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的腦袋被那個可怕的事實充斥著，楊笑凡怎麼可能不是小師兄呢？一來，他長得和小師兄那麼像，幾乎就是一個人，二來，他在音樂上果然內行，即使他用腳趾彈奏的不成音樂，可是那不偏不巧就是鋼琴啊！素素覺得心里那麼混亂，一直以來她不斷的告訴自己這不可能是事實，可是現實的天平越來越傾向于事實……素素真的害怕了。
她多麼希望當她推開門的時候，出現在眼前的人不是楊笑凡，她多麼希望是什麼樂器都好，千萬不要是鋼琴，可是……那就是鋼琴，她太了解喜歡鋼琴的人了，因為她就是愛鋼琴的人啊，楊笑凡在听到鋼琴聲的時候，眼里流露的感情不是能夠偽裝得出來的。
素素一直想要回避的問題就這樣赤luoluo的擺在了她的面前，實在是諷刺，可是，小師兄……素素的心猛然抽緊，剛剛的一幕如同電影慢鏡頭一般在她的腦海里回放。眼淚就有些不受控制。
音樂教室的陽光越來越暗，天色不早了，素素呆滯地望著窗外亮起的一盞盞路燈，才緩緩站起身，雙腳早就坐麻了，她才剛一站起來就又坐回到地上，地板的寒氣，透過她的衣褲清晰地傳遞著，她一邊抖，一邊放聲大哭起來，估計這會兒早就沒有人還逗留學校了。她再也無法強忍心里的痛苦。
不，不是，她不是在為自己哭啊，那所有的眼淚都是為了小師兄而流的啊。素素不敢想象小師兄曾承受了多少痛苦，她更不敢想自己剛才所犯下的錯誤對他來說是多大的傷害，素素不敢想象，卻不得不想象，如果是她的話，心里要多難受。
素素慢慢從地上爬起來，她甚至沒有撫平被她壓皺了的衣襟，等她走出校門的時候，街道上早就暗了下來，車燈晃著素素的眼楮，一遍遍從她的眼前飛馳而過，可是她的心里滿滿當當都是楊笑凡離去時眼里那淡淡的無奈與哀傷。即使是傻瓜，也曉得素素剛才說的那些話有多傷人，素素真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一頓，讓心里的負罪感稍稍減輕一些。
她回到家，路婆婆喚她吃飯，她卻像個游魂一樣直接把自己反鎖在了房間里，路婆婆追過來敲打著她的房門，擔憂的聲音穿門而過︰
「素素喲，這是怎麼啦？孩子，你說句話，有啥事你跟婆婆說喲！」路婆婆不厭其煩地喚著素素的名字，她終于不敵婆婆的言語攻勢，打開了房門，不顧一切撲進了路婆婆的懷里哭起來。
「婆婆，怎麼辦啊，我做錯事了，怎麼辦啊……」路婆婆一邊幫她抹著眼淚，一邊心疼地說︰
「孩子，咱不哭，有啥事兒，咱們解決就好了嘛，光哭頂用啊，跟婆婆說你做錯啥事了，婆婆幫你想辦法。」
「我，我說了很傷人的話，還把他摔了……」素素抽噎了一下，路婆婆更心疼眼前這個孩子了，她拉著素素坐到餐桌前面，模著素素的頭︰
「我當是什麼大事呢，咱們先吃飯，婆婆知道素素心好，不管那個人是誰，道個歉就好了嘛，啊？」素素抬起淚眼，望著路婆婆滿是皺紋的臉，「喲！！素素，你這嘴角是怎麼了？怎麼破了？臉怎麼也腫的？該不會是被那個孩子打的吧？」路婆婆瞪大眼楮一臉驚訝。
「？！」素素的眼底是一絲恐慌，「不是的！」
「素素，你跟婆婆說，你是不是受欺負了？」路婆婆板起臉孔。
「沒，我這是，是，自己不小心摔的，一點都不疼。」素素索性趕緊埋下頭扒了幾口米飯，她這才覺發覺嘴角牽扯了傷口，疼得她齜牙咧嘴。
「唉，你這孩子，有什麼也不和婆婆說。」路婆婆往素素碗里添了些菜，起身走到客廳里去了，路婆婆似乎在翻找什麼，還一邊說道︰
「你呀，就是不小心，知不知道婆婆會擔心你呀，還說不疼呢，看你那樣子，就知道疼的不行，快吃飯，吃完了婆婆幫你上藥，敷敷傷口。」
素素趁著這個當兒，趕忙跑進自己的臥室，從抽屜里掏出一把鏡子，她望著鏡子里的臉孔，驚出了一身冷汗。听到路婆婆回來的腳步聲，素素就趕忙回到餐廳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繼續裝吃。路婆婆把一瓶消毒水和棉簽放在餐桌里側的矮櫃上，又朝她晃了晃手中的兩張紙片︰
「喏，你阿姨給我的兩張演出票，她們S大學生的表演，我本來想拒絕的，婆婆年紀大了，受不了那劇場里的吵。你阿姨非得給我，如果你去的話，就叫上個朋友吧，不想去也就不去了，別勉強，你學習也忙。」路婆婆手中果真拿著兩張紙片，並不是那種印刷極好的東西，素素曉得這種演出多半專業性不強，都是些娛樂的表演。但路婆婆的好意她怎麼可能推月兌，何況這種學校內部的東西，也只有路婆婆那在大學里工作的女兒能拿得到吧，也不容易了。素素一邊點頭，一邊接過票，她看到票上寫著的演出時間是明天晚上七點。
路婆婆絮絮叨叨，說吃完飯趕緊幫她用冰敷敷臉，再不快點，素素的臉真要腫的像大餅了。
那一夜，素素很晚才進入夢鄉，冰袋擱在臉上有些難受，嘴角的傷口也疼，可是她顧不了這麼多，醒著的時候，她一直在想著第二天要和楊笑凡說的話，連進入夢里都在說著那句很少從她口中听到的「對不起」。
天還沒亮，素素就爬起床穿好衣服，那天她難得的沒有遲到，變成了第一個趕到學校上課的人，她準備去教室，可是想了想又折回了音樂教室。素素走在樓道里，搓了搓凍得有些僵的手指。
推開門，她習慣性「啪」得一聲摁亮了燈的開關，可是在她轉過臉的時候，身體卻滯住了。
音樂教室一定有人打掃過，地面很干淨，琴凳也擺放的很整齊，素素撩起罩在鋼琴上的布時，還驚訝地發覺，鋼琴的琴身都被擦拭過，表面很光潔，包括琴鍵也是，一般人是不懂得怎樣把鋼琴護理的這麼好的。是誰做的呢……昨天她離開的時候，這里還是一片狼藉……素素坐下來，隨手彈了幾首最近蔡老師安排給她的有針對性的練習曲。
她趕去班級上課的時候，是狂奔去的，才剛坐上自己的座位，上課鈴就響了起來。但即使如此，還是有不少同學向她投來好奇的目光，她沒有抬頭，索性當做什麼都沒看到，可是這根本不可能，魏曉軍一見她嘴角上的傷口就開始壓低聲音和她說話︰
「林晃下手怎麼這麼狠，昨天你和她到底發生什麼事兒了？」素素冷冷瞪了他一眼︰
「我沒有義務滿足你的好奇心！」
「我沒猜錯的話，是因為楊笑凡吧！」魏曉軍已經不再看著她說話，因為老師已經進了教室，他裝出認真听課的樣子，壓低聲音，嘴巴的動作也放小了很多。
「……」素素眼楮瞪得更大，瞳孔里似乎在冒火。
「你別這樣看我啊，我听到林晃和那幾個女生的對話了，她們真過分。」
「魏曉軍！！上課的時候專心點！」老師丟過來一根粉筆頭。
「哦，可惡，那妖婆怎麼看出來的！」魏曉軍有些懊惱，素素憋著笑，差點缺氧。然而，她的目光不偏不巧放在了楊笑凡的身上，她便一點也笑不出來了，他今天穿了件純黑的立領外套，素素是第一次見他穿黑色，感覺好像看到了另外一個她所不認識的人一般不真實。
素素挨了一整日都沒有勇氣走過去，楊笑凡也一整天都沒有回頭看過素素一眼，倒是林晃，多次用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著素素，一副勝利者的模樣，一想起這個，素素就有些心煩意亂起來，可是她已經習慣了沉默。
下午放學的時候，素素故意跟上楊笑凡的速度，她以前沒有這樣觀察過他，此刻才感覺到他的生活，其實挺難的。他要把書放進挎包，需要把包放在桌子上，然後用右腳的腳趾夾起書本一本一本放進去，左腳則需要撐著包，他身體的柔韌性已經很好了，可是要用腳把包挎過脖子，還是有些困難，他的身體彎曲得非常辛苦，而且他要花比別人長的時間去做相同的事情……素素一邊胡思亂想，一邊低頭整理自己的東西，可是她心神不寧，也緊張得幾乎要窒息。這是她道歉的最後機會了。
素素跟在楊笑凡的身後走出教室，她一路跟著他，可是他並沒有走向熟悉的車站，素素蹙了蹙眉，卻一直跟他往一個未知的目的地走去，那些經常同路照面的同學，幾乎看不到身影了。
楊笑凡走進了一間藥房。他並沒有進去很久，甚至一瞬間就出來了，素素沒想到他會出來得那麼快，更沒來得及躲藏，就被楊笑凡抓個正著。少年看到素素先是有些驚訝，之後很快就恢復了面無表情，他避開了素素的目光，似乎在猶豫要不要跟素素打這個招呼，可是他已經停下了腳步，沒理由什麼都不說就離開。
緊張的素素，根本就來不及反應，她沖過去，鞠了一個超過九十度的躬︰
「對不起！！我為昨天的事跟你道歉！」她的聲音很大，可是其實她的心里直發 ，根本不敢抬頭去看楊笑凡的反應，這樣的姿勢保持了好久，她等得心都快從腔子里跳出來了，才听到那好听而又熟悉嗓音︰
「你又沒做錯什麼，道什麼歉啊……」他的語氣很輕柔，帶著些許認真。
「唉？」什麼樣的回答素素都有預想過，可萬萬沒想到這個，她驚訝地瞪圓眼楮望著楊笑凡，可是楊笑凡卻眼光閃爍，有些緊張，他微微側著頭，眼光放在某個素素觸及不到的點上，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是我不好，」楊笑凡鼓足勇氣望向素素的眼楮，「我並不知道音樂教室其實很少有人去，一直都是你在負責，昨天下午回家遇見蔡老師的時候才知道的……」可是他又突然沒了底氣︰
「你沒錯，我不該用腳去踫琴鍵，你會介意也正常，我知道一般人都會介意的……」他的聲音的語氣看似毫無波瀾，可是卻隱隱透著顫抖。素素的心跟著他的回應越抽越緊，正如她所料，楊笑凡果然是誤會了她的意思，她並不是那樣想的，只是當時一時沒法接受楊笑凡是小師兄的事實，所以才……
「對不起，我說得那些話，並不是你想得那樣……」素素覺得自己的解釋顯得那麼蒼白無力，反倒有些越抹越黑的意味，她心里難受極了，十根手指跟她的表情一樣糾結在了一起。
「我，我是因為別的原因……才，才沖你發火。」
「別的，原因？」他雖然依舊蹙起眉頭，可是眼神卻是在詢問。
「我能不能，不說？」素素抬起眸子望著楊笑凡，觸到他微微受傷的目光，她有些急切，「我是說真的呀，我，我真的不是介意你用腳踫了鋼琴的，我，我……」
「嗯，我知道了。」楊笑凡點了點頭，「你是特意在這里等著我，跟我說這些話麼？」他唇角有一抹淡得幾乎抓不住的笑，可是這足以令他的表情柔和起來。素素臉頰有些燒灼，她還有些慌亂︰
「啊，那個，」她猛然想起什麼，抬起頭瞪圓眼楮，「這麼說，今天是你清掃過音樂教室了？」素素的心忽然抽緊，她差點又忘記了，楊笑凡是沒有雙手的，就連他們班級的值日表格里都沒有楊笑凡的名字，她有些後悔自己的心直口快，因為從早上開始，她就在懷疑這是楊笑凡做的了，這一會兒，她月兌口而出，卻又欠了思索。
「嗯……因為昨天，我的關系才把那里弄成這樣，所以我就早起了些……」楊笑凡眼里懷有一絲歉意。
「果然是你！！」素素驚訝地張著嘴巴，「可是，你怎麼掃地啊？」這回她是真說錯了話，她想挽回，卻來不及了，但楊笑凡並沒有因為這個問題露出為難的表情，他淡淡地笑著︰
「雖然做起來有點慢，但我也做得來的。」他的表情很溫和，一點也沒有慍色，這讓素素著實輕松了些，「快點回家吧，不早了，冬天天黑得早。」素素抿著嘴巴笑得有點傻氣，她用力點了點頭，便跟著楊笑凡的腳步往熟知的車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