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斯特?貝塔,我將指你為王。
「菲利普大人,您真是一名君子。」
「菲利普閣下?我從沒見過那麼優秀的貴族。」
「您太善良了……真的太善良了。」
耳邊總是充斥著這樣的說法,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一個共識了呢?
斯特林?菲利普。
有些人的人生,注定是讓人羨慕。
什麼都不用做,就是人生贏家。
其實菲利普一直覺得自己什麼都沒有做,然後因為姓氏別人就把他推上了高位。或者他真的比別的貴族正直一點,沒有那麼仗勢欺人,再加上不希望看到別人因他難堪,然後就成了有名的君子。
其實,菲利普只是做到了一個人最基本的禮貌和善良。
但是,對比其他貴族,他就成了君子。
他少年時,沒做什麼,然後就獲得了偌大的名望。
青年時,因為不被期望的愛情落入了低谷,接著就是一干強勢的友人,瑪利亞替他攬到第一次軍功化解了家族的失望,雷歐硬是憑著自身的爵位消除了靠繼任時社交場上不利于他的傳聞,珍妮舍棄了十數年的暗戀以自己的婚姻為他的繼任消除了隱患。
而後,他獲得了國際上很高的評價,作為年輕一代最出色的一名外交官,身段柔軟,長袖善舞,等等贊美鋪天蓋地而來。
可仔細品來就會發現,他的一生到目前為止,一直都是被選擇。
他想要得,從來沒有得到過,他想選擇的,每次都被制止。
他一生的榮辱,全是別人所促成,這個別人包括友人、親人、下屬甚至國家,所謂別人,就是唯獨沒有他自己。
自從少年時的某個午後,他懵懵懂懂得知了自己的感情後,明明心是被喜悅塞滿的,卻再沒有期待被原諒。
現在,他獲得大部分人夢寐以求的名譽聲望和身份。
只是,那個午後暗自害怕不安又雀躍的少年,再也沒辦法對愛人坦然。
果然,他注定無法被原諒。
「菲利普閣下,安爾特伯爵和令妹似乎感情很好啊?」
眼前的人話語中帶著貴族那種模糊又狡猾的暗示,話說得自然漂亮,可心中到底期待著什麼菲利普非常明白。
「過獎,維斯法爾在我在年幼時就是良友,安爾特伯爵夫人和珍妮更是閨蜜,一起去安爾特城堡避暑也算是我們幾個之間小小的傳統,只不過我沒有那麼超月兌,只好留在帝都恭迎王子殿下歸來了,真是慚愧。」
圓滑又點滴不漏,明面上的一切都那麼漂亮,菲利普也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如此有天賦。
這邊應付完對安爾特有意見的人,這邊又來了位對薔薇領地不死心的。
「啊~斯特林伯爵貴安,不知道最近有沒有那位背叛者的下落,這次王子殿下回來後總可以反映一下了吧,帝國對待叛徒可沒有那麼優待。」
帝國雖然對瑪利亞的事情表示譴責,可對瑪利亞的處置卻一直沒有確定,這讓那些眼紅薔薇商業協會和薔薇港口的人如何是好。
所謂的外交,不是簡單的圓滑就可以的。
菲利普俯身一笑,輕聲道「這要等雷歐回來了,據說他在執行王子的某項任務,這次能平安無事也多虧了他,畢竟,薩利安家族在薔薇港口一直都有股份。」
點到即止,態度溫和,可威脅指點卻哪個都不少,誰說他是謙謙君子不會仗勢欺人了?
雷歐那麼惡劣的名頭不用簡直可惜了,身為他的好友,簡直是信手拈來。
菲利普輕輕抿了一口香檳,背景好像有大朵的百合花盛開,似乎隨手不經意就化解了那些敵意和窺視,還偏偏讓每個過來打探的人都有如沐春風的感覺,明明被拒絕,又一點不令人討厭,難怪那麼多人贊譽。
相比較下,雷歐就不同了,如果敢有人如此,就算只是隱晦的試探,雷歐也絕對會另找機會把那些伸出來的手剁了。
所以,菲利普被人稱為謙謙君子不是沒有原因的。
如果知道結論是這個,菲利普就又要笑了。
他的人生一直是被幫助,被選擇,被贊譽,而這次,他也想幫助那些一直幫助他的人,他也想選擇一次可能不會被贊譽的道路。
又有人過來了,菲利普再次露出溫和的笑容,氣質皎潔直照人心,隨口打發著那些試探。
心中想得卻是——其實,我真的沒有那麼好。
「王子殿下,這次真是太了不起了,不但教化了教會那些不知所雲的家伙,還令他們元氣大傷,帝國以您為榮。」然後又小心翼翼的說「不知道您什麼時候覲見女王陛下呢?」
不知所雲?教會高層可比你這個連馬屁都拍不好的人聰明多了
貝塔再嗤之以鼻,表面卻連眉毛都不抬一下。
「您不知道啊~這個月,您還沒回來的時候,靡菲斯特爵士……」意猶未盡的等待詢問。
貝塔偏不如對方的意,不過心里卻又暗自思量,最近那道王令早已經在貴族里面掀起軒然大*,無非是很早以前維多利亞和瑪利亞就和他說過的,收回貴族在領地上的司法權和征稅權。
其實貴族只要沒有了在領地上制定法律和稅收的權力後,再加上早就收回的軍權,那麼就只有慢慢被削弱的份了。可是,維多利亞選擇的時機實在不大對,畢竟,頒布的時候帝國尚沒有議和,國際形勢不穩,這給了那些不滿的貴族太多機會。
貝塔沒心情听那些不怎麼新鮮的馬屁了,急急的回宮,就如他所設想的,維多利亞躺在床上,臉上帶著病態的蒼白,嘴唇沒有絲毫血色,臉頰消瘦的厲害。
同時還有著一股令貝塔心驚膽戰的氣息——死亡的氣息。
「——母親為什麼沒有通知我,您現在……」
「……咳咳」維多利亞還沒來得及說話就咳嗽不止,身邊的靡菲斯特爵士立刻送上手帕,熟練的遞上藥劑和清水。
看到手帕上的血跡,貝塔在外的翩翩風度消失了,似乎又回到了年幼,變回了那個幼稚的小鬼,沒有一點用卻固執的叫嚷著「你算個什麼東西母親病得這麼嚴重你怎麼敢不通知我你怎麼敢如果不是我要求覲見你打算什麼時候說?你不過一個爵士居然敢隱瞞女王的病情……」
「夠了」貝塔還沒來得及發泄的話被維多利亞一聲制止,同時對室內的僕人說「你們都出去。」
等到屋內只剩下靡菲斯特爵士和貝塔,才接著說「不要無理取鬧了,你明知道這是我的意思。」
貝塔不服氣的坐到床邊,倔強的說「不,您肯定不會隱瞞我什麼,肯定是他蠱惑您的,我就知道」
大概沒幾個孩子會對自己母親的情夫有什麼好感,就算是一向表里不一的貝塔,平時雖然對靡菲斯特爵士一副尊重的樣子,可真到出事的時候,卻立馬露餡了。
「你呀……咳咳~」維多利亞露出一個充滿寵溺的笑容「我倒不知道你往常有那麼大意見。」
貝塔還待再說,維多利亞的笑容卻帶著苦澀「你並不是不懂的,我的好孩子,你明白的。」
貝塔早不是什麼好孩子了,但是他固執把一切責任推給靡菲斯特,因為如果是維多利亞的意思——隱瞞病情再加上時機不對的王令——這樣的情況對貝塔來說太恐怖了。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貝塔突然的就把頭埋在自己胸前,聲音顫抖的重復「不對的,不應該是這樣的……」
「咳咳咳咳咳……咳咳」維多利亞看到貝塔如此發出更劇烈的咳嗽聲,拉過靡菲斯特和貝塔的手,收斂剛才母性的笑容,嚴肅的說「听著」
「恩斯特?貝塔,我將指你為王。」
此時的維多利亞不再是病重的母親,而是自知命不久矣的君主,她對靡菲斯特如斯說「我相信你,又不相信你,原因你明白的」
靡菲斯特成熟俊朗的面目上露出一個理解的苦笑,當初是他送她上王位,也是因此,失去了她的信任。
「但我現在只能相信你,貝塔你听著——這是命令,我要求你信任靡菲斯特,他擁有著治國的才華,也有著陰謀家的危險,我要求你信任他的才華,制約他的危險。」
維多利亞說完後再次看向靡菲斯特「我希望你,讓貝塔成為比我更好的君主。」
「讓他明白帝國的前程是如此渺茫,民眾的生活是如此疾苦,而貴族的忠誠,又不是那麼應所當然。」
「當你給予他們好處,讓他們可以高人一等,隨便掠奪財富時,你就是最明智的君主。」
「當你制約他們,不再令他們擁有特權,哪怕是為了他們以及國家著想,也是最嚴酷無能的君主。」
「咳咳……」
維多利亞的情緒十分激動,從而咳嗽不止,但靡菲斯特知道她此時要的不是清水和藥劑。
「我會以生命來熱愛您所熱愛的國家,以所有的才能和忠誠輔導王子陛下,至死扞衛您的理想與榮耀。」
靡菲斯特單膝跪下,誠懇又悲痛的說道「我保證,我的女王。」
「咳咳……哈咳咳哈哈」維多利亞發出不甚清晰的笑聲「我的榮耀?」
「女王?恩斯特?維多利亞,我大概也猜得出歷史會如何評價我,不光彩的政變上位,在位時窮兵黷武,理想派的改革失去大部分貴族的支持……死于士兵和貴族的怨恨。」
「咳咳」
維多利亞咳出大灘的血跡,臉上帶著不自然的光彩「給我止痛劑,讓我去死吧。」
「母親」
貝塔緊緊的抓住維多利亞的手,再也克制不住的流出眼淚「誰敢這麼說我不會讓他們詆毀您,您在我心中就是最偉大的君主,最偉大……請您……別留下我一個人。」
維多利亞撫模著貝塔的頭發,目光卻透過了貝塔,看向未來「歷史自然會給我最正確的評價,我相信著,也不會後悔,知道嗎?只要你按照我的理想,接著走下去,改變帝國的命運,我自然就會得到應有的評價。」
「恩斯特帝國,就交給你了。」
「……母親?」
維多利亞猛地回頭,盯住貝塔,一字一句的說「但如果你敢沉迷于權力,失去對國家的理念和熱愛,為了自身享受縱容那些蛀蟲啃噬帝國的根基,放任帝國的墮落。我絕對不會原諒你。」
維多利亞如此嚴肅的話語,一時讓貝塔說不出話,他一直都知道維多利亞擁有著偉大的理想和遠見,可他從來不知道,他的母親,愛這個國家愛得如此深沉,竟遠遠超過一個母親對兒子的愛意。
「我……」
維多利亞沉默著,不理會貝塔可憐巴巴懇求母愛的眼神,心中不停的思考著,如何穩固她所設定的改革和道路。
良久,才緩慢的問道「雷歐沒跟你回來?」
貝塔遲疑著,維多利亞了然的笑道「和瑪利亞不無關系吧。」
「老師她……其實這次幫了我很多,甚至還來地牢里……」
「我知道。」維多利亞閉目,心中回想著和瑪利亞的相處。
一開始,她是自知命不久矣無心問政的公主,但為了不斷衰落的帝國又忍不住尋找人才,無意中,瑪利亞就進入她的目光。
後來,她是失去摯愛的弟弟君臨天下的女王,而瑪利亞是最了解她理想的臣下。
到現在,她是即將去世的君主,而瑪利亞,是她名下的背叛者。
而中間,她們曾經是共同心懷大志,雖然瑪利亞一心是為了自己,而她是為了帝國,她們目的不同但目標相同。也曾經瑪利亞走私她負責消除影響,還有,她會那麼憐惜瑪利亞在前進道路上的失去的所有,因為她看到另一個不斷失去的自己。
她們是同盟,是共犯,也曾經在某些時候,在對方身上看到了自己。
她們都不是等待丈夫回家,坐以待斃,以夫為貴的女人,她們不管原因是什麼,最後,只能靠自己,走向華貴王座的同時不斷失去那些以為不重要的東西。
可奇怪的是,她從來沒有堤防過瑪利亞,明明知道在後來她們的目標其實已經不一致了,也明明知道瑪利亞的性格不甘于平庸,更清楚的知道,瑪利亞曾經伸手可得的幸福,間接或直接的因為她而失去了。
這就是最奇怪的,她從來都沒有真正防備過瑪利亞,而瑪利亞,也從來沒有真正怨懟過她。
回憶到此為止,維多利亞睜開眼楮「我只相信她。」
「瑪利亞,她從來沒有真正敬畏過我,你們,我或許在你們面前還有其他身份,也或許其他身份對你們來說更重要,但只有瑪利亞,她明明是把我當女王的,卻從沒有真正敬畏于我。」
「除了她,沒有人敢這樣。」維多利亞重復著「只有她。」
「而我也曾經答應過她,讓薔薇花永遠在恩斯特盛開。」
維多利亞看向靡菲斯特和貝塔,突然就開始懷念那個從來沒有敬畏過她的瑪利亞。
然後,女王命令著「那紙筆,把我說得記下來。」
靡菲斯特手隱隱發抖,卻一直堅持著。
「謹以恩斯特?維多利亞一世之名。」
「在此任命。」
「安杜馬利西家族的靡菲斯特,為大學士。」
「安爾特家族的瑪利亞,為薔薇伯爵。」
「在我死後,兩人對為御前會議終身成員,吾兒恩斯特?貝塔繼位後如若違叛帝國意志,逆行倒施,御前會議擁有對國事的否定權。」
說完後維多利亞的全部力氣好像都用完了,拿起筆簽字後,聲音很微弱的說「我的孩子,絕對的權力只會造成絕對的腐敗,不要怨我,請成為一個比我更好的人。」
貝塔使勁的搖頭。
維多利亞輕聲說「這是你們三人三方面的制約,君主無情,我相信你們每個人,但君主不能單純相信任何一個人。這一點,你也要記住了,我希望你相信他們的才能,但不要愚信任何一個人,也不要憑著感覺就感情就單單否定或認同一個人。」
「不管這個人,是你的老師,還是你討厭的爵士。」
「你將是君主,你的愛與恨將給與帝國,而不是個人。」
維多利亞交代完國事,最後才是私事
「請記住,我永遠愛你,我不是好母親,但我愛你。」
「還有,讓瑪利亞趕快回來,告訴她,我從來都沒有怪過她,以及,我一直很感謝她為我的付出,是為我,而不是帝國。」
「我的葬禮一切從簡,國庫實在不充裕,就說這是我的命令,不需要剛繼位的你背上薄涼的名號。」
最後,維多利亞才露出一個深深的笑容「出去吧,我的孩子,你不應該看到這一幕。」
貝塔再有萬般不舍,也抵不過維多利亞的堅持。
等貝塔出去後,維多利亞看向靡菲斯特,靡菲斯特體貼的坐到維多利亞身邊,握住她的手,明明在最後的短暫時光里有太多的話想說,可最後卻吐出「我的女王……」
「請叫我維多利亞吧。」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根本就是雷歐那種公子的類型,可後來,從什麼時候開始,你似乎變成了我的心月復,我的大臣,開口是公主陛下,閉口是女王殿下。」
「我有太多的遺憾了,如果……如果。」
維多利亞從很早就知道自己只能活這麼久,可她冒著失去愛人弟弟甚至生活和自我才獲得讓帝國改革的機會,時光卻又如此快速。
她早亡的母親和後來變得獨斷的父親,她礙于身份下嫁的丈夫和沒辦法在一起的愛人,她還沒有成長為王者的兒子和日漸西山的國家。
維多利亞的目光開始渙散,她好像變回了少女,那時候,母親還沒有去世,父親也英明果斷,弟弟依賴著她,還有一個人,第一次見面時就帶著赤|果的目光,只是男人看女人的目光,不禮貌的調笑「你就是……維多利亞?」
「我還有很多遺憾……如果……」
人生若只如初見。
「……維多利亞」
靡菲斯特舍棄了君臣的禮儀大聲喊著愛人的名字,可是,對方听不到了。
遠方。
剛剛步入蠻荒之地的小隊中,瑪利亞突然跪倒地上,幾人立馬上前「瑪利亞,怎麼了?」
瑪利亞渾身發抖,不明所以的說「不知道,可是,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