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老爺子的墳就埋在村後。小小的黃土包,幾句簡單的銘文。此時正是落英繽紛的季節,有楊花柳絮一時飛來,白絮絮的,像白雪飄飛,落的到處都是。
謝醉在墳前站了不少時候,一動不動,面無表情。婉倩拜過謝家老爺子的墳後,遠遠的在村里轉了轉,又和謝金堂聊了會。
據謝金堂的說法,二丫嫁的,是界碑鎮的劉大戶,長明幫著自己姐夫做事,自然也住在那里。界碑鎮,與立山鎮尚隔著一座山,但從他們玉柴村走,倒有條穿山而過的小徑,可以直接繞到界碑去。
問明了方位,她心中稍有了數,可心底的疑惑卻是一層一層地涌上心頭。界碑鎮與玉柴村相隔甚遠,走路還好,穿過山中小徑,需要三天多時間。若是駕車的話,卻需要更久。
「那小路都是山里人走出來的,不可能通車。」謝金堂信誓旦旦地說。
那麼,若是駕著馬車,從界碑鎮過來,就得先繞過山,走立山鎮過來。這樣一來,時間就大大耽擱了,怎麼的,也要五六天的光景。
那麼,謝長明他們,究竟有什麼理由要花這麼長的時間,從界碑鎮送一副棺木到自己家中?那棺木中的尸體,又是誰的?想到深處,她甚至疑惑,那只禁魑——究竟是自然產生,還是跟謝長明他們有什麼關系
這想法,令她這個外人都有些心寒。
在玉柴村里,他們一直待到下午。謝金堂在村里是有些地位的,謝醉想燒老宅,便是他去和村長理順了關系。且謝家也沒什麼人了,那老宅子平時看著也陰森森的,如今人家直系子孫覺得不干淨,要付之一炬,他們也沒理由攔著。
于是,在全村人的見證下,謝醉和謝金堂兩人,用燒刀子酒將整個老宅澆了個遍。爾後,一把大火,終于將這座陰氣森森的老宅燒了個干淨。
婉倩站在遠處,靜靜看著這處的火光滔天。這不是她的戰場,謝醉須得自己面對。作為朋友,她唯有靜靜站在一旁,予以無聲的支持。火光中,高溫將空氣都燒得扭曲起來。婉倩看著火焰中不時冒出的黑煙,一時有些恍惚。
或許……那棺材要放在此地,就是為了成全那只禁魑罷?她自己對風水學說不是很了解,但卻也知道,有些地方,很是適合養尸——那些養尸穴,一旦埋了尸體下去,加上適宜的條件,很有可能會養出陰鬼或僵尸。
大凡富貴人家,總會尋風水寶地為自己的親人下葬。好的墓穴,甚至會福延幾代,惠澤後世。棺中的尸體,也總會在舌苔下,或在肚臍眼放一些鎮靈寶石,來防止尸變。但養尸穴似乎相反,將尸體埋進里面,就是為了化作僵尸。
難道說,這謝家老屋,就是一處養尸穴?她往四周瞧瞧,想從山勢地脈看出一絲端倪,只是好半晌後,終于無奈地搖搖頭。自己也不過是道听途說,哪里就能僅憑幾句話看出那麼多來?
那場大火燒了不少時候。村里的人在那樣的炙烤之下,也失去了說話的興致。圍著火場,都沉默地想著自己的心事,眼神迷離。不過,這樣倒也省去謝醉和婉倩一番功夫。兩人悄悄離去,離村子稍遠一些,才乘鶴而起。
離玉柴村越來越遠,但那冒起的一股股濃厚黑煙直沖雲霄。婉倩往後看了看,心中唏噓不已。估計,此時便是謝醉,心中也不好受。
收拾了番心情,兩人轉去界碑鎮。循著方位,又是從天上過去,只一會,婉倩就見著了謝金堂所說的那座山。從天上看來,界碑鎮與立山鎮之間,根本就全是重重山丘阻隔。只是界碑通往玉柴村的那條小徑,在天上,卻是完全被山林遮擋,看不清究竟。
正思索間,她听到謝醉在旁邊道,「我們下去看看罷——」話音一落,他就按落仙鶴,往山間落去。婉倩心中一省,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要去看看那條小徑究竟是個什麼情形。謝金堂說這路是人走出來的,絕不能通車。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麼,長明他們駕著車來,只會繞更遠的路——這樣,他們是有計劃有目的的將棺材放回老屋的行為,就更有可能。
蜀地中心的山丘,大都是些小巧的丘陵,不若蜀山中的那樣巍峨雄渾。但這樣的小山丘放在俗世,又是一座連著一座,那路,就長了起來。開始的平緩山間,還有些農人開墾出的田地,種了些紅薯花生,再深入一些,就有大大的山壁和嶙峋怪石。山間多有松林,砂土,小溪,有的地方還生著一叢叢密壓壓的竹林。山雞,蛇,野兔……小巧的山林動物,常有出沒。
蜀地的氣候,實在間雜南北,又自成一派,因而其中物產豐富,蜀國甚而被譽為天府之國,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婉倩他們壓低身子,在山間尋了一會,果然發現一條細碎的小道來。順著小道一路上山,婉倩才終于明白謝金堂「不能通車」,是什麼意思。那小道確實非常狹窄,有時基本就是在兩條山壁間穿行。又不時有土石斷坎,落差甚大,需得拉住旁邊的樹木攀爬才能上去。若是駕著馬車,莫說那些山壁間沒有那麼寬的縫隙穿過,就是這些斷坎,人過去都要花費不少功夫,更別提車和馬了。
婉倩和謝醉一路沿著那小道飛了不少時間。她本想提醒謝醉,看來長明他們不走這過,但見他看得很是認真的樣子,心中便有了模糊的猜想,張了張嘴,又慢慢閉上。……罷了,還是隨他罷。如今,他家的事,也夠他煩心的。如不將這次的事情弄出個究竟,只怕謝醉後面的修行,也將止步不前了。
又走了不少時光,直到婉倩見到前方山路上有農人慢慢走著,這才輕輕招呼了謝醉一聲,仙鶴悠悠一鳴,朝天空飛去。
待落到界碑鎮的時候,天色已經沉了下來。整個界碑鎮沉在淡淡的暮色中,一盞一盞昏黃的燈火點亮了來,將窗戶映照出昏黃的光影。晚風中,不時有兩旁的鋪子打烊收攤。伙計將長條的木門板一塊一塊按上門去,面上印著光影,看不清神色。
兩人在街上悠悠轉了一圈,鎮上的人卻越來越少。老實說,這界碑鎮比立山鎮可大了不少,謝金堂說是界碑鎮的大戶,或許,這劉大戶比立山鎮的周家還要高上一籌。
好不容易尋了人,打听了劉開貴的宅子。那人是個年輕伙計,本來一面收攤一面打著呵欠,此時一听劉開貴的名頭,眼楮里登時都是光彩。「你說劉大戶的宅子麼?當然是在咱們鎮中心了——劉大戶家,咱們這半條街的鋪子,都是他家的」
「那倒挺大戶的了。」謝醉淡淡笑著,就要往鎮中心走。
「哎——」那伙計反倒叫住他,上下將他一打量,面上神色便詭異起來,「哎,你是他們家請來的道士罷?欸——」他往兩邊一張望,見沒人注意,這才一縮脖子,壓低了聲音,「听說他們家鬧鬼,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去驅鬼的?」
……鬧鬼?
謝醉一怔,旁邊婉倩已經拉過他往前走了,「不是你該知道的,最好少打听。」她的語氣很涼,明明動作也很無禮,但那伙計卻是霎時感到心底一冷,忍不住就打了個寒顫。他望著兩人的背影,也沒見什麼動靜,這兩人幾步間,卻已經消失了身影。
我……他心中暗罵一聲,拍了拍腦袋,卻是不敢再糾結,轉身就往店子里走。
婉倩和謝醉來到鎮中心的時候,一眼就認出了劉開貴的宅子。這宅子其實極為好認,佔地廣,又地處中心地帶,周圍雖也有些人家,卻沒有這宅子這般氣派。只是,這宅子的屋檐前,掛的卻是白色的喪燈。
暮色越加的濃郁了,那喪燈中透出慘白慘白的光芒,將身後的大宅子映照的更是陰沉無比。站在門前,看著那緊閉的宅子,幾乎要疑心見到的是一座鬼域。
謝醉與婉倩對視一眼,皆從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不解和疑惑。不過謝醉畢竟想的要多些,這關乎著他的弟妹,因而一整道袍,上前拍門。
門拍到第三下,就有門房前來應門。那大門吱呀一聲開了,透出一股冷風。門後探出一顆白色頭顱,乍一看,那頭顱就如風干了的橘子皮,結了毛茸茸的白霜,令人一見心驚。
「你們找誰?——」那橘子皮張口,發出一串嘶啞的聲音來。
婉倩就著喪燈仔細一看,這才看清,那竟是個極為干癟的白發老頭。他的皺紋已經很深了,又瘦得驚人,因而乍一看,就如橘子皮風干起了皺,先前才將她驚了驚。
這門房大爺……該有多少歲了呀。她心中閃過這個念頭,就听謝醉極為有禮地打了個稽首,「勞煩通報一下,小道是從玉柴村中來的,如今來尋謝長明。」
「……玉柴村?」那老頭雖是老了,但听力倒還不錯。想了想,他突然想起什麼,道了聲,「你們稍等,我去給謝總管說一說。」大概是想起了玉柴村代表的意義,這老頭的神色也和緩了些,朝兩人點點頭,便將門一關,腳步聲漸漸向宅子里去了。
謝醉靠在門前,眼神望著黑暗的虛空,不知在想些什麼。婉倩望望他的神情,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末了,只得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