。
雖然如今家中的生活一點一點好轉,村里人看他們家的眼神,也更加熱切,可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被束縛住了。
是,她是不如前世那樣出生世家又嫁入豪門,可就算她生在民風彪悍的黃家村又怎麼樣?她也是豆蔻年華青春正茂呀。她的針黹遠近聞名,她的性格溫和善良,這叫她如何甘心就耽擱在這村子里,找一個不顧家的二流子,就這樣平平淡淡過一輩子?
不。她不甘願。
不甘心。
她知道,這才是根本原因。
她的心里,一直有一顆不安分的心。
因為不安分,所以才不甘心。是不是?
這鬼天氣,也不知道是不是會下雨。大片大片的灰雲集成一塊,似乎將要就此壓下來。連遠處蜿蜒走勢的立山,也因為這煩悶的天氣,而變得沉郁模糊,渾沒有平日的清朗。
正想著,眼角就瞅到空中劃過一絲巨大銀線,然後就如有人在耳邊大吼一聲,「轟隆隆」,電閃雷鳴!
一陣狂風猛然吹來,樹木折腰,帶起沙塵無數。
憋了許久的雨,終于是落了下來。
——咦。
她正準備關門回屋,就見到自家門前的籬笆外,突現一抹亮色。
哪來的這麼一抹鮮綠!
在這樣的狂風沙塵中,那麼明亮的顏色。
雨滴刷刷地落了下來,如下釘子般,又急又厲。
她始自看清,籬笆外是兩個身著光鮮的年輕人。
「欸——雨大了,快進來吧!」她幾乎什麼也沒想,急急跑過去,將籬笆門打開,招呼這兩人進來。
雨滴越發的大了,急切中,她只听到一個黃鶯般地聲音,「多謝你了。」然後就和那兩人急急跑到屋檐下躲雨。只這麼一來回,她就感覺全身都被淋了個通透。
「這雨也真是,說下就下了。你們先進屋坐一坐,我去找兩條干毛巾過來。」黃倩打開堂屋的門,這才回頭對他們笑著說話。
只是這一回頭,她的心,卻是大大的震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