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閣中,容四海略帶歉意的眼神在瑟瑟發抖地喝著茶暖身的花無媚和思無邪身上逗留了一會兒,隨後移到一邊神色復雜不定的靠身上。
奇怪,她不是吩咐他帶著雪泠去看大夫的麼?怎麼這會兒雪泠人不見了,反倒他們仨湊合在一起?
不過容四海對這個問題也不是十分感興趣,她首要想知道的是,在那麼惡劣的環境下,花無媚和思無邪僅憑兩人之力,是如何出色的完成人任務,賣掉八百八十個饅頭的?
她的手中正提著兩袋被銀兩裝得沉甸甸的錢袋,這便是花無媚和思無邪辛苦奮斗一天的所得。容四海雖沒有認真細數過,但光用手掂量掂量,也可知曉這麼多銀兩的確值八百八十八個饅頭的錢。
她昨日曾對看守容府的門衛下過命令,無論發生什麼事情,只要沒有她容四海的批準,就不能開門讓花無媚和思無邪回府。因此,雖然他們倆按照約定完成了任務,但很可惜容四海早已忘記有這碼子事,將他們晾到一邊去了。兩人十分苦逼,在容府大門外吹了一夜冷風,哆哆嗦嗦地睡著了,醒來時恰好瞧見一對玉人撐著油紙傘,相伴往這邊走來。
容四海讓花無媚和思無邪先回各自的住處休息,他們倆現在疲憊虛弱得很,就算能張開嘴,也只會一個勁地打噴嚏。無奈,容四海只好留體最強壯、性格也最憨厚老實的靠來問話。
「你昨天去饅頭店鋪幫他們的忙了麼?」
靠想了一會兒,覺得這事並沒有什麼罪過,于是如實地點點頭。
「喔,那便好。你將昨天鋪子里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向我通報一次,不要漏掉了。」
……這對「能不開口就不開口」的靠來說無非是個巨大而艱難的工程。他手心里捏出了一把冷汗,猶豫半晌,終于張開嘴,吞吞吐吐地講了起來。
一炷香的時辰後,容四海很有耐性地听靠講完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原本沉靜無風的雙眸中已燃起了星星亮光,像是發現了寶藏一般,欣賞且興奮地緊緊盯著靠不放。
如果剛才他說的話不假,那麼這個人,絕對是個難得的經商天才!
待雪泠醒後,容四海又去向她證實了一番,說明靠的話的確一字不假。是他,用頭腦和策略幫花無媚和思無邪完成了此次的刁難任務。
降低銷售價格、刺激顧客購買**;提供試吃服務,吸引群眾圍觀;借用御口福酒的招牌,喊亮口號……各種各樣的經商原理,都被他無意識間天衣無縫地發揮運用了出來。
容四海不禁搖頭感嘆,原來在聰明的人手中,買饅頭也可以變成一項蘊含著哲學的技術活啊!
容四海打算好好利用靠這塊寶,將他培養成商人中的佼佼者,但未確定具體的培養方案時,還是先讓他回山閣休息待命罷。
靠看起來卻似不太情願離開的樣子,他低頭嘟囔了幾聲,若有若無往雪泠的方向瞄了一眼,臉上寫滿了擔憂。但最後還是不敢違抗容四海的意思,轉身緩慢地走出了主閣。
雪泠清醒的時間還沒超過十分鐘,靠前腳剛踏出內室的門檻,她便又倒在了床榻上,睡暈過去。
這姑娘本就受了點皮肉傷,傷口包扎得不是很好,再加上回容府的路上淋了大雨,著了涼,這會兒傷口發炎了了,她發起高燒來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只不過,靠臨行前望向雪泠的復雜眼神委實讓容四海心有余悸。他們倆什麼時候開始感情變得這麼好了?
那眼神中含雜著擔憂、關心、痛惜,甚至還有些深沉……容四海饒有趣味地「嘖嘖」兩聲,望著靠的身影離開的方向,心想以後的日子或許會變得有趣好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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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日子,容四海接了一筆有關藥材的大單子,買主是因風流倜儻、愛拈花惹草而赫赫有名的京城三王爺,夙昔日。
這筆單子雖然是敲定下來了,但對方一直不肯露個面,拖延著時間不肯付定金,容四海這頭只好也拖著無法開工。
直到將顏如玉接回府的第二天,容四海才突然收到夙昔日派下人傳來的消息︰「除夕將近,三王爺想在回京過年之前見容姑娘一面,特邀容姑娘于今日下午未時在銀冬園里相聚,舉杯歡飲,共賞臘梅美姿。希望容姑娘能賞臉赴約,三王爺和奴才門恭候佳音。」
銀冬園,說白了就相當于現代的公園,里面種滿了花花草草,還有些人造假山和小橋流水。百姓們若想進去吃喝玩累,就得先交錢買票。
說實話,現在到了年底,哪一家不是忙得焦頭爛額的。容四海根本抽不出空暇的時間去赴約,況且三王爺也並沒有明確地指出是要找她談生意的。但就算退一百步來說,對方的身份到底是高高在上的皇家貴族,財富或許不及她,但權勢卻是讓她望塵莫及的。
容四海猶豫了一陣子,心想不過是去銀冬園賞花罷了,耽擱不了多少時間。比起這個,要是得罪了深受太後寵愛的三王爺,自己往後可就吃不了兜著了。于是連忙巧笑嫣然地對被三王爺派來的傳話下人道︰「三王爺願意邀請我是我修來的福氣,放心,在下一定會準時赴約的。」
下午出發前,容四海原本準備著重打扮一番,但左思右想,所謂「女為悅己者容」,她又不是去與情人幽會,何必呢?況且對方是男人,即使她打扮得再花枝招展也不過是對牛彈琴。
與其如此,既然想給未來對自己或許有用的達官貴族留下好的印象,她還不如女扮男裝,挑一件繡著雅致竹葉花紋的雪白滾邊長袍穿算了。
容四海將三千青絲束在腦後,扎了一個干淨利落的馬尾,唯獨額前劉海斜撇過去,若影若現露出微微上挑的如畫眉目,透露出一分中性的帥氣。
如此便算是穿戴完畢了,容四海干勁十足地拍了拍手,最後望了一眼鏡子中的自己,站起身來大步流星地往閣外走,卻在門口處恰好撞上了正要走進來的顏如玉。
喲,此時正是午睡的時間,哪門子風把他刮到這來了?
顏如玉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遍男裝打扮的容四海,問︰「你現在出發?」
容四海點點頭︰「嗯。」听他的語氣,貌似對她一日的行程掌握得挺準確啊。
顏如玉左右看了看,接著問︰「沒有丫鬟跟著嗎?」
「沒有。雪泠還臥病在床,我不想帶其他的丫鬟。」
顏如玉微微蹙眉,似是不太放心,便道︰「那我跟你去。」
容四海毫不猶豫地拒絕了,開玩笑道︰「這可不行,你生得這麼美,傳聞中那三王爺貪愛美人的程度與我對比起來,可謂有過之而無不及。你要跟著我去赴約,豈不是自送虎口麼,不被三王爺搶走才怪呢,我可舍不得啊。」
她的確是不願意帶顏如玉去,畢竟人家三王爺直接點名讓她來銀冬園,並沒有說可以攜帶同伴,保險以見,她還是不要擅自做出決定為好。
見容四海為難,顏如玉想了想,又說︰「那我申時左右去接你回來。」
「嗯,好。」容四海莫名其妙地就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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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初冬季節,奇花異果皆被寒風剝去了華麗盛裝,光禿禿的立在原地,頗有一種繁榮消逝後的無盡蒼涼的感覺。唯有銀冬園中的一樹樹臘梅凌寒獨放、傲霜斗雪,給無際的雪白色中裝飾了數抹點楮的梅紅色。
園中游玩的人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容四海一路沿著石子路走,最後停在了一個小亭內,坐下來歇息歇息。
她的左側有一條小溪,汨汨細流在水底光滑的鵝卵石間滾動,如蟋蟀般婉轉地唱,在明媚陽光的照射下,仿佛圓潤的珍珠。
容四海望著小溪發了一會兒呆,心想自己出來時太過匆忙了,甚至未來得及打听清楚那三王爺的相貌特征,待會兒就兩人算擦肩而過了,恐怕也無法相認啊。
容四海搔了搔腦袋,忽然想起三王爺的名字在皇族四大美男中是排第二的。四個美男的畫像她都曾看過,也把它們的相貌記了個大概,但卻無法一一對號入座。
夙昔日……是眼角一點朱砂痣的那個?還是眉間長了美人痣的那個?抑或是滿臉美人痣的那個?
呸呸呸,滿臉美人痣的人怎麼可能會是美男!
很顯然,容四海的記憶已徹底混亂,想要憑她來認出三王爺已無可能。如今,只能祈禱三王爺曾見過她的畫像,能找過來了。
等待的時光非常漫長也相當無聊,容四海的視線漫無目的地在人群中飄來飄去,最後帶著好奇的陽光鎖定在對面的亭子里,一對男男情侶的身上。
因為距離隔得遠,兩個男子的面容她看得很模糊,但憑身形來判斷,應當都是風華正茂的年齡。
其中,個子略高點的男子一身華貴紫衣,外披價格不菲的狐毛大襖,左手拿著一卷書冊在看,右手……咳,竟然在另一男子的大腿間模索挑逗著。
再看那青衫男子,滿面潮紅地沉醉在紫衣男子的胸懷里,粉唇微啟,吐氣幽蘭,偶爾嬌吟兩聲,看來是情迷意亂了。
沒過多久,紫衣男子似是看完書了,突然將手收回,放在那人的肩膀上拍了兩下,微笑著不知說了些什麼。青衫男子乖巧地點點頭,從他懷里緩緩站起身來,離開了。
容四海抱著看好戲的態度,目光追隨著青衫男子的背影,發現他走至不遠處的一個圓石桌,很自然地在人群中坐下,開始與大伙有說有笑起來。與此同時,一個粉衣少年站了出來,伸手理了理束發的金冠,笑得如花似玉,朝紫衣男子所在的亭子走去。
待走到近處,紫衣男子同樣將他摟入懷里,低下頭不由分說便是一陣纏綿熱吻。直到粉衣少年白瓷般純淨的臉頰上泛起紅撲撲的亮光,紫衣男子才放開他,讓他離開了。
接下來,粉衣少年回到原位,又有一個白衣男子低眉淺笑地走入了亭中,與前面兩人受到了相同的待遇。
容四海看得瞠目結舌,這……這是公開的多人約會嗎?但光天化日之下、眾目睽睽之下……那紫衣男子前手捏捏這個的臉蛋,後手又模模那個的,卻絲毫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未免也太我行我素了。還有他的情人們……聚在一起嗑瓜子聊天,相處得倒真和諧融洽。
總而言之,這就是一群奇葩,一群極品!
容四海的目光在他們身上逗留了許久,也漸漸沒了興趣。只是覺得那紫衣男子的**手段當真厲害,他的情人們無不是白著臉、直著腰走進亭子,再紅著臉、軟著腿走出亭子的。
容四海將視線重新移至清澈見底的溪流中,毫無征兆地張嘴打了個哈欠,頓時「熱淚盈眶」。她向來有睡午覺的習慣,但今天為了三王爺破例一次,只不過那傳說中的三王爺遲遲不現身,她這麼干等下去毫無目的。下一秒所幸趴在石桌上打起了呼嚕,心中暗想自己要是醒來後還沒等到三王爺,就先行回府罷。
奈何她剛趴下還未有半盞茶的功夫,就感覺到背後有人敲了敲自己的肩膀。
她睜開惺忪的雙眼,回頭望去。瞬時,一抹被光圈環繞的華貴紫色搶眼地闖入了視線中。
容四海還未來得及看清楚來人的長相,卻先听得他的聲音如天籟般安靈人心,似溪流般清韻悠揚,無與倫比的好听。
「啊,容姑娘,真的是你!讓本王好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