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尋嘆道︰「皇上旨意,蕭尋豈敢不遵?只是蕭尋萬分不解,此事……」
「如果我不遵呢?」
歡顏打斷了他的話,原來哆嗦的身形像被什麼拉住般挺得筆直,——像一截枯木冷冷地豎在荒涼的草地間。
而她的神情也在瞬間荒涼。
曾如寶珠流輝的剪水雙瞳,像被一把火燎光野草的荒原,冷而清寂里,是不甘不願的倔強和憤郁茆。
李隨微悸,卻依然笑容滿臉,說道︰「姑娘若再不從,便真是把錦王往死路上逼了!」
蕭尋駭然道︰「難道是錦王……錦王……」
話未了,歡顏忽然高聲說道︰「他不會!他不會……」
她不會把她的知言往死路上逼,正如她的知言不會把她嫁給別人。
知言,你別忘了,若是把我嫁給別人,需用你做陪嫁。
用你,用你的心,用你的情…蚊…
我到哪里,你便該到哪里,才算不負了我的情,才算不負了你的情。
從南疆到北漠,萬里河山,千里煙霞,那麼多的美好風光,那麼久的悠長歲月,等著我們去賞,去惜,去贊嘆,去留戀,去印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腳印。
你不許忘了自己的許諾,不許,絕不許……
恍惚看到許知言清淺含笑的面容,恍惚看到了他眸中流動的光彩,恍惚看到他素青大袍,衣袂飄飄向她走來,輕輕地說道,我們會有一個盛大的婚禮,生一對粉雕玉琢的漂亮女圭女圭,然後散發扁舟,吟游天下,只從此只羨鴛鴦不羨仙……
「知……知言……」
她不覺溫柔一笑,胸中憋著的最後一口氣忽然間散開,所有的神思,頃刻間跟了那溫雅無雙的男子翩然而去……
見她面色驟變,蕭尋大驚,啞聲喊道︰「歡顏!」
他的小白狐就像毫無生命力的一截枯木,無聲地倒了下去。
容色雪白,嘴唇青紫,青絲散亂,她如同被沸水沖泡去所有精氣神的茉莉,萎白地零落于地間。
「歡……歡顏……」
蕭尋有一瞬間一動也不敢動,只是小心地呼喚她的名字。
李隨亦是大驚,一直堆著的笑容終于斂得一干二淨,慌忙過去抓住她手臂要扶她起來,然後身體忽然僵住。
他頓住片刻,然後驚嚇地猛地松開手,吃吃道︰「她……她……死了?」
他感覺不出她的脈膊,更感覺不出她的氣息,甚至連肌膚都開始冷下去。
「可……怎麼會呢?在鬼屋都沒出事,就是虛弱些,也不至于,不至于……」
李隨又伸出手指,要去試探她的鼻息。
蕭尋神智一清,忙撲過去將她抱起,強笑道︰「當然不會死,不會死……不過……不過是受驚過度,一時厥過去了吧?」
李隨驚疑不定,還待要去試她鼻息時,蕭尋已將那全無生命氣息的女子擁到懷中,用衣衫緊緊裹起,低聲道︰「李公公,既然皇上已有旨讓我帶她回蕭府,我這便帶她回去吧!她……她虛弱得很,需要好好調養。」
「是……是嗎?」
李隨跟了許安仁三十年,其間什麼大風大雨沒見過,自認一個人的生或死還是辨得出的,見蕭尋堅持認為她沒事,也不好再去細細檢查。
何況,有些事,似乎模糊些更好。
蕭尋抱了歡顏匆匆往外走時,李隨又喚住他,「蕭公子!」
蕭尋頓了頓身。
李隨上前,輕聲道︰「蕭公子,老奴相信,歡顏姑娘的確沒死。」
「自然……不會死。」
「便是死了,也請蕭公子讓她活過來。初六與公主成親之日,必須有個隨嫁的媵妾,是錦王府的歡顏姑娘。」
「哦……」
「一個丫頭而已,生或死原沒那麼重要。真也罷,假也罷,只要讓二殿下知道歡顏已隨嫁入蜀並可保終身榮華富貴,便夠了。」
蕭尋胸中驀地騰上一股怒氣,很想回身一拳擊到這老太監的臉上。
他咬牙,已忍不住語帶嘲諷︰「李公公真是用心良苦!」
李隨尷尬,卻嘆道︰「蕭公子,老奴心里想著,歡顏姑娘若是真的那麼喜歡二殿下,總不會希望蕭府在辦喜事的時候,錦王府在辦喪事吧?」
蕭尋滿腔的憤惱忽然間發作不出來。
他低頭看向懷間的小白狐,輕輕道︰「李公公,你知道嗎?同樣的話,歡顏姑娘早晨和我說過。」
李隨一怔,問道︰「什麼話?」
「若她死了,設法瞞住她的死訊,只說被我帶蜀國去了。她說,如果二殿下知道她還活著,可能會開心些。」
李隨不覺動容,嘆息道︰「果然是個好孩子,好孩子……不負二殿下喜歡她一場。」
「這道旨意應該不是二殿下所請吧?」
「何以見得?」
「如果二殿下如歡顏喜歡他那樣喜歡著歡顏,就應該明白,以歡顏的性情,寧可去死都不可能另嫁他人。」
「蕭公子錯了!」
「哦?」
「二殿下寧可歡顏嫁人,也不會看著她死去。」
「那麼,這道旨意……」
「這個……日後蕭公子應該會猜得到這道旨意的由來。」李隨惋惜地再看一眼蕭尋懷中那張死寂的面龐,低聲道,「還望蕭公子以大局為重,還是趕快回府處理好此事,別耽誤了初六的大事要緊。」
蕭尋明知這老狐狸絕不可透露更多,卻也無奈,只得將歡顏如珍寶般攏在懷間,留心著不讓自己的衣衫掩住她的口鼻,才大步向外走了出去。
他仿佛根本沒有發現,他懷里的小白狐,早已沒有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