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利亞很意外，檢查並不嚴謹，在城門冒著救命恩人殺人的目光把所有的資產塞給守衛後，很輕松的就進來了，接下來的一切都十分順利，魔法材料店的式微還有耳邊隨處可以听到的禱告告訴她這確實是教會地區，但是，和她想象中的嚴防死守並不一致，至少，她很輕易的就避開了。
要知道，她現在除了裝盲人，並沒有做什麼，她甚至沒辦法自己走路。
「天吶~偉大的聖父也會死嘛？」
顯然身邊天天在貧民區做‘生意’的女人消息並沒有那麼靈通，殺人凶手——瑪利亞淡淡的說「任何人都沒辦法逃避死亡，這是條真理。」
她的手感告訴她，一切那麼真實，她十分確定保利三世死于薔薇匕首之下。
「好了，現在不是關心別人的時候，你應該扶穩我。」瑪利亞在決定讓眼前之人照顧自己之後，言詞漸漸多了以往的威信「我們的當務之急，找間安靜的屋子，我需要以下藥劑，你記好了。」
「那些藥劑真的……」
「謝謝關心，但是我不喜歡神術治療。」挑挑眉「最主要的是，我們的資金顯然不足以找太好的牧師，不是嗎？」。
對方看向鼓鼓的錢袋，重重的點頭，瑪利亞滿意了，她可不想因為白痴般得理由被抓住，雖然在城內到處都能听到所謂的小道消息，她的名字更是被無數人咒罵，但是，外緊內松呢，教會對她的逮捕強度甚至不如以前。
瑪利亞忍不住猜測，到底是哪一派的上位導致的這個結果？
貝塔？算了，自己殺了教皇後，他們在短期內能不出事就不錯了，更別提影響教會，之前最反對自己的主戰派查理主教顯然也不可能對自己如此重拿輕放，加利亞西？
真該死那家伙到底在干什麼？要說他沒有陰謀瑪利亞寧願相信他是個神靈的腦殘粉
不，說不定她才是腦殘？要不然怎麼會毫無察覺的被人控制？
越想就越瞧不起自己。
直到三天後，瑪利亞才發現，以她的高標準瞧不起的對象大有人在，只不過她傲慢的把瞧不起也提高了標準，也就是說，瞧不起你至少說明我還瞧了你一眼，有些人，根本不值一看。
「呵~你還真是沒用呢。」盲女的表情無比美好，口中的語氣卻薄涼的嚇死人，半身依靠在門邊，悠閑的簡直不像剛面對過一個混混席卷過一般。
「閉嘴你懂個屁」女人把收拾到一半的瓷器碎片再次扔到地上，終于粉身碎骨了。
「先別亂發火如何？畢竟，我不是你發泄情緒的垃圾桶。」打了打哈欠「我雖然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是那個男人向你要錢，不是嗎？」。听到對方濃重的呼吸聲，又加了一句「他還打你，這已經超越一個男人最惡劣的底線了。」
「你的眼光，比你的命運還糟。」
女人顯然本意是想克制的，可是盲女太擅長惹人生氣，實在顧不得衣食父母這層關系，硬邦邦的直接說「關你屁事滾回你的房間，你個廢人」
室內驟然安靜了。
半響，女中音才悠悠的響起「不關我的事？親愛的室友，你似乎忘了，你讓我滾的房間，房租是我掏的，你的男人砸碎的家具，是我買的。」
聲音帶了點危險的意味「最關鍵的是，在半個小時前，我甚至不知道這個人的存在，更不知道他是如何找到這里的，難道，你不需要解釋一下嗎？」。
女人自知理虧，但剛經過一些糟糕的事情後，面對質問實在是讓人不舒服，加上因為對方身體狀況的不理想不自覺帶上的輕蔑，惡狠狠的說「就算我解釋了，你又能怎麼辦呢？哼~你連上廁所都要我扶著。我沒有搶過你的錢給他，你就該謝天謝地了」
出乎女人意料的，盲女並沒有生氣，而是露出一個堪稱美妙的微笑「當然，我十分高興，雖然有一些不幸的過程，但事實證明了我的眼光十分正確，你值得我信任。」
女人第一次發現對方還有著溫柔的一面「還痛嗎？需不需上點藥？雖然我沒什麼力氣，但是抹藥還是可以做到的。」
突然間，一種莫名的委屈就涌了上來，她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職業更是得不到別人的尊重，她甚至是以一種麻木的姿態接受了這些，包括生活的艱辛，世人的白眼嘲笑，她可以放|蕩的對著唾罵她的人媚笑，但是，一丁點關心都不行。
一丁點都不行。
她可以對所有虎視眈眈的人張牙舞爪，但一丁點關心，就足夠瓦解她的堅強。
盲女之前的薄涼只是令她暴怒，但是一句‘還痛嗎’就讓她淚如雨下。
「嗚對不起，我知道他是個人渣但是，但是……我和他在一起太長時間了，我只是想告訴他我在哪，我沒想到嗚……」
瑪利亞閉著眼，听著對方的抽泣聲，露出無懈可擊的笑容「沒關系，放輕松，慢慢說。」
「他就是個爛人一個人渣混蛋」
不不不，我所認識的某個混蛋還做不出打女人的事情呢，雖然心靈上的羞辱他從不手軟。
「我們從十幾歲就在一起了，他以前不是這樣的」
人都是會變的，傻姑娘，你明明身處的環境沒有那麼單純，為什麼非要在重視的人身上心存幻想呢，難道是女人的通病？
「當他每次搶走我的積蓄，打我後，我不是沒想過離開他，但是，但是他事後總會道歉，他會哭著和我道歉，痛罵自己的行為，立志明天就去工作，不再沉迷于賭|博和毒|品……說愛我。」
阿拉，可是他並沒有改過啊，那些抱歉和愛戀，也不過是說說而已的程度，傻蛋，還不明白嗎，真的愛你珍惜你，怎麼可能會讓你過著比沒有他更糟糕的生活呢。
「你不明白，你真的不明白，你不是我不會明白的，他不是個上進的好人，但是，他的本質，最多是個混蛋，他並沒有壞到骨子里，就算最糟糕的時候，也從沒打算賣掉我或者拿我抵債，賣妻賣女這種事在我們那並不少見，可他從來沒有這麼做。」
一句一句的‘你不明白’，似乎真讓瑪利亞困惑了，話中的維護之意讓瑪利亞安撫的動作越來越輕柔。
「他沒什麼本事，也從沒打算認真學點什麼，對生活壓根不尊重，可是出奇的認為自己十分了不起，在我面前總像個大爺樣的，哼~居然真認為他有多了不起嘛？要不是靠我賣身的錢，他甚至活不下去」
「當他偶爾賭贏的時候，也會送我一瓶最便宜的香水，說我要是打扮打扮能比城里的小姐還漂亮。喝多時也會和我描述以後的生活，總之他發了財，然後我們能住到平民區，我也不用再做那樣的工作，孩子甚至還能送到教堂里當上個大人物，雖然我太他**的清楚醒後他根本不會記得自己到底說過什麼。」
復雜，那麼復雜，愛著，又瞧不起，太明白自己的愛人到底是個什麼貨色，這一點都不夢幻，不是王子公主般得童話，連他的閃光點都是對比其他最壞的地方才月兌穎而出，可是，就算如此，也沒辦法離開。
「其實他也是有骨氣的，我愛的人，在黑道威脅的時候，寧願自己的手指被砍斷，也不會去做傷天害理的事，你或許認為這是膽怯，連殺人的勇氣都沒有，是的，他連唯一能做的小混混都不敢盡職，但我就是該死的愛著這麼懦弱又愚蠢的男人」
女人痛哭著，說不上是解月兌還是認命，嚷嚷著對方所有的缺點，又承認著自己偏偏無法離開那個人，不是因為出色的外表，不是因為比自己更好的家境，不是因為溫柔體貼待自己如珍寶，對比所有世人所制定的愛的條件都如此荒唐。
「反正，他是個人渣，我是個ji|女，這不是天生一對嘛？我們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從來不受人祝福我們遭人唾棄，沒人瞧得起，我們就是社會最骯髒的爛泥。」
「他拿走我的錢，打我，從來不尊重我，他沒本事還自以為是，唯一的情話也是在喝醉後，他自己永遠不知道的情況下。」
「而每次，只要他事後道歉，我就會原諒他。」
「明明都是他的錯，而我連自己的生活都不能保障，明明是個下濺的娼|ji，偏要學好人家的女孩玩感情，還找了個這樣的貨色」
「哈哈哈……哈哈嗚……嗚嗚我，我真是太可笑了。」
瑪利亞面對著好像快發瘋的女人，居然十分順從的點頭附和「沒錯，太可笑了。」
女人抽泣著發出一個響亮的鼻音，又像是嘲諷又像是反對。
「可是。」瑪利亞微微皺眉「可是，就算是這麼可笑，你也沒打算停止，不是嗎？」。
對方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抬頭望著這位她從來不認為會理解自己的人，或者說，瑪利亞的不屑雖然不明顯卻也沒有刻意隱藏，以她生活環境所賜予的敏感並不是沒有發現，當情緒發泄理智回歸後她並沒有指望能得到真正的理解，反正，那些沒有經歷過的人無關痛癢，當然能風輕雲淡。
「說實話，我剛剛是很瞧不起你的，因為……」瑪利亞停頓了一下「原因你懂的。」
女人臉色變黑「這還真是大實話。」
瑪利亞輕笑「不過听你這麼剛才的話，可見你並非看不破，也沒有自欺欺人，只是，因為太明白對方，也明白自己，做出了選擇而已。」
「當然，這個選擇的愚蠢暫且略過不提，但是，我十分喜歡你的態度。」
女人哭笑不得，又是愚蠢又是喜歡，真讓人不明白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認為人會落到什麼地步，究其原因，還是自己的原因，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但最討厭的，就是口口聲聲說自己只是被逼無奈的人，對自己太不負責，也把別人都當了傻子，不管你的處境多糟，只要是自己做出的選擇，並且不後悔，那就不可憐，也不可笑。」
瑪利亞垂首，笑聲短促「真正可笑的，是我。」
連什麼時候做出的選擇，到底是誰在控制她，導致落到這個地步都不知道。
她還能再可憐可恨一些嗎。
「哈~什麼？你可笑？你隨身的衣服就夠我出賣身體尊嚴半年的錢，大小姐，雖然我不知道你之前到底過著什麼樣的生活，但是在我看來，你現在的生活也沒有我記憶中的悲慘，比起那些吃不飽穿不暖的人，你差遠了」
女人顯然被瑪利亞一句‘自己可笑’的話惹毛了「你知道幾年前的那場大旱嗎？我親眼見過那些流亡來的難民在城外進不來，到最後，因為殘存的認知，兩家間會互相交換孩子，你以為那是為什麼」
瑪利亞知道，怎麼會不知道呢，那場大旱，她利用旱災刻意挑起民變，逼迫教會簽署《和平協定》，那些易子而食的災民，帶給她眾貴族的贊美和無上的名望。
「這幾年的戰爭，誰家沒有死過人？我前街的裁縫，他的兒子才14歲就一級斗氣，所有人都夸，我們都認為是貧民區即將出現的大人物，參加與恩斯特的戰爭後連個消息都沒有，什麼未來的大人物，哈只是不小心死于恩斯特魔導師追捕紅眼魔女的大型魔法中，神父們說那是誤傷，連戰死都不算你知道嗎？一分錢都沒有給裁縫」
「就算去掉這些，那孩子才14歲啊」
瑪利亞太清楚了，畢竟一開始那就是她的打算，利用追捕之名殺害教會軍的有生力量，也因此，她得以和兩個魔導師交換魔法心得，助她良多，讓她進階10級，以20多歲的年輕之身終于進入高階職業的中段，獲得無數人稱贊天姿絕艷。
「還有那些被‘以夜之名’抓去的人，真是天殺的酒館里天天酗酒一攤爛泥般的老人，他以前可是教堂的守衛啊，可是，後來一次消滅異端的行動中，親手把被抓去變成僵尸的女兒斬成五段，那是他疼了一輩子的女兒啊」
瑪利亞都知道，因為‘以夜之名’大肆復出，就是在她的勸說之下，而為了制造更多的混亂，那些死靈法師把一個村子的人都變成亡靈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她還提供了幾個上古魔法，因此得到支持，甚至活活坑騙掉教會的聖女，改變了戰局，得到女王封伯爵的承諾，若不是後來的事，她的未來將一帆風順前程似錦。
「在這些人面前，你憑什麼認為自己可憐倒霉？你的不幸對太多人來說都是幸運，不知道有多少人寧願散盡錢財，甚至自己殘廢，而不是變成那樣子」
瑪利亞的笑容越來越難維持，對方所知道的悲慘人生，她或多或少都要負上一部分責任，而她也因為那些人的悲慘獲得了好處，一步一步走上別人難以匹及的高處。
她終于在世上另一個瑪利亞口中明白了，自己到底是做了什麼選擇，落到這個地步。
所以，成王敗寇，她沒有什麼可笑可憐的。
這一切，從一開始不就很明白了嗎，咎由自取罷了。
她被人控制，就和無數次她操控別人一樣。
她失去力量權勢，可是還有更多人因為她失去性命。
她身處困境，卻被帝國拋棄，因為她從來沒有真心實意的打算改變那個國家，她依靠國家的動蕩鋪就自己的金光大道，也必將因為國家的難處被舍棄。
她不敢和任何朋友聯系，她的不確定只是因為在同樣的情況下，她無法保證自己的行為，而同樣的，她很少和身邊的人講述自己的計劃，她的友人生怕自己並不是幫助而是魯莽。
她從不認為這個世界的家人真的是她的家人，安爾特因她而只剩維斯法爾一人，所以她落魄時帝國內沒有家族願意冒險為她進言。
她的感情更是一團糟，最愛她的人因她的而死，而她自責于自己居然並不後悔，連雷歐這麼混蛋的人都能比她更真心。
瑪利亞突然笑出了眼淚。
這一切，咎由自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