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倩看他兩眼,面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來。
他心下念頭一轉,有些驚疑地挑起眉,「到底如何了……放心說罷,我且听一听,若有什麼疑難,我們一並解決了就是。」
婉倩搖搖頭,再將自己看到的黑色識海想了想,有些拿不準。她方才被識海上凸顯的仙紋震了震,卻是忘記自己所見。再說,自己用神識看去,沒有參照物,卻無法確定那黑色泥沼是大是小。
因而听雲宗少主問起,她想一想,這才不好意思地問,「前輩,不知在內視下,如何確定物體大小?我睹識海如一黑色泥沼,卻不知具體多大……」
那少主聞之不由啞然。半晌,他才搖搖頭,朝婉倩一招手,道,「罷了,我幫你看看吧。」婉倩下意識便想拒絕,可那雲宗少主是渡劫修為,哪里是她能拒絕的了的?當下便連拒絕的話都沒出口,便被一股無可抵抗也無從抵抗的力量掠住,身子已不由自主到了他面前。
「沒事,你別緊張。」他笑一笑,胡子一顫一顫的,一只手已貼在她的額心之上。婉倩僵著脖子,感到他的手心有些冰涼。因為角度的關系,他的胳膊將大片亮光都擋住了,她緊張一會,卻因這昏暗,無端松了口氣。
空氣似乎凝固起來。
她垂下眼簾,盯著他的衣衫看。……是很漂亮的暗花呢。淡淡的秋錦色,沉在素白的衣衫下擺,花朵大而繁復,很有幾分低調的華麗。她心底琢磨,卻覺得額間的手掌微微一震,然後慢慢放開。
抬眼時,就見著那人還來不及收起的震驚神色。
「呃……」是怎麼了嗎?她揚揚眉,用眼神詢問于他。那人卻是看了她好幾眼,最後才「哈哈」笑起來,還一面笑著,一面拍手,「——原來是這麼回事是這麼回事」
「前輩——」她不明所以地喚道。……這是怎麼了嗎?啊——難道說……仙紋?
他笑了好一會,甚至到後來,連眼淚都笑出來,笑容卻消失得干淨。婉倩看去,他一臉戚容,眉毛皺在一起,連眼眶都紅了。可是,就是這樣的他,仍然忍不住發出古怪的笑聲,似乎驟然明白什麼讓他悲喜交加的事情一般,他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好半晌,才終于喘著氣道,「哈……哈哈……那一戰之後,我等了一千兩百年……」
「一千兩百年啊……等到所有的人都死去了……等到,就算修行到渡劫期,卻死都不願走……我常常都在想。這樣的我,不是早就應該死了的嗎?為什麼還苟言活在這世上?……為什麼?只是因為……因為……不甘心啊」
「我雲振飛不甘心……為什麼我雲宗要斷送在我手中?為什麼憐星兒要離開我?我躲在這崖下不敢見外人,一躲就是千多年,明明道心不穩情關未堪卻能一路修行到渡劫期,老天爺,這又是為什麼?我不明白——是,我有太多的不明白我又怎麼能就這樣走呢?無論是去哪里,死也好,仙也好,我不明白的還太多,怎麼能就這樣離開?」
他盯緊了她,淚水一下子落下來,看得她心底一酸。「可是……今**掉下來了。老天爺畢竟還是可憐我的是不是?竟在我等了一千兩百年後的今天,終于把答案告訴了我是,是,原來一切……都不過是命啊……」
「無論我們再怎麼掙扎再怎麼掙扎逃不過的,依舊是命」壓抑的吼聲從他的喉間迸出來,一字一句,字字決絕。婉倩听得心底不忍,終于問道,「前輩……到底發生了何事?方才,方才不是去看婉倩的識海麼,為何又……答案,答案是指什麼?」
雲振飛看她幾眼,眼中閃過幾絲她看不懂的神采。她抿抿唇,懇切地道,「前輩,你若不嫌棄婉倩的修為低微,有什麼事,就講出來吧。所謂一人計短兩人計長,婉倩即使幫不上忙,可是听一听,出出主意,還是能夠的。再說,您說出來,也痛快些不是嗎?」不跳字。
雲振飛慢慢平緩了呼吸,坐了半晌,才平平地道,「先前我對你說,我不知那男人是誰,這雖然是真的,可是,這些年,我心底也未必沒有猜想。我……其實是見過那男人的。」
婉倩一驚,「這麼說,您對蜀山說的那些話……」
「不錯,我不是不知道有那麼一個人。我只是……想用這法子,讓憐星兒回心轉意罷了。我想,若整個蜀山都站在她的對面,那麼,她還會不會為了一個男人,而放棄她的所有……」他痛苦地別過眼去,似乎回憶這些,令他心底極為沉重。好在有別的什麼理由撐住了他,很快,便听他緩緩道,「那時候……昏了頭的我,完全忘記了族里的祖訓……」
……祖訓……?
「那時候的我,該是多麼少年得意……我爹向來與我不親,啊,不對,應該說,修到他那個階段,似乎已經沒有什麼七情六欲了。他老早便閉關修行,當時更是到了大乘境界,只等時間一到,直接飛升便是。而……我,當時便以三百歲的出竅之境,牢牢地掌控著雲宗。」
三百歲的出竅期三百歲的結丹期倒是有,而三百歲的元嬰期,便已經是絕世天才了可是他……出竅期這樣的絕世之資……
當時的他,一定非常得志吧?不少字身為天下第一宗的少主,又有著天縱之資,所有人都相信他會將雲宗帶向更加光明的未來。
「可是……我卻忘記了那個祖訓。」他嘆口氣,低頭看著腕間盤踞著的墨蛇,聲音壓抑至極,「‘雲之一脈,或因仙家而滅,或因仙家而興……’這是雲宗立派上千年後,某一任掌門耗盡心血得窺天機,從此流傳下來的讖語。或許當時也沒當一回事吧?不少字現在想來,原來事情在那個時候便已經注定了。」
……或因仙家而滅……仙家……難道……
她睜大眼,卻見雲振飛一抖廣袖,她面前的空氣立時震蕩起來。緊接著,便有依稀灰色霧氣聚集起來,在空中形成了一幅圖紋。她只看了一會,心下就立時雪亮︰這圖紋,分明便是煙霞之上的仙紋
「我不知道你的識海之上,為什麼會有這幅圖……」雲振飛的聲音淡淡傳來,將她從沉思中驚醒過來,「不過我想,你應該明白這是什麼吧?不少字這是……天地規則的一種,象形圖紋。天地規則至深至妙,除非是天地聖人,否則無可領悟。後來,天地規則衍生出這樣的象形圖紋,每一個世界,便有不同的規則圖紋……而你識海中的這一幅,是……上界的。」
……上界……
他看過來,目光炯炯,眼中雖時有憂傷神色,卻掩不住漸漸飛揚的神采,「沒錯,這的確是上界的天地規則。可嘆當年我的修為太低,竟然連這個都看不出來。……當年,那人帶著憐星兒找上我,極為傲氣地幻化出這樣一副仙道規則圖,然後就飄然離去……可嘆我一來讀不懂其中之意,二來也被嫉恨蒙住了心,完全不懂其中之意,這才釀成了大錯……」
「若當時我能問一問爹這幅圖是何之意,是不是就能知道那人的身份?或者往深了想,那人能在蜀山來去自如,自然便是有著大神通的人……我只是不知道他確實來自仙界罷了。果然……一切都是命。或因仙家而滅……果然一語成讖。」
他嘆息,雖仍舊自責,可心底的傷畢竟有地方能夠存放……一切都是命數,那麼,自己的自責,是不是能夠稍稍減輕些?
「那麼,前輩有沒有想過,重新建立雲宗?」她想了想,道,「如今前輩明白前因後果,我想,祖訓是不是還可以這樣理解……或因仙家而滅,或因仙家而興,您還活著,所以,你雲宗一脈,其實並沒有斷絕不是麼?如今您想通了,自可重新建立新的一脈,在哪里跌倒便在哪里爬起,再建山門就是。或許,這就是‘或因仙家而興’的意思?」
雲振飛卻是颯然一笑,平心靜氣地擺擺手,「不是的……」
「或許是我理解的有些偏差,」他望望天空,天地間似乎有什麼在隱隱流動,「雖說一切都是命,可是,在命里掙扎的滋味委實不好受。要想擺月兌命數,只有跳出這五行世界,擁有真正強大的力量,到時候,才能真正創建自己的世界……」
「你且放心好了。今兒得了你幫助,我終于得悟這一層。如今渡劫在即,你且在這旁好生呆著。我雲振飛在此立誓,若渡劫成功,今後必建我雲宗之界,到時,便是歷遍三生,也要將我雲宗前輩的靈魂找出來,贖罪也好,還債也好,總要了了這段因果……」
他說著,一面站起身來,將手中的墨蛇往邊上放去。而此時,婉倩也終于感到空中隱隱壓抑的靈氣暴動,那恐怖的危機感,就如在她心底壓了重重大石,完全無法呼吸。
雲振飛卻是注意到她的不適,朝這面一揮手,一道淡金色光圈落在她身上,她立時感到身上一輕,這才拼命地大口吸氣。而此時,天上也終于落下一道耀眼的白光,雖在山洞之中,那白光卻從洞頂透下,就這般直直落下,剛好將雲振飛籠在光中。
那是……
婉倩下意識屏住呼吸,看著那白光中隱隱有暴*地電光閃過,不由睜大了眼。
……那個……
就是傳說中的……
……渡劫嗎?
(不好意思親們,斷更兩日非我本意……我懺悔……原諒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