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那只手此刻還安靜地搭在他攤開的厚大掌心上,微微蜷縮著。像停了只溫馴的白鴿。二人掌心相觸,正如他記憶中那般綿軟,卻又多了絲幽幽涼意。他舍不得抽開,忍不住一個反手,包住了她的那只手。明瑜驟然覺到了來自于他掌心的熱度,暖暖地熨帖著她的肌膚,指尖仿佛被烙了般地微微一縮,想收回手,卻被他緊緊握住,抽不開去。她知道他現在一定在注視著自己,所以更不敢抬頭望他,只是盯著他的手。燭影搖曳中,他手背黝黑,骨節分明,握住她白皙瑩潤的一只手,穩穩地仿佛便握住了滿滿一世界。
她終于慢慢放松了下來,抬頭迎上他的目光。
「謝公子,你離開江州前,胡半仙贈你的卦里,除了你的姻緣,可還有說別的?」
明瑜想了下,問道。
謝醉橋心中雖已明了,只見她此時還這般裝作若無其事地問自己,雖心中極是好奇,只也不欲追問過急,怕嚇到了她,咳了一聲,便笑道︰「除了這個,還道我升官,又給我起了個警醒,道明年皇上圍獵之時,或逢驚變,我可能有性命之憂。」
明瑜見他說得輕松,全不似放在心上的模樣,皺眉道︰「胡半仙的話,你一定要記住的,尤其是那性命關,萬萬不可當它兒戲。你既已將你母親的玉環贈了我,便一定要保重自己。你若萬一……」後面那話卻是說不出來了。
謝醉橋對這警醒,原本倒確實不大放在心上。此時見她這般嚴肅,燭火下望著自己的一雙眼中滿是關切,雖仍不曉得她何以會有這般的擔憂,心中卻是一熱,改成雙手緊緊包握住她手,鄭重點頭道︰「你放心。便是為了你,我也定要好好活到七老八十了,才肯被小鬼拘走。」
明瑜忍不住噗一下輕笑了起來。燭火搖曳中,笑顏看去更是嬌俏動人,謝醉橋怔怔望著,一時竟有不知此身在何處之感。
「你起頭說胡半仙第二卦改成你命定姻緣在江州,是真的,還是你胡說八道?」
謝醉橋見她面上笑意已是消隱去了,正直直盯著自己,終是有些心虛,嘿嘿笑了下,便道︰「既被你揪住不放,我實話說了便是。確實是我自己編的。」見她似要開口,又道,「我雖不曉得那個胡半仙據何才給我這般判命。只就算是真的,又有何懼?他既然能改雁來灣決口之勢,我之天命,自然亦能改!」
明瑜道︰「我自然信你。只如今我就要成秀女,你想來亦很快要被……」頓了下,才輕嘆道,「這般局面,如何解開才好?」
謝醉橋見她秀眉微蹙,微微一笑,便俯身湊到她耳際,低聲說了幾句。
明瑜大吃一驚,睜大了眼看著他,失聲道︰「這……這太大膽了!」
謝醉橋搖了搖頭,道︰「先發者制人,後發者制于人。我之所以這麼緊趕著到這里,就是想要搶在內廷旨意到達前與你爹議定,再各自去行事。」
明瑜雖被他的話給鎮住了。只細細一想,若真這般成事,往後倒能省去不少麻煩。只是這法子委實太過匪夷所思了。遲疑了下,道︰「我外祖那里,想來是沒問題的,他本就對你很是中意。我只怕你外祖不願,還有你爹,他要是曉得了……」
謝醉橋笑道︰「我外祖那里,以他和江老太爺的交情,必定是沒問題的。至于我爹,除非他願意他兒子被治個欺君之罪,否則也一定會順了我的話的。你放心,都交給我便是。」
明瑜抬頭望著他,見他甚是篤定,終是吐出口氣,道︰「也好。不管如何,我必定隨你一道努力便是。我爹那里,要不我先代你去跟他說下?我怕他會被嚇住了……」
謝醉橋搖頭笑道︰「我等下送你回房去歇了。余下的事,都交給我便是。你爹若是被這便嚇住了,還如何做得了榮蔭堂的主人?」
他話音剛落,正像是應了說曹操,曹操便到,此時花廳外的走廊上忽然傳來了陣雜亂的腳步聲,隨即听到春鳶咳嗽一聲,道︰「老爺幾位怎的到了這里?」
「春鳶,你不跟著姑娘,怎的在此?」
阮洪天與高老爺剛從外而回,便圍上了五六個府中管事的有事要報事。前頭太鬧不好說話,想到這花廳正是個好去處,便帶了人過來。沒想到廊子拐角處冷不丁出來個黑影,不防備間倒是嚇了一跳,待看清是春鳶,這才這般問道。
「方才姑娘乏了,到此歇了片刻。我又送她回了房,這才發覺丟了個帕子在此,便過來拿帕子。」
春鳶擋在了廊角處,大聲道。
阮洪天不疑有他,哦了一聲,道︰「你拿了便去吧,姑娘身子這幾日本就不好,好生照看著些。」
「是。老爺!」
腳步聲已是越來越近,明瑜又听到春鳶刻意放大提醒的聲音。
明瑜與他對視一眼,一下從椅上站了起來,壓低聲道︰「我爹他們過來了。你先避下,莫讓他們撞到我們一道在此處。」
謝醉橋四顧望了下,忽然沖她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目光閃閃發亮,神色間竟顯出了幾分頑皮之意。
雖說他二人已是定下了心意,只這般被一大群人撞見夜間在此私會,總是樁不好的事。明瑜見他不動,有些急躁。正要伸手推他,不料他忽然站了起來,低頭湊到她耳邊耳語道︰「春鳶方才不是說你在房中嗎。我們一道躲起來便是。」說著已是牽了她手,閃身便入了南牆櫥格之後的角落里。堪堪站定,便听門口起了陣紛沓的腳步聲,仿似一下進來了七八個人。
春鳶方才雖大聲預警了,只心中還是有些忐忑,跟到花廳口,見幾位老爺已是坐定,與邊上的管事們議起了事,又有人送了茶水進來,探頭見里面並不見自家姑娘和謝醉橋,想來已經听到避開了去。這才松了口氣,卻也不敢走遠,只在附近徘徊等著。
櫥格後的角落里照不到燭火,光線有些昏暗。下人平日灑掃之時更不大會顧及此處,聞著甚至有些塵氣。明瑜屏聲斂氣地立著,听自己父親與幾位表叔伯在說話。說的都不過是接下來數日的喪事安排,只聲音卻仿似就在自己面前,加之身側又有謝醉橋這般與自己一並立著。雖未覺到他貼靠過來,只自己後背卻已仿佛感覺到了來自于男子軀體的陣陣熱氣,心一下跳得飛快,只盼著外面的人快些議畢了事散去。
這角落狹小,堪堪只容兩人並肩而立,謝醉橋盡量往後靠去不踫到她身體,鼻端卻聞到了那種熟悉的淡淡薄荷暖香,低頭看去,見她垂著頭一動不動,光線雖暗,只她露在衣領外的半截白皙後頸卻正在自己眼皮底下,聞到的那暖香便似正從衣領里鑽出來,一陣陣撩他呼吸,禁不住心旌動搖,心中竟隱隱生出了絲念頭,恨不得外面正在說話的諸人停留得久一些才好。
明瑜全身這般緊繃了片刻,因了更深露重,兼心情緊張,忍不住微微打了個顫,縮了下肩膀。忽然周身一熱,一件尚帶了暖意的外氅已是罩到了她肩上,將她整個人包裹了起來,下意識回頭之時,他亦正低頭,額頭恰擦過他的唇,明瑜嚇了一大跳,猛地回頭往前傾身而去,膝部甚至撞到了身前那櫥格的後擋板。好在前頭喧嘩聲大,這才掩了過去,只一顆心已是跳得幾乎要蹦出了喉嚨,被他唇擦過的額角,那異樣的溫熱之感久久不去,又不敢伸手去擦,更不敢去看身後謝醉橋此時的表情了,只僵立著動彈不得。
阮洪天與高老爺等人議完了事,已是小半個時辰過去了。明瑜終于听到外面起了陣椅腳挪動的聲音,眼前忽然一黑,原來離去的人已是順便吹熄了燈,漸漸又听到腳步聲遠去,四周終于再次安靜了下來,靜得她甚至仿佛能听到自己身畔之人那有些急促的呼吸之聲。
她感覺到他沒有動,自己亦是不敢動,怕又撞到了他惹尷尬。
「他們……已經走了……」
半晌,她終于忍不住,低低說道。听到他仿佛如夢初醒般地應了一聲,卻仍是沒動。
「阮姑娘,方才……唐突你了。我不是有意的……」
片刻後,他的聲音再次響起,仿佛帶了絲小心翼翼。
她所有的緊張和不安在這一刻忽然煙消雲散了,抬頭望向身側那模模糊糊的高大黑影,輕聲道︰「我爹娘都喚我阿瑜,你往後也這般叫我便是。」
「阿瑜,阿瑜……」她听到他低低地喚了兩遍自己的名,手一熱,原來已是被他再次握住了。
她默默隨他牽引,出了櫥格後的牆角。
「我送你回房去歇了吧,等下再去找你爹說話。」
他松開手,回頭看著她柔聲道,目光閃閃。
明瑜低低應了一聲,轉身往自己的住處而去,謝醉橋便陪在她身側,隔了半臂的距離,默默而行。春鳶此刻也已是回來,並未靠近,只遠遠地隨他二人在後。
「謝大哥,前面就是我的住處了。」
明瑜停在了自己住的院門前,看了眼自己身側的謝醉橋,示意他止步。
謝醉橋一怔,這才意識到她已改口叫自己為謝大哥了,心中忽然涌出了一陣異樣的情緒,看著她轉身朝里而去,快進那扇院門了,終于忍不住叫道︰「阿瑜!」
明瑜听出他聲音里帶了濃濃的不舍,心又是一跳,略一遲疑,停下了腳步,慢慢轉過了身,見他已是大步朝自己而來。
「阿瑜,我方才听你叫我謝大哥,極是好听。你再叫幾聲,可好?」
霧氣此時已經消散了些,月影在空中微微徘徊。他的聲音低柔,明瑜抬頭,見他正望著自己,兩點目光如星火般在跳躍。
「謝大哥……」
她剛叫出一聲,忽然腰身處一緊,竟已被他箍住,整個人也已是落入了他懷中。一陣年輕男人的醇爽氣息迎面襲來,額頭一熱,感覺到他的唇已經再次貼到了自己的額頭之上。
「阿瑜……」
他只親了下她額頭便松開了,耳邊卻又響起了他低低喚她名字的聲音,仿似帶了絲壓抑。
一種陌生的被人當作珍寶般呵護的情愫在她心底里慢慢爬了上來。她閉上了眼楮,把自己的臉頰貼在了他此刻如擂鼓般跳動的胸膛之上,柔聲道︰「你若是喜歡,等日後我們成親了,我天天叫你謝大哥……」
她的聲音輕軟如綿,謝醉橋一下血脈賁張,心中各種綺念飛躥,到了最後,只用力收緊了臂膀,重重抱了下她,這才放開了去,喑啞著聲音道︰「我等著這一日。你如今先把身子養好了要緊。往後不要什麼事都悶在自己心里。一切有我。你進去吧。」
明瑜低低應了一聲,把肩上他的大氅月兌下遞還給他,這才轉身往里而去,到了房門前回頭,見他還立在那里,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見,朝他笑了下,這才推門而入,見安墨正睡得香,邊上丫頭正靠坐著在打盹,听到響動,一下跳了起來道︰「姑娘回來了?姑娘臉怎的這般紅?可是又不舒服了?」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我有點事,可能無法更新。要是到晚上10點前還沒更,大家就請勿等。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