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事當真追求起來,只需謝醉直言去詢問謝長明,也就是了。難道面對自己的至親哥哥,弟弟還有什麼隱瞞不成?不過,一來昨夜來的急,談了一宿的舊事,沒有來得及問出口;二來是今晨,又有這靈沖道人在側,卻是不好相詢。因而婉倩稍一思量,便將這事放下。
她見謝靜哀容婉切,不能自已,偏偏這屋中還有靈沖道人在,便勸道,「莫傷心了,人死不能復生,他們去了,將一切都丟開,你還活著,卻連這點都看不開麼?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你能記掛著他們,就是一份心意,何必把自己也弄得這般傷感?」
一面說著,她一面去扶謝靜,將她往側廳帶,「……看,哭得恁的傷心,連妝都給哭花了……」
謝靜搭著她的手,一面醒悟過來,不禁止住哭,淚眼模糊地向眾人告罪。靈沖道人只是微笑,並未放在心上。謝醉是大哥,自小就維護幼妹,因而一擺手,讓她回房整理整理。
便有一個體態豐盈的侍女走近,扶著謝靜,和婉倩一道進了側廳。婉倩打量了那侍女兩眼,看清她昨夜也陪著謝靜過來,便知她定是謝靜的貼身丫鬟了。
果然,謝靜喚她作「珍珠」,吩咐她下去燒水過來,以便重新梳洗。她自己卻是坐在一旁,不好意思地抹著眼淚,朝婉倩怯怯地笑。
……這樣的性子,也太柔了些。婉倩心中默念兩聲,見四下無人,突然起了念頭。
謝靜她……知不知道老屋的事情?反正無人,這倒是個機會。
「劉夫人——」她一面喚道,一面散發出感知,將周圍的動靜掌握在自己心中。
謝靜卻不好意思地朝她道,「黃姐姐直接喚我小靜就行,要不然,和哥哥一樣叫我小名。劉夫人什麼的,太生分了。」
「那好,我便喚你小靜罷。」她坐在窗戶前邊,神情漸漸淡漠起來,「我想問你一件事……不知你可否直言?」
「事——?」
「正是。你是不是……很久沒有回過玉柴村了?」她看向那個柔弱的女子,獨眼中透出一份淡漠的犀利,「我知道,嫁出去的女兒家,一般是不回娘家的。況且,玉柴村中也沒有值得你們留念的人事,唯有一座空曠的老宅……是吧?不少字」
「是的……」謝靜的神情漸漸迷糊起來,似乎並不明白她這麼問是什麼意思。下意識的說了兩個字,她見婉倩仍看著她,似乎並沒有接下來的意思,便又補充道,「從當年嫁到劉家來後,我就沒有回去過了……怎麼了?是出了什麼事嗎?」不跳字。
「那,長明回去過嗎?」不跳字。婉倩稍稍昂首,語氣短促,有幾分急迫地追問。
「長明……他?」她漸漸擰起眉頭,想了想,好半天才道,「應該沒有吧?不少字我沒听他跟我說過他要回去……當初我嫁過來後,長明就一直跟著開貴做生意,我一般不怎麼管的。再者,老屋里的東西,我早派人取到府中放著了,村里就是一座空屋,長明……應該不會去罷?」
她語氣漸漸有些生硬,大概有些生氣,「不過,就算長明回去過,也沒有關系罷?或許他姐夫有些生意上的事要他處理,他到哪里去,姐姐莫非也要管麼?——其實,姐姐何必問我,只管去問長明就是了,我又不管他那些」
婉倩死死盯著她,直看到她一張俏臉生生紅了起來,似乎就要翻臉,她自己卻陡然「撲哧」一聲笑出來,「你呀你,還說你是個柔弱性子,我看你這急脾氣,只怕也和我差不了多少了」
「——」謝靜看著她,微張著嘴,有些不知所措。只是見婉倩言笑宴宴,似乎剛剛的一切都是在捉弄戲耍,她才慢慢綻開笑顏來,嗔道,「姐姐也真是,什麼不說,拿這個來開玩笑。害人家還真以為老屋出了什麼岔子……」
婉倩微微一側頭,朝她眨了眨眼,長長的睫毛微微一顫,「確實是出了岔子呢……」
「……啊?」
婉倩看著她,面上是恬靜的微笑,「你大哥離開也這麼久了,如何會知道你嫁到了這里?自然是先去了村里,從你們家的親戚族人處知道的。不過,他回了趟老屋,卻差點出了差錯——」
她說到這,略停了一停,就見謝靜的面色急切起來,顯然心中還是頗為關切。
「——老屋里,不知怎麼的,竟多了副棺材。」她慢慢說著,就見謝靜慢慢睜大了眼,她也沒理會,反而微微一笑,「更奇怪的是,那棺材里,還有些不干淨的陰晦之物。」
「不干淨的……東西?」謝靜口中念叨,瞬間明白過來,臉上就立時沒了血色,人一下子「天哪——老屋也有——那東西?」她猛地捂住嘴,面上閃過一絲驚慌。
婉倩「嗯」了一聲,盯住她的眼楮,慢慢重復道,「——也——有?」
謝靜避過她的眼神,垂下眼簾,「姐姐……」
「怎麼,除了老屋,這大宅里,也有那些東西麼?」婉倩蹙起眉頭來,心里漸漸有了眉目。
「哎……姐姐,你何必問那麼多呢……」謝靜嘆息一聲,「有時候,了解的越多,擔的心就越多。甚至,還可能遇到未知的危險——你就當不知道罷。」
「呵,」婉倩哂笑一聲,「都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有什麼要隱瞞的麼?」她轉眼看去,卻見謝靜目光閃閃,嘴唇張了張,始終說不出話來。知道她心中多有顧慮,也算是存了一片好心,便緩了緩口吻,柔聲道,「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不過,大概你還不知我們在山上學的是什麼——你和謝醉是一家人,難道我還能坐視不理麼?有問題,說出來,咱們一同解決就是,恁的隱瞞過來隱瞞過去,你自以為的為我好,又怎麼知道不是在害我?」
說著說著,她便嘆了一口氣,「我們修行之人,最緊要的,是做到問心無愧,否則,便是于道心有礙。我若帶著這樣一個疑團就此回轉山門,第一個不妥當的,還是我的道心啊。」
「姐姐……」謝靜抬眼看她,喚了兩聲,終于道,「罷了罷了,隨你去罷我反正是提醒過你了……是是,我們這府上,確實是有些……有些不干淨。」
她慢慢轉過頭去,聲音卻是不急不緩,有條不紊地敘述起來。「最初的時候,只是死些蛾子,蛇蟲鼠蟻……這些也沒什麼,但漸漸的,府里就生了些事端出來。舉凡家畜,豬牛雞犬等,莫不是一只一只死去——連是什麼死因都不清楚後來,就有下人說,晚上的時候,時常在府中看到白色的人影……」
她說到這,渾身微微顫抖,卻是再也說不下去。
婉倩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謝靜側身對著她,沉默了良久,爾後才繼續道,「老夫人這次過世,我其實都隱隱懷疑是這個原因……還好靈沖道長剛好路過我們鎮,我趕緊讓長明將他請回來。之前,開貴的墳地就是他選的地方,這次,除了老夫人的法事,其實最緊要的,還是請他幫忙看看咱們府上的情況……」
听著她的話,婉倩將心中的思路漸漸理成了一條線。恰此時,珍珠燒好熱水,帶了兩個丫鬟過來,她便收了感知,口中安慰謝靜不要胡思亂想,心中卻是大定。
事情已經很明顯了。劉開貴過世——靈沖選墳地——謝長明運送棺材——腐尸禁魑——劉府鬧鬼——靈沖做法事……這件事從頭到尾,竟然始終能看到一個人的影子。
北邙山一脈的靈沖道人。
說起來,北邙山……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邙山,滿山都是葬地。如果靈沖道人沒有說謊的話,他養小鬼的嫌疑很大。
想到這,她突然想起靈沖的聲音為什麼那麼耳熟。——因為她听過,即使只是昨天夜里,一聲輕微的哂笑,可是,對于她這個靈覺厲害的築基期修士來說,也不會听錯。
那麼,昨夜在外窺視的,自是靈沖道人無疑了。
「姐姐——姐姐?」她一回神,見謝靜已經收拾好,正奇怪的看著她。
「剛剛想得有些出神了。」她一笑,慢慢隨著謝靜走出屋子。
……現在,最大的疑點,就是如何確定這整件事,是靈沖做出來的。
辦法其實很簡單。只要去看看所謂背山面水風水佳地——劉開貴的墳中,到底有沒有他的尸體,就立時可以明白。
窗外的光照在走廊上,映得她心頭大定。前邊是謝靜被珍珠扶著,款款走著的模樣,她仔細瞧了瞧,再次感嘆……這般柔弱的女子,生活在這樣的大宅里,又該是多麼的不容易……
拐過長廊的時候,她看到一束光從頂上射下來,細小的微塵在光束中不斷飄舞。……她心中一動,不知為何,覺得心情有些微妙。……似乎,有什麼被她忘掉了。只是,是什麼呢?她想了很久,都沒有痕跡,終于只得作罷。
回到廳內時,居然只剩下謝醉一人等在此處。
謝靜怔了怔,與婉倩對視一眼,問道,「大哥,他們……呢?」
謝醉長身而起,一擺手,「靈沖道長說今天便是老夫人的頭七了,要先去墳地那邊看一看,晚上再在府邸做一場法事。長明陪他過去了。」
「啊,是這樣啊。」謝靜明白過來。
婉倩便丟給謝醉一個眼神,告辭道,「說起來,我們也是第一次到界碑鎮來,昨夜來得急,也沒好好逛逛——這樣罷,我和謝醉出去走走,午間便不回來了。」
她朝謝靜笑一笑,旁邊謝醉也反應過來,便一起告罪,轉身出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