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母親的心都一般無二。眾人望著水上虛而不實的婦人,一時感念于此,倒將先前來時的洶洶氣勢收斂幾分。
半晌,朱碧瑤才越眾而出,揚聲問道︰「既是這樣,你為何仍不離開?……可是有什麼苦衷?」說到後半句,她的語氣不覺柔下來,眾人也紛紛看向那婦人,心中有著同樣的疑惑。
「這……這……總之,總之是走不了了啦……」那婦人吶吶,卻一時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眾人听得面面相覷。什麼叫走不了了?又沒捆又沒綁的……總不成因為之前是溺水沉尸而死的緣故,陰魂卻與這水成為一體,再也無法月兌離吧?不少字
「是有人給你下了禁制吧?不少字」頭頂之上,赫然傳來虯髯大漢的問話。眾人抬眼看時,卻見玄焦的眉間隱現一絲慍怒,冷哼一聲,對眾人道,「先前被水底的淤泥遮了大半,露出的少點,我還只當是死去修士掉落的什麼法寶……卻沒曾想,竟是有人在作怪」
他一面說著,雙手已經合成一字,爾後雙手一分,兩只手掌慢慢地朝兩邊分開。眾人見機得早,紛紛退到遠處,只將注意力仍緊緊地放在這里。卻見一瞬之後,河水已經隨著玄焦的動作波濤翻滾起來,漸漸的,以他腳下為中心,河道中間就如壓了一條巨大的石柱,河水翻滾著朝兩面滾去。
兩面的河水漫出河灘老高,但中間卻如有一道透明的堅實壁壤,將河水分開,不留絲毫水滴。河水一退去,露出的,便是中間深達數尺的河道。那河道中滿是灰黑的淤泥,夾雜著或人或動物的奇怪尸骨。
見到這一幕,眾人不禁微變了臉色。也不知這千許年來,曾有多少人葬身在這骯髒的死水里他們也在心底暗自慶幸,幸而那心懷惡毒怨恨的死嬰已然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不然,還不知今後會有多少人,再次因它而遇害
玄焦的動作卻沒有停。兩旁溢出的死水漸漸蔓延開來,胡小乙招呼一聲飛上前去,眾人見狀,也醒悟過來,紛紛使出靈力,與他一道將溢出的死水牢牢禁錮起來。任那渾濁骯髒的河水再是咆哮,卻也難逃眾人合力之術,只得以奇怪的姿勢停在半空,卻無法溢出分毫。
見到這一幕,玄焦雖沒說話,目光中卻露出贊許的意味來。他的右手停在半空,左手先是一沉,然後驀地向上抬起,卻听「嗆啷」一聲,河道中的淤泥飛濺,四道鋼精鑄造的鎖鏈立時被拉扯出來
這……這是……
婉倩沿著那鎖鏈看去,只見一端仍然深埋在淤泥里,另一端,卻牢牢的附著在一具早已化為枯骨的四肢之上她正看得目瞪口呆,耳畔已然傳來一陣牙齒打顫的聲響——這顯是害怕到極致的表現,她回眸一看,這才發現,這聲音竟是那躲在一旁的婦人發出
似乎因為鎖鏈的緣故,這那黑氣所凝聚成的人形竟因此有些虛虛不定,隱隱有些不穩跡象。直到玄焦「呔——」地大喝一聲,那黑氣一陣翻滾,方才一頓,慢慢穩固下來。
婉倩心道,果真是人為了。只粗粗用神識一掃,她便發覺這鎖鏈上,刻有不少符篆紋路。那些符篆字符她雖不識得,神識探過去,卻有一股深深的拉扯吸引之力。看情況,便是這鎖鏈將這陰尸牢牢的禁錮在此了。
或許是為了限制陰尸的行動,以免為禍一方?
咬咬下唇,她卻覺得這推測有些不對。若僅是這樣,玄焦倒也不應這樣生氣才是。那麼……不是這樣,是為了什麼?
「玄焦大人,這不是普通的東海鎢鋼精,上面似乎還有別的什麼。」胡小乙反應敏捷,當先觀察一番,立時報告給玄焦知道。
趙鐵心卻是「咦」了一聲,身子一竄,已經飛身于河道之上,貼著鐵鏈仔仔細細看著。眾人見他似乎知道些什麼,朱宜銘便問,「鐵心,怎麼樣?有什麼發現?」
「好家伙……我說呢,這東西看著眼熟。」他嘖嘖兩聲,飛回河岸,這才道,「那鎢鋼精上,除了密密麻麻刻的禁錮之咒,還有不少惡毒的咒語,我還著實第一次踫到這麼多邪惡咒語刻在一起——要知道,這鎖鏈是鎖陰尸的,若是要克制陰尸,自然應該選至陽至剛之力,加以淨化,超月兌之術才是。但若是這些惡咒……」
「會怎麼樣?」
趙鐵心一抬眼,看向那具枯骨,「若是這些惡咒,非但不會克制,反倒會不斷加深陰尸之怨,之毒,長此以往,這陰尸只會變得更嗜血,更厲害」
眾人一時驚在原地,幾乎疑心自己听錯了。
半晌,朱碧瑤才緩緩吐出胸口濁氣,道,「我明白了。大概正是有這東西在,所以那死嬰才會歷經八百年,惡愈深,怨愈重。難怪焦管家這般生氣,看樣子,這陰尸幾可算得上是人為豢養,卻不知害了多少性命」
「是。」玄焦這才道,「我先前就有些疑惑了。若說限制,在這河水兩邊的壩上,其實已經有先輩下過禁錮禁制的。有這些東西在,也算給它留一條活路,只盼時間一長,它的怨恨全消,自然超月兌于此。卻沒料到——」
他的目光一凝,手指呈劍,霍地朝那鎖鏈上劃出一道鋒利的劍氣。婉倩只覺得眼中雪光一閃,卻听聞「鏗——」的一聲,劍氣消散之下,那鎖鏈卻是晃了晃,卻一點缺口都無
「咦——」玄焦驚疑起來。他這以指御劍的劍氣,威力足可洞穿數丈土石——卻沒料到,劈在這鎢鋼鎖鏈上,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這——
趙鐵心在旁叫道,「——陰蝕氣那鏈條上纏的,是陰蝕之氣啊」他一面喚著,眉間已現出為難之色來。玄焦聞言,也不禁蹙了蹙眉。
「……什麼是陰蝕氣?」有弟子道,玄焦卻對眾人示意放開河水,他再緩緩將河水慢慢合攏起來。倒是那尸骨與鎖鏈一直排于水面之上,讓眾人看得清清楚楚。
「陰蝕氣是陰鬼一脈修煉出的一種極端怨氣,具有極強的腐蝕性與消融性。」趙鐵心緩緩解釋道,見眾人還有些茫然,他加重了語氣,「這樣說吧,方才若非是玄焦大人的劍氣,換做我們任意一人,拿任意的法寶,甚至是靈器也好,都會在第一時間被這陰蝕氣污穢腐蝕,靈性全無這陰蝕氣,用手踫觸,則手消骨融,用法寶觸之,則器毀靈蝕。」
「那豈不是無人敢踫?」
「那也未必。」此回說話的,卻是胡小乙。他一翻手腕,掌中已經現出一小塊墨黑玉石,「天下萬物奇妙無比,任它再厲害,卻總有可降之物。這陰蝕氣可以腐蝕一切靈力,使法寶失去靈性,但是,有一物,它卻無法腐蝕,那便是魔瞳玉。」
趙鐵心取過他掌中的墨黑玉石,口中輕呼,顯然,他也是知道這東西的。眾人不由取過,一一傳看起來。只听胡小乙續道,「這魔瞳玉,傳說是上古大魔的眼楮所化,已是極陰之物。那陰蝕氣對上它,卻是一點法子也無。因而,倒專有人用魔瞳玉制造法寶,用來承載陰力。」
「也就是說,若有魔瞳玉制造的刀劍,就能削斷這鎖鏈?」墨黑玉石傳到婉倩手中,她只覺得心中一動,似乎在哪里見過似得。那邊胡小乙已經答道,「正是如此。有魔瞳玉在,便是灌注五行靈力,那陰蝕氣也無妨礙。不過……」
「不過什麼?」玄焦問道,「既然有魔瞳玉,就趕快煉制呀。哪怕一把匕首都沒問題。別告訴我不行——你的鍛造技術,我可听老胡提過不少次了。
是了。鉞城本就跟鍛造有著莫大關系,胡小乙會鍛造之術,倒也在情理之中。婉倩將魔瞳玉還給他,卻見胡小乙苦笑道,「鍛造自是沒問題。只是,這魔瞳玉……我身上也只有著這麼一小塊啊。這東西本就生在北疆,我們這邊難得一見,城里應該還有些,我回去試著調一調貨,應該能拿到……」
「還要回去一趟麼?」眾人有些無奈。
婉倩卻是想了想,走到胡小乙跟前,溫婉的聲音一時響在眾人耳畔,「或許不用回去啦。我想起來,我這好像還有著類似的東西——」她的神識在回玉簪翻找,驀地心念一動,她的手中,已經現出一塊長條手柄模樣的墨黑玉石來。在陽光的照射下,光滑的玉石表面,還閃著溫潤的光。
「你看……這是不是魔瞳玉?」
胡小乙一聲歡呼,接過她手中手柄模樣的魔瞳玉,當即在旁邊招出一縷金色火焰,直接鍛造起來。眾人面上也現出高興的神色,紛紛圍住胡小乙,密切關注起他的鍛造之術。
唯婉倩有些惘然。
胡小乙身前,那一縷金色火焰搖搖晃晃,火焰中的魔瞳玉卻是漸漸融化。她看著那漸漸化為一灘液體的墨黑玉液,心底不自覺回憶起初時的事情來。
若非胡小乙提起,她其實真的忘記自己還有這個東西了。
這手柄模樣的魔瞳玉,是多少年前得到的?是了。那個時候,她和謝醉一道回了俗世,于立山鎮中踫到北邙山一脈的靈沖——這用魔瞳玉制造的拂塵,在謝醉拼死喚出的神雷中融了絲,只余下這塊手柄了。
當時謝醉還昏迷著,自己便下意識地將這東西收起來,卻忘了還給謝醉……
一晃,竟是這麼多年過去了。
時間匆匆如流水,誰又說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