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不經意的噓寒問暖
台下的工作人員突然跑上台,在貌美如花的主持人身邊耳語幾句,主持人驚慌地仰起頭在二層的包間掃了一圈,默默收回視線,話題又回到電影本身。
冷意順著她剛剛的視線,二層一溜排的包間,最正中的窗口趴著一個人,絳紫的風衣較男人來說,色彩艷麗了一些,棕色的頭發被身後的燈光照亮了一小撮。見冷意抬頭,閑適地同她招手。
首映前半小時,主角的采訪結束,觀眾席最中間的幾個位置預留給主創人員,衛崇清的名字明明貼在洪旗兒身邊,卻挑了冷意右邊的位置。
冷意這凳子還沒坐熱,就有人過來喊她︰「冷意小姐,付少有請。」「今天是首映,後面這麼多媒體,不好缺席。」在一片嘈雜中,冷意盡量壓低了聲音,「同付少說聲抱歉。」
離開場最後五分鐘,突然間背後亮個不停的閃光燈像是集體罷工,刺眼的光瞬間消失殆盡。付沂南一張臉拉得老長,乳白色的圍巾掛在手臂上,絳紫的風衣敞著口子,一步步從一二層相接的梯口走過來。
「付少也是來看首映的?」賈平亮受寵若驚,SEE投資的片子不少,付沂南捧場的倒真是不多。付沂南懶得搭理他這樣無聊的問題,大半夜不睡覺守在電影院除了看首映還能做什麼?
「您請坐。」付沂南的眼楮瞄了瞄冷意左手邊的位置,本是導演左擁右抱女一女二的寶座,這當口自然是要讓出來供奉他。
冷意微微抬起視線,目光正好對上付沂南那一雙細長的眼,以為就他挑剔的性格,絕對不會留在這一片嘈雜的中心,還不及思量,付沂南已經坐下來。小半會兒也沒有搭理她,卻是正合了冷意的心思。
放映廳漆黑一片,第一排其實並不算觀看電影的最佳位置,至少脖子一直這麼仰著有點酸澀。
這是冷意第一次進電影院看一場完整的電影。還記得多年前,就是這家影院,從日出到日落,晴天到下雨,她就站在門口等,明明知道他不會來了,還是那麼固執地守著。彼時年輕,賭咒發誓這輩子絕不會再進這里。
只是當時破舊的劇場被收購翻新,如今已然是本市最大的綜合影院,而她,也早已不再是喜歡動手脾氣急躁的小太妹。所以,她能心平氣和地坐在這里,看著屏幕上流光飛影,眼也不眨。
「冷意,其實你不化濃妝,還挺漂亮的。」衛崇清靠過身,與冷意有那麼點像是竊竊私語。正是影片開頭,彼時呂嬪還只是個宮女,厚重的劉海,卑微的眼神,清純得無以復加。
「你是第二個這麼說的人。」冷意極輕地扯了一下嘴角。「哦,第一個是誰?」衛崇清挑了挑俊朗的濃眉。
「已經死了。」在一片黑暗中,她根本瞧不清衛崇清的表情,卻可以想象到他面上的驚訝,耳邊傳來一聲哼笑,是付沂南。
「冷意,我們兩可是入圍本年度十大情侶了。」約莫是緩過勁了,衛崇清再接再厲同冷意交談。
「最不般配情侶?」冷意動了動嘴皮子,衛崇清沉默以待,卻又是付沂南的笑聲,扭頭對上他細長閃光的眸子,那廝立刻端正了表情,冷冷地斜她一眼,將視線轉回屏幕上。
「冷意,在這里擺造型呢?」耳邊突然傳來付沂南的調笑。冷意回頭,就見那廝大搖大擺地走過來。
「要不要我幫忙?」他絞著雙手,有那麼點幸災樂禍。地下停車場里的照明系統出了點問題,路都看不清,她哪里還會去注意那一道道的排水井蓋,就這麼一不小心把鞋跟卡在里面,嵌得很緊,光憑腳上的力氣,怎麼也拔不出來。
換在平時,她早就一彎腰把鞋子拔出來,可是今天的皮草裙子有點短,一彎腰便是春光大泄,更何況還是在付沂南面前,是必定做不得的。
「笑話看夠了就滾蛋。」冷意捂著肚子,語氣暴躁。曾經這個世界上只有兩個人能打敗她,她媽駕鶴西歸之後,便只剩下大姨媽一人而已。
「冷意,有求于人的時候要客氣一點。」付沂南微微俯身,氣息幾乎吹在冷意臉上。難得有這樣的機會,能讓冷意處于下風。
她牙一咬,干脆甩了鞋子,赤著腳往smart的方向尋過去。手抖得厲害,連車門都拉不開,渾身忽冷忽熱得難受到極點。
付沂南本有點不爽快,眼角瞄了瞄,還是彎了腰去拔,奈何鞋子卡得很緊,半天也拔不出來,一回頭那邊已經賴在地上。
「冷意?你怎麼回事?」大步上前,想把她從地上拉起來,她卻越發縮成一團。付沂南無法,只能手一伸把整個人抱起來,驚覺手上這人,竟輕成這樣。
耳邊嗡嗡響,像是有人在說話。「那丈母娘來了怎麼辦?」「啊?叫大姨媽啊?我管她誰呢,要肚子疼得很厲害怎麼辦?」「暖寶寶?什麼東西?」「成成成,你說她們女人麻不麻煩?」
冷意只覺得肚子上一涼,接著便是暖暖的感覺匯入百骸。混亂的理智漸漸回籠,睜開眼便瞧見付沂南牢牢地盯著她。
「好點沒?」付沂南沒好氣地開口,「出門到底帶腦子了沒有?都這樣了還喝這麼多酒?」冷意往肚子上一模,只覺得肚臍眼的位置貼著一片東西,模了模,是暖寶寶,發出的熱量把冰涼的手腳都溫暖了。
首映很成功,慶功宴上輪番轟炸,她左右沒有熟人,同其他大牌之間相互通氣完全不同,又都是比她大的腕兒,也只能硬著頭皮喝。
最要命的就是那衛崇清,頻頻出頭為她擋酒,卻是越擋起哄得越厲害,反而喝得多了,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幸好他中途有事退場,不然她這一條小命怕是要留在那里。
「謝謝。」聲音有點沙啞,還有點輕,付沂南原本準備好的諸多指責也只能戛然而止。「牛女乃。」付沂南將保溫杯遞過來,冷意愣在那里沒有接。
「還要我喂你呢?」付沂南不耐,冷意接下來,迅速調轉了視線。擰開蓋子,一股女乃香,撲面而來的熱氣燻得她朦朧了雙眼。
一路上,冷意都很安靜,面色蒼白如紙。頭側向窗外,斑斕的夜色在眸子里更替。「付沂南,下雪了。」好一會兒,冷意沙啞的聲音帶著幾分驚喜。
「每年都下雪,有什麼好驚喜的。」付沂南不啻,只睨了一眼窗外,打開雨刷。冷意淺淺地彎了彎嘴角,下巴墊在車窗框子上,目光一動不動地盯著紛紛揚揚落下的雪花。
巷子太窄,車子進不去,只能在口子上停下。冷意正準備下車,付沂南伸手拉住她,目光在她白皙的腳背上轉了一圈︰「外面下雪呢,你打算赤腳?」
似乎才想起來,方才慪氣將鞋子月兌在了停車場。「你下腳也忒狠了,那雙鞋是拔不出來了。」付沂南從後座上拎過一雙鞋,粉紅色的雪地靴,平跟的,「不知道你腳多大,就挑了七號鞋,總不可能更大了。」付沂南為自己的智慧而得意。
鞋子穿上去有點空蕩蕩,大了許多。里頭毛茸茸的觸感卻是比高跟鞋冷硬的皮質暖上許多。
巷子里的燈十年如一日的壞著,冷意模著一片漆黑,腳上的鞋子又著實大了,慢著步子一點一點地往里走,幾次險些撞在亂堆的廢棄雜物上。
望著她消瘦的背影漸行漸遠,像是魔障了,有點控制不住自己,付沂南跟著下了車。車外遠沒有車子里溫暖,冰冷的風呼嘯而來,幾乎將雪花吹進眼里。他攏了攏脖子上的圍巾,手兜在口袋里。
地面積起薄薄的一層雪,有點滑。弄堂里堆著不少東西,把本就不寬敞的地方縮得更小。冷意走路像是不長眼楮,有點橫沖直撞,好幾次他都忍不住想去拉她一把。
一直到道口,野貓黑色的一團,從她的腳邊晃過,冷意嚇了一跳,終是腳下一滑摔倒在地,垂著頭,長發遮住大半張臉,手捂著肚子,像是再也站不起來。
「我就說你們這里的野貓特別討人厭。」被野貓折騰摔過一次的付沂南記了仇,居高臨下地俯視她,「地上冷不冷,站起來。」將手伸給她,冷意卻避過,手撐著地面,極緩極慢地站起來。
「這個給你,我留著也沒用。」付沂南收回手,有那麼點好心當成驢肝肺的憤慨,將手里一大袋子的暖寶寶塞到她手里。
道口僅有的一盞路燈昏黃,照著他的頭發,灑滿了雪白一片。冷意幾乎想要伸手撢去他發間的雪花,閉了閉眼,將手捏在身後。鑽進道,步子飛快。
年關將近,冷意參演的幾部劇作都是爭奪開年大戲的,進度很趕,都在年前完成,真正到了年末,工作反而少了一些。
連著下了好幾天的雪,外頭銀裝素裹,皚皚的一片雪色。冷意穿著墊了基層鞋墊,弄得像內增高似的七號雪地靴,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雪上,發出滋滋的聲響。
騰出一只手,撥弄著額前積起雪花的劉海,這麼厚重,不施粉黛素面朝天,米黃色的連帽長毛衣讓她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同鋪天蓋地的海報上那位濃妝美人判若兩人。
《夜未央》票房一路飄紅,影片里那個妝容艷麗,陰險狡詐的呂嬪街知巷聞。冷意的名字同她大濃妝的照片幾乎是捆綁式存在,儼然成了標志,她哪里還敢化個濃妝去人多的地方。
城東多是看不起或不舍得去看電影的人,回到自己的地頭她便輕松不少,也不再遮遮掩掩,忍不住駐足瞧一瞧追逐打雪仗的小孩子。
「暖暖!」意猶未盡,耳邊卻是一聲輕喚,她一僵,飛快地跑進了沿街的小吃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