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的白天卯時至辰時和夜晚酉時至戌時是集市最為熱鬧繁榮的兩個時段。花無媚和思無邪所在的這家饅頭店鋪地處十字路口的交匯點,來往的人流量極大。此等天時地利好機會,店鋪的生意也應當興隆火熱才對。然而,花無媚和思無邪這兩人,一個是自幼就養在深閨里、大門不出一步的嬌公子,而另一個雖見過些人情世故,卻也只會干苦力活,哪里懂得如何經商賺錢呢。
花無媚努力回憶起自己年幼時買冰糖葫蘆的種種步驟,腦海里浮現出一張干癟而布滿皺紋的老漢臉,每當他笑眯眯地吆喝著︰「又甜又脆的冰糖葫蘆咯!兩個銅板一串咯!」時,唇前的兩撇八字胡都會極為**地一彈一彈。
花無媚靈光忽閃,眉色飛舞道︰「我們應該先給饅頭定個賣價,然後再吆喝行人過來這邊看看。」
思無邪想了想,道︰「依你所見,一個饅頭賣多少錢為好?」
「這個……」花無媚搔搔後腦勺,面露一分迷茫。他有好些年未吃過饅頭這種食物了,也不知最近是漲價還是跌價了。「五個銅板,如何?」
「五個銅板!?不妥。」思無邪驚愕地瞪圓了眼楮,道︰「太貴了,五個銅板就算吃一頓牛肉湯面也綽綽有余。」
「那你說賣多少錢比較合理?」
「一個饅頭一個銅板罷,這個價錢比較中肯。」
「行,便听你的。」花無媚贊同地點點頭,隨後又道︰「我倆,誰來吆喝?」
思無邪心想花無媚的聲音較一般男子低細許多,倘若讓他吆喝,怕是喊破喉嚨了也吸引不了多少人的注目。于是便尋了其他的活給他做。「你還是收錢記賬罷,我來吆喝。」
「也好。」花無媚露出微笑,「我幼時曾跟著家父學過幾個月的算珠,應該可以勝任。」
見花無媚很是自信,思無邪也安下心來,鼓足了干勁高聲道︰「事不宜遲,咱們趕緊開鋪!務必要在太陽落山前賣出八百八十八個個饅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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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香園,如此充滿風塵味的名字入耳便能猜到是青妓-院的牌坊,雖很俗氣,卻也直接明了,叫得響亮。
因著時辰尚早,愛花天酒地的紈褲子弟們都還沉溺于夢鄉中未醒來玩耍,怡香園的生意也較為清淡,偶爾才有幾位客人入內,沒做多久就又離開了。
鴇頭百無聊賴地倚在門口把玩著自己方修好的美甲,抬頭間無意瞧見一行三個衣著華麗、布料上佳的顧客朝這邊走來,立即笑靨如花地迎了上去拉客。
來人正是容四海和兩個隨從。
容四海不緊不慢地走至鴇頭跟前,彬彬有禮道︰「鴇爹爹方便領個路麼?吾等欲往二雅間一號,還有,麻煩請無雙公子來彈一曲。」
鴇頭眼神不是很好,方才遠遠地瞧見容四海個子高挑,便順延地以為她是公子。怎料走進後仔細打量一遍,這才注意到她胸前連綿起伏的傲人玉峰和高挺翹起的嬌臀,如此前凸8後翹,明顯是個女兒身。
女客上門,這種情況鴇頭還是首次遇見,語氣不由得怪異了些,「這位姑娘怕是走錯了罷,我這兒可不接女客,姑娘若是欲尋歡作樂,該去下一條街的留春園才對。「
怡香園是花心公子們享受極樂之地,而留春園則是風流女子們流連忘返的天堂。兩家各拉各的客,互不干擾。
容四海微微一笑,淡然回道︰「鴇爹爹這話可就欠佳了。我既是上門客,又能一口叫出無雙公子的名號,自然是帶著滿滿誠意而來的。鴇爹爹甭管我是男是女,只要是誠心做生意的,不就應該一律敞開大門、熱烈歡迎的麼?」
「姑娘話皆有理。」鴇頭左右為難,咬了咬唇,道︰「可……可灑家這怡香園里只有公子能接客啊,姑娘就算入來了,又能做些什麼呢?」
容四海頗有幾分深意地挑起眉,嘴角微揚帶著少許邪氣,輕語道︰「本姑娘何曾說過自己不喜歡公子?」
一語驚醒夢中人,鴇頭宛如被澆了壺酒,恍然大悟。
媽,媽呀。傳說中的龍陽之癖出現了!
鴇頭活到如今這把歲數,從未在現實生活中目睹過真正有龍陽之癖的人,只曾听旁人討論過桃花鎮里數一數二的大財主容四海便是個難得一見的不近、只愛男寵的人物。也不知道眼前這位端麗冠絕的姑娘與她有沒有什麼親戚關系。
心中暗暗嘀咕了片刻後,鴇頭決定別得罪身份不明的人物,立即露出諂媚的笑容,側身為容四海一行人讓道,「客觀這邊請。」
靠和雪泠有生以來第一次接觸這種風塵之地,眼中充滿好奇,不住地四處打量。容四海雖也初來,但前世曾多次在電視劇和書本中見識過對青的描繪,這會兒皆一一帶入,倒也覺得不足為奇了。
大概半盞茶的功夫後,容四海一行人被鴇頭帶入了二雅間中。這兒環境委實不錯,燃著的纏枝牡丹翠葉燻爐中飄出幾縷霧白青煙,香氣甜滑幽揚,叫人聞了骨子里軟酥酥的,十分舒暢。透過方窗可以清晰無缺地一覽下美景。開闊空曠的蘇流河面上幾只小舟緩緩游過,兩岸綠柳常青不凋,別有一番風情。
「三位客官先喝些杜康酒暖暖身子,無雙公子正在隔壁接客,很快就能過來,灑家去催催他。」鴇頭將容四海等人安置好後便徐徐退了出去。
容四海宛如未聞,雙眸始終若有所思地盯著窗外的浩瀚蒼穹。
她並不是愛裝深沉,只不過……今日的雲朵未免也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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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牆壁的隔音效果委實差強人意,容四海坐在這廂飲酒,甚至能隱約听到隔間如水波粼粼的琴聲與不知何人的紛雜交談聲。
鴇頭的確是去催促無雙公子了,但貌似進行得不太順利。隔壁廂的客人是個聲音粗得可怕的壯年漢子,態度極為惡劣霸道,無論鴇頭如何低聲下氣地說好話,他只顧強佔著無雙公子不肯放人,甚至有意為佳人贖身。
只可惜落花有心流水無情,無雙公子絲毫不領他的好意。即使那漢子願傾盡近年來的積蓄只為博得佳人一笑,無雙公子仍舊無動于衷,冷聲拒絕了。
呵呵……這冷傲清高的態度和語氣,與某人還真是相似極了。屏吸靜听的容四海輕笑不已。
爭吵糾紛之間,那壯漢似是動了真怒,一把掀翻圓桌壺杯,大吼道︰「老子再說一遍,無雙從今以後只能為我彈琴,不準去見其他客人!」
鴇頭為難卻恐懼地皺起雙眉,哆哆嗦嗦道︰「這位客官怎能如此不通情達理,灑家已重復多次,無雙一日不願贖身,便仍是怡香園的人,他要不要接客並非客官您能左右的。」
「你這臭爺們!」壯漢金剛怒目,咬牙切齒道︰「敬酒不吃吃罰酒,老子叫你好看!」理智被沖動淹沒了,一個拳頭朝鴇頭臉上咋呼過去,那強悍力道可不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身板能承受得住的。
千鈞一發之際,一個白影忽然閃過來用力推開鴇頭,硬生生替他挨了一記鐵拳。臉頰與拳頭沉重的撞擊激發出悶實的巨響聲,白影身形不穩,趔趄著撞在了桌椅上。
鴇頭委實未料到壯漢竟會大打出手,雙手捧住臉驚恐地尖叫起來。
雪泠听著不斷從隔壁傳來的嘈雜打罵聲,便覺不妙,心急如燎地拽了拽容四海的衣袖,道︰「主人,我們快過去看看!」
容四海放下捏緊在手心的青瓷酒杯,倏地從寶凳上站起來,邁開步子領頭。「走!」
不過幾步路的距離就到了隔間的門簾前。容四海側身將唇探到靠的耳邊,低聲問︰「靠,你有幾分把握能打贏里面那壯漢?」
靠正色道︰「我能贏。」
「我問你有幾分把握能贏。」
「我能贏。」
「……你別問東答西。」
「我能贏。」
容四海頓住一秒,笑了。「好的,我明白了。」
容四海轉過身,大手一揮將珠簾掀開,氣沖丹田地厲聲喝道︰「夠了,住手!」
聞聲,屋內三人的視線齊刷刷地朝這邊射來。
壯漢將容四海由上至下打量了一遍,毫不掩飾眼中的鄙夷與不屑,囂張地揚聲道︰「你一個娘們到這來湊什麼熱鬧,要找樂子去留春園玩去!」
「雙腳長在我身上,本姑娘愛去哪是我的自由,你管得著嗎?」容四海伶牙俐齒,咄咄逼人地走至壯漢身前,在僅隔半米之處驀地頓住腳步,出其不意地揚起右手。
「啪!」
多麼清脆響亮的聲音。
隨後世界寂靜了一瞬。
壯漢目瞪口呆,不可置信地伸手模了模自己被打得火燙發熱的臉頰,氣得血壓急劇上升,整張臉漲得紅似個關公。
「你這女人是哪家的?竟敢打老子的臉,吃了豹子膽嗎!」
趁著壯漢未來得及反擊的空當,容四海抓緊機會再次抬起腿,猛地朝他的褲襠處狠狠踹下去,擊中紅心後迅速收回,退後一步。她不緊不慢地拍拍褲管上的灰塵,隨即昂起玉琢般的下巴,道︰「就憑我是容四海,莫非還打不得你!?」
壯漢痛得一蹦三尺高,雙手捂著命根子嗷嗷大叫,原本通紅的臉瞬間變得又青又紫,近乎目眥盡裂地瞪著容四海。
老虎模不得,容四海已模了兩回,惹得它動怒了。心知肚明自己那些三腳貓功夫在干真架時是派不上用場的,容四海連忙見好就收地跑到了有真武功的靠身後躲著。
「靠,剩下的就交給你了,我們先回避一下。」容四海一把抓起地上的無雙公子和鴇頭,拉著他們一陣風般跑出了門外,再飄逸地拐進了方才飲杜康酒的屋中。
鴇頭虛弱無力地趴在圓桌上,氣喘吁吁道︰「那……那位公子和丫鬟還留在隔壁,就他們倆人應付得來麼?」
靠身板硬,雪泠腦子機靈。「應該沒問題。」容四海道。
鴇頭這才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連忙雙手握拳感激道︰「多謝姑娘仗義出手相救,否則今個兒怡香園的場子可就真的要被那魯夫給砸了,灑家真不曉得該怎麼回報您才好。」
「順手救你罷了,不必多禮。」容四海淡淡地擺擺手。
「灑家有一疑惑,方才姑娘說你的名為容四海,敢問你真的是……?」
「嗯。」容四海微微點頭,簡單地認同了。
一瞬間,鴇頭的表情變得十分精彩,仿佛眼前坐的是一尊從天而降的財神爺,全身都閃著金燦燦的光芒。
鴇頭正熱血沸騰著呢,容四海卻冷淡地招了招手示意他退出去,道︰「你先回避一陣子,我有私話要同無雙公子講。」
「灑家……」鴇頭略有不滿,奈何容四海挑眉一瞪,他又似個茄子般蔫了。生怕惹得大財主不開心,鴇頭行禮後便唯唯諾諾地退了出去。
容四海走到寶凳邊,招呼無雙公子道︰「過來坐下。」
無雙听命地緩緩走來,似乎有意拖延時間,腳步挪動得距離很短。
容四海倒也耐心,一直沉默地盯著他那張在紫紋面紗的遮掩下若隱若現的臉,直到他在身旁款款坐下,這才掏出一塊繡了幽蘭的白帕巾遞給他,柔聲細語道︰「方才挨了那壯漢一拳,你的臉怕是受傷了,流血沒有?掀開面紗讓我瞧瞧。」
無雙不發一言,靜如止水。唯一的反應便是輕輕搖頭,婉拒了容四海的關懷。
容四海不怒反笑,了然道︰「為何不肯揭開面紗,怕我發現你其實是顏如玉嗎?」
無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