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發後的第一夜,他們理所當然地在山野里宿下。
或許因為彼此都是頭一回一道出行,大家表現得都相當克制與禮貌。眼看著第一日太陽在山邊湮滅了最後一絲熱度與紅光,山林里立時陰暗下來。
但即便是這樣,所有人卻不由自主地振奮了精神。婉倩飛在倒數第三四的位置,雖始終目不斜視地望著前方,卻仍能清晰分辨出其余人頻頻回看的動作。她眨眨眼,只當不覺,心中卻委實好笑︰這樣不斷地扭頭回看,他們不累,她都替他們感到疲倦了。
她也明白這些人的想法。從早上出發開始,連同夏靈蓓在內一共十一人,就一直不間斷地御物飛行,到如今太陽下山,怎麼也有四五個時辰了。雖然結丹期的修士都可以依靠金丹不斷進行靈氣交換,飛行趕路自是毋庸置疑,但身體上的疲累,卻不是靈氣就可以直接彌補的。
只是,飛在最後的郭艾郭大峰主不發話,任這些人再看回來,都沒用。如今天色已確確實實暗下來了,他們卻仍在山野里飛行,夜間趕路多有不便,因而,他們心中暗暗期盼……這下,總該停下來歇息了吧?不少字
郭艾的修為,婉倩並不清楚。若按烏沛瀾的修為推算,他是烏峰主的師兄,怎麼也應該有分神期的高深修為了。只是這回,他雖是領隊,卻不飛在最前,反一直墜在隊伍的尾上;這還不算什麼,明明是那般厲害的大修士,自出發後,他身上的氣息,卻一變為結丹初期的水平,明明晃晃地在隊伍後面晃著,實在惹得他們月復誹不已。
不過,顧慮著如今身在蜀山年輕一輩中最得師門看重的精英弟子所組成的隊伍當中,除了趙鐵心這個貌似憨厚的家伙一直絮絮叨叨外,其余人都帶著幾分距離,並不輕易攀談。所以,即便是再累再想休息,也沒有人真的嚷上一聲。
天色越發黑起來。驀地,飛在最前面的朱宜銘停了下來,在越發深沉的夜色中,凌空而立,轉身向郭艾郭大領隊看來。「郭師兄」他的身形明明在昏暗中已不怎麼能辨認出來了,但他的聲音,卻帶著一份極具特質的冷冽與清朗。婉倩與其他人一樣,也因為他的動作頓住了身形,只是看著他的方向,微微勾起唇角。
如今,他已經成長為可以與一峰之主稱兄道弟的人物了呢。只怕,整個隊伍中能與郭艾平等交流的,朱碧瑤算一個,另一個,就是他了。
「郭師兄,如今天色已經暗成這樣了,依我看,咱們還是覓地休息一下為好。我們走的這條路,雖還在修行界劃定的範圍,不會驚擾到凡人百姓,但也因為這樣,修行界生活在夜里的東西,卻不是一般人可以應對的。若引來群居的猛禽,只怕更令人擔憂。」
朱宜銘就那樣凌空站著,待眾人紛紛接近,他方看著郭艾的眼楮,神情嚴肅地講出這一番話來。眾人看著他不卑不亢地態度,又當著郭艾說出自己的心聲,不由心頭大悅。
郭艾微微昂起下巴來,表情卻一副茫然驚訝的樣子,令人忍不住發嚎,「咦?其實我早就想休息了。只是看你們一直往前飛,不好打斷你們的熱情。我知道,你們都是第一次去小洞天,心中激動,也是正常的。休息?當然好啊。你不說的話,我也正準備這樣做呢……」
他笑眯眯地說完這番話,也不顧眾人心中所想,一指山野間一處岸邊灘涂,語氣中滿是驚喜,「哎,你們看,那里正好。我們今夜就宿在這里好了。據我所知,下一個城池,至少還要再行一夜才能到。」
……什麼?這麼遠?婉倩一揚眉,想起他走之前說過的路線,驀地明白過來。確實呢,此次眾人全部繞道修行界劃定的範圍前進,不用驚擾凡人。但也因為這樣,修行界中還生活著不少靈獸凶獸,甚至一些邪派修士,都潛伏在廣袤的荒野里——那里,城池門派的影響力不能到達,于他們來說,卻是安居隱匿的絕好地界。
「唔,那就這樣吧。」朱宜銘掃了掃那地方,眼神卻驟然深沉起來。不過很快,他就恢復原狀,一點端倪都不現,徑自招呼眾人下去。
「不知各位有沒有擅長陣法的,我們先將禁制陣法搭起來。」甫一落地,他先施展出幾個光明術,將這一片的黑暗驅散,口中卻已經有條不紊地吩咐起來,「其余的同門,若有什麼擅長之處,請都幫下忙吧。」
卓思巧立時站了出去響應他的號召,又有朱碧瑤她們幫忙,很快,眾人都忙起來。婉倩站在人群中,看著昏暗光明的朱宜銘,光明與陰影將他的身形分成了兩半,越發顯出一份沉著穩重指揮若定的氣質來。
朱宜銘,就是這樣一個個性鮮明,令人印象深刻的人呢。他的冷靜,他的氣質,以及潛藏在他骨子里的不甘心與不服輸,才讓他在短短時間內,從無名峰頭中擠出頭來,一躍進入掌門的視線里。他的隱忍,他的勤奮,其實正是自己一直羨慕的地方吧?不少字雖然他亦出身世家,可是,旁系遠支的朱家人,甚至還不如她這個普通人家的女孩更受看重。
……或許在很久以前,當他遇到朱碧瑤的時候,心里一定還有著不甘與不服的吧?不少字那個時候……是在月立峰上初見的時候罷?當朱家的嫡系女兒直呼他的名,且用同情的態度準備幫助他的時候,他當即就拒絕了……那個時候,他的心里,又是怎麼想的?
是寧願與那些心存詭念的人追逐殺戮,也不願被人用同情的目光看輕了嗎?
他終究是個倔強的性子。雖然現在看來,他確實成功了——他可以心平氣和地與一峰之主說話,也可以有條不紊地發號施令,甚至以蜀山四代弟子中第一人的身份參加到這個小洞天之行來,他的努力,終于得到了回報。
她再次朝人群中的朱宜銘打量一番,見眾人都紛紛忙起來,她才收斂了自己的心緒,轉身朝四周打量起來。他們如今所在的地方,是一片低矮的河灘。三面都是坡,全然生長著不知名的樹木,另一面臨水,水面波光粼粼,印著這邊的光點,竟顯出水波幽沉黯黑。水的另一面,則是直插蒼穹的絕壁高崖,離得遠,只能看到暗沉沉地一片,此外,就什麼也看不清了。
她想了想,轉身朝向樹林,神念已經伸出一條細絲,朝樹林里延伸過去。
自當年得烏沛瀾指點,她悟出木之奧義,神識便有了與木靈隱約溝通的本領。如今身在一個陌生的地點,除了用心觀察外,找本地「原住民」了解情況,倒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只是,不知為什麼,今日的情況……竟似乎有些不一樣。
她的神念漸漸延伸過去,眉頭卻慢慢蹙起來。……是有什麼不對呢……
神識終于落到坡前的草上,她的心中,卻驟然升起一陣警兆。是了她恍然明白過來,神識一晃,已經落到後面的樹林身上——一棵,兩棵,三棵,一直後面的一片
「我的天」她輕呼一聲,眼中全然是一片驚愕,隨之而來,卻是漸漸的肅然和凝重。
「怎麼了?」身邊有人問道。她感受到那人熟悉的氣息,下意識回道,「這一片樹林,都已經枯死了。」
「哦?」
轉過身,她看著朱宜銘的眼楮,神情中帶著慎重,「之前我沒注意,只覺得有些不對。此時一看,卻發現這里的樹林早已枯死,沒有一絲生命的跡象。況且,它們還不是因為天災或病害枯死的,我注意到,它們的根部,全部都萎縮干枯了。就像某種外部力量,一瞬間抽取了它們的生命力,連一點生命源力都沒留下。」
她說的生命源力,正是所有有靈生物體內,最本源的生機。若有這樣一絲生命源力在,就是只剩一絲,也足以使枯木逢春。當初在查玉峰上,她從滿山植物當中獲得的,就是龐大的生命源力,這才令她瞬間穩固了結丹初期的修為,並為之後快速進階奠定了良好的基礎。
此時順口說出來,她本沒指望朱宜銘明白,卻不料他立時反應過來,「是……侵蝕的力量。」
「侵蝕?」
朱宜銘「嗯」了一聲,轉身看向黑沉沉的河水,印著昏暗的光明,臉色一時陰沉下來,「這河里的家伙,看來確實難纏了。」
婉倩听他說得慎重,也不禁提起心來。兩人微微沉默,卻听那邊有人叫道,「宜銘你和婉倩妹子聊什麼呢,這麼久?快去撿些木柴回來,這麼一大夜的,還是生些火為好。」
說話的,自然是趙鐵心那個表里不一的人了。
朱宜銘應了一聲,隨即轉過頭來看著婉倩,「鐵心倒沒說錯,生些柴火,倒是個好主意。」出乎婉倩的意料,他就如一瞬間想通了什麼,神情也振奮了些。
「撿柴火?」她想了想,似有所悟,便應了一聲,跟著他往坡上走去。
倒是听到身後的人群里,夏靈蓓意外地聲音,「怎麼趙師兄也認識婉倩麼?……」
「嗯,以前就認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