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抬起頭的時候,看到藍得如澄澈水晶一般的天空,那樣純淨,再浮躁的心,也會慢慢沉靜下來。婉倩就是這樣。她喜歡看這樣的天。蜀山總會有這樣清朗的天氣,無論是陽光燦爛的春日,抑或是雪後晴初的冬天。
甚至可以什麼都不做,就那樣望著天,眼神空洞又深邃——那樣澄澈的天際之外,到底是什麼樣子的?所謂一界之下,三千異世,其中萬民若螻蟻,雷霆雨露皆為恩。我們肉眼所看到的,究竟有幾分是真?
就在自己抬頭望天的這一刻,會不會……也有人透過那些透明的大氣層,如觀賞水晶球一般看著這個世界的生靈?就像自己這幾日看著昊天世界當中的眾生一般。
或許是最近的結丹弟子大比,帶給她別樣的觸動罷了。她收回目光,瞑目休息。
當然,感知強大的她,毫不意外地再次听到周圍修士的竊竊私語。「……那人好怪……」
呵。
她在心中微微哂笑。
或許在其他人眼里,她的行為總會顯得有些怪里怪氣,不過,那又怎麼樣呢?在一個以實力為尊的世界,眇了一目的築基期女子,如果行為不怪一點,那大概會讓人覺得更奇怪吧?不少字
況且,對于現在的她來說,這些或猜疑或驚奇的目光給她帶來的影響,幾乎可以不計了。
她始終明白什麼于她最重要。人貴有自知之明。但這自知之明,于她來說,更可貴的是知道自己想要什麼,需要什麼,自己又該做些什麼,並為之不斷努力的過程。
對于這些心得,在觀看了六天的弟子大比後,她的感觸愈發深刻起來。
現在,已經是第六日。除了自己所觀看的這一座擂台,其余的,都紛紛有了變化。她原本打算觀看陸婉清師姐戰斗的想法,已經無法實現。在這里,所有的人都被昊天規則擂台屏蔽了本來面目,他們一個個潛藏在小鎮深處,難以看清。
當然,除了無緣無故起火並被本土人物發現的那一座。那些修士雖然聯合起來,卻不啻于一群活著的杯具。他們雖然都帶著各自的法寶,絢麗多變的術法也用得經典至極,可是,架不住本土人物的人海戰術啊
他們都被朱碧瑤忽悠了。婉倩有時候會偷偷看看朱碧瑤。自當時主持各方世界開啟後,她就如入定一般,瞑目坐在最中間的擂台之上,一襲白衣勝雪,如一片梨花落在古老神秘的昊天鼓上,很是惹人注目。
也因而婉倩看她的目光,也就顯得不那麼突兀了。想起之前朱碧瑤說的「……本土人物至少是結丹修為」時,她就忍不住笑起來。大家都忽略了「至少」兩個字呢。除了那些農夫是最初級的結丹初期,一群群普通的村婦竟然修為更高。而鎮上的巫人,那位被稱作大姑娘的女子,更是到了結丹巔峰的境界。
這樣的人一出來,幾乎就讓些聯合起來的修士吃了大虧。
而其余世界,也各有自己的緣法際遇,演變各有不同。不過經過幾日模索,大部分都信奉偷襲暗殺,除了殺掉沒有防備的小鎮人物,就是不斷剪除心中懷疑的同門弟子。婉倩每每看到這里,心中就會隱隱生出些不愉。
雖然那些小鎮居民沒有防備時,完全就如普通人一般,性命就在指掌之內。可是,隨著鎮上死的人越來越多,他們的戒心也慢慢增加起來。大姑娘也命所有的鎮人結伴而行,不要隨意出動,以免給敵人可乘之機。
這樣一來,那些弟子要想暗殺,就更為困難了。于是,除了不斷陰謀傳言「某某是妖怪所化」這樣的流言,他們要暗殺的居民,通常是從自己身邊的親人朋友開始。
婉倩看到這樣的情景幾次,心中不快,便不再掛心其他擂台之事。雖然,她听說有一座擂台之上,有一人竟然憑一己之力,主動暴露自己蜀山弟子的身份,將前來尋他的本土人物殺得是血肉橫飛。有時候,打得過,他就殺光,打不過,他就跑——甚至除了本土人物,那些參加弟子大比的,也都被逼得聯合起來一同與他抗衡。
那人露出的真面目,婉倩雖不認識,卻早有人傳開了來。
這樣的殺神,這樣的血腥屠夫,不是南清峰的韓央,還會有誰?以前只听說過他的修為處事很是血腥冷酷,甚而只憑一個名字,就可以讓人噤若寒蟬。現在看他的行事風格,婉倩才算真正了解了這個人。
憑著實力硬闖,這個韓央,大概信奉的是暴力哲學吧?不少字
不過又听說他和連珂師姐在一起了。連珂師姐……那樣清冷的人,為什麼會與韓央在一起呢?她想不通,便干脆丟開,注視著自己這一面的擂台上來。
到現在為止,這個世界終于發生了大規模的交戰。不好本土人物受刺激之下,紛紛變身結丹高手,不少弟子在那長街之上隕落,化為了一地骨砂。被風一吹,骨砂到處飄飛,如下了一場黑沉沉的砂雨。看到這一幕的人,只要知道那些骨砂的意義的,都不禁覺得毛骨悚然起來。
而付家鎮上的本土勢力,也開始組織起來了。他們不知道面對的精怪究竟是身邊早已熟悉的哪一個人,因而大姑娘想了辦法,將所有人召集在一起,圍于黑皂塔之下。
婉倩看了幾日,因為那些房屋的遮擋,她著實不知道里面哪一個是朱宜銘。因而只能大致看著,時而自己運氣修行。不過瓶頸一日不破,她再是修行,修為也不會得到絲毫增長。因而有時候望望天,思考一些哲學人生的問題,在別人眼中,儼然就是一個「眇目的古怪女子」的形象了。
直到這日終于看到交火,她的心中,竟然起了幾分波瀾。在這世界中進行著生死戰斗的,可是結丹期的高手啊。他們的修為,他們的術法,包括他們對法寶的運用,都是她拼命想要吸收的經驗。
長街之上,雖然到處是殘肢斷臂,可她的心中卻顧不得了,只記得將看到的東西拼命記下來。而也在這時,她在小鎮東邊的巨大古樹邊,看到了那兩個遲疑的人。
不,應該是其中一個風風火火,另一個卻神情隱著遲疑的人。
……後面跟著的這個,應該是個隱藏起來的弟子吧?不少字前幾日,她沒別的事可做,就觀察小鎮中的居民去了。這一觀察,她還真得出了不少心得來。要分辨是不是本土人物,最直接的方法,還是看他的眼楮。
一個人的眼楮里,永遠藏不了秘密。小鎮的居民生活在這樣一個世外桃源當中,眼里全然是一片滿足。而那些人不一樣。他們或許表面裝的很像,可同樣的那雙眼楮里,永遠裝的東西比別人多。
那里面,有,有壓抑,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可是,真正清澈的眼神,卻是難以尋見。眼前這個可不是?他跟在先前那人後面,神色帶著隱藏的遲疑,眼里還有著猶豫的少見的良知……
這人……是蜀山弟子罷?
她將感知投注過去,很快听到了他們的談話。
拿著弓箭的少年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看起來黑瘦黑瘦的,長得一副機靈相。他在前面走著,面上有些悲戚,口中絮絮叨叨地道,「——大姑娘說,現在已經到了咱們付家鎮生死存亡的關頭,一點岔子都不能出先去祖老那去,好像可以借黑皂塔,將妖怪找出來——」
後面那人腳步一定,「將妖怪找出來?——」
听到這,婉倩不禁笑起來。哪里便有可以分辨的方法了?這可是昊天世界的規則屏蔽之力,除非跳出這個世界,否則,論你神可通天,只要在里面,永遠只能遵循規則辦事。這一點,從其他世界中的「大姑娘」的行事可以看出來。
這樣說,只不過是為了安安鎮上居民的心罷了。或許,見多識廣的大姑娘早在發現骨砂出現的那一刻,就已經明白事情的真相了,不過,這畢竟是一件無法訴諸口端的事,她只能想辦法將事情的影響減到最小罷?
只是,現在對于這個弟子來說,終是到了選擇的時候了吧?不少字
他眼底全然是掙扎和猶豫,是在想什麼?或許他不願對這些小鎮居民下手,可是,若此一去,大姑娘真能破了規則之力,他一旦被發現,就是身死破滅之時。那麼,他掙扎的,是該不該下手嗎?
她本想如以往那樣將目光移開,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心里竟隱隱有些牽掛,催促著她繼續看下去。
那人跟在後面又走了幾步,終于一把拉住前面那人。「你听我說——」他的手大概抓得很牢,前面那個少年露出奇怪的目光來,連一雙靈動的眉毛都高高的挑起,一臉驚訝。
那人往左右看了看,將他往街檐下拉,「付龍,你先別急。我知道,現在的確是生死存亡的關頭,所以,我們這樣貿然跑去,肯定不行」
他倆的身影都被屋檐遮住,婉倩沒有撤去感知力,只能听到他們的聲音。那叫付龍的奇怪地問,「大姑娘會安排我們做什麼的,再說,我也帶了弓的——」
話語說到這里,他的聲音卻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卻是一聲重重的悶哼,爾後,便可以從屋檐邊上,看到那叫付龍的腿腳軟了下來,半個身子都歪了出來。
「對不起——」先前那人悶悶地道,然後探出半個頭來將付龍的身子往里面拖。婉倩只覺得一顆心悶悶地,被那一句「對不起」憋得心里難受至極。
便是這個還稍有著良知的人,都逃不過前途選擇,終于下了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