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安寧不知所措間。張桓卻是搖了搖頭,開口道︰「這不可能,少主昏迷了整整二十余年近來才醒,至今從未踏離南疆一步,怎麼可能會認識安寧。」
古苗這一經提醒,火氣亦是降下大半,但忍不住徑自疑惑的小聲嘟囔,「可我明明親耳听到的,不能有錯。」
張桓卻開口搶先答道︰「可安寧這亦是頭一遭來南疆,這怎麼說的通?」
古苗搖搖頭,不說話了。
可安寧這邊卻只覺得更加一頭霧水了,這夢里喊不喊自己名字的事情暫且放在一邊,畢竟安寧對于自己的名字在前世就有深刻的了解,這個「詞語」的提及率擺在那兒,其實很多時候打大伙兒嘴里冒出來,真的和她沒有半點關系……
但這少主昏迷了二十余年近來才醒這件事,卻著實驚到安寧一下。
這……這又是怎麼一個情況?!
將疑問的眼神投向張桓,安寧這會心中的原本星星的八卦之火現在幾乎已成燎原之勢,只待張桓這個「柯南」來向其解答真相。
稍待片刻,張桓想了想,終是理了話頭。「若提起少主,還要自南疆二十三年前的那次災難說起……」
古苗的神色驀地一變,聲調不由得提高,「張桓,族內的秘密你怎可向外人提起!」
張桓瞥了古苗一眼,「外人?我也是個外人。」
古苗被這話噎的臉色沉了一沉,「你……你不一樣。」
張桓笑了一下,「有什麼不一樣的,我和安寧自小一起長大,若不是桃源村出了意外,我亦不會機緣巧合來到這南疆來。」
古苗將頭微微一偏,不禁輕聲道︰「張桓,你來這里已經十年了,你知道的,赤水寨的族人們早已將你當作這里的一份子,當作親人一樣,你又何必說這樣的話。」
張桓又是輕笑一下,「安寧亦是一樣,現在她便是這世上我最親的人,你若信不過她,便是連我一起信不過。」
說不感動是不可能的,一個小小的問題,竟惹到現在這個地步,安寧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張桓……」
古苗亦是一時無話可說。
張桓見古苗的氣色已經恢復不少,扶她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才轉過頭來朝安寧說。「我們出去走走吧,我說給你听。」
周卜易听了這話,驚的眼珠子差點掉下來,原想這計劃挺好的,卻不料張桓居然來了這麼一手,這回安寧問是問了,可他豈不是一個字都听不到?!
最要命的是,按現在這種局勢看來,他還偏偏一個字的怨言都不能有,不然定是一石激起千層浪!想到這,周卜易不禁搖頭,張桓真是大智若愚、大智若愚!
這一次,見古苗再沒有阻攔,安寧亦點點頭。
至于悠醉和周卜易,因為這兩只妖本就借住在族長家,安寧很自然的將他二人過濾掉,絲毫不考慮他們的去向問題,見張桓舉步,便一般跟著向外走去。
「安寧。」
才踏出屋門,安寧一抬頭便瞧見張桓站在幾步台階下定定的望著自己,「赤水寨中有個許願井。那里比較安靜,環境又好,我們去那兒說會話吧。」
安寧點點頭,「哦,好。」
于是二人一路無話,只是這樣靜靜的走著,張桓在前,安寧不遠不近的微微落後,只是低頭不語,但這會安寧的心中卻不像表面一樣平靜。
算來與張桓重逢不過兩天的功夫,但這兩天內張桓的種種態度,尤其經歷了方才的一刻,著實讓安寧心中不安。
安寧不是傻子,張桓看她時那種眼神灼熱的眼神,安寧亦不是不懂,和那種一見鐘情、瞬間來電的情感不同,安寧只怕是在桃源村的時候,張桓就已經……
若果真如此,安寧只覺得即便是開口婉拒,待若真要說出口時,都變得有些艱難了。
但怎奈天意弄人,一面走神一面跟在張桓身後,走著走著,安寧居然「咚」的一聲撞上張桓的後背,一瞬間只覺頭暈眼花,不禁一下子叫出聲來「疼!」
想不到這小時候一起玩的鼻涕蟲長大了肌肉居然變得這麼結實……
張桓听見安寧這樣一叫,趕緊轉過身來,雙手握著安寧的肩,著急的問道︰「你有沒有怎麼樣?踫的疼不疼?都是我不好。忽然停下來……」
安寧怔了一下,然後悄悄掙開張桓的手,卻是一面揉了揉額頭,一面有些生硬的回道︰「沒有,我還好。」
張桓見安寧的動作,一時不知要如何是好,只淡淡的「哦」的一聲,過了一會,才調整了情緒,向安寧指了指前方道︰「喏,這里就是許願井了,我們過去坐吧。」
安寧朝張桓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一口四周長滿青苔的青石井,周圍沒有什麼人,但此處卻傍著青山碧水,遠遠的正可瞧見峰見山色空蒙,霧雲繚繞,果真若張桓所說一般,景致極美,是個談話閑聊的好去處。
安寧點點頭,于是跟著張桓選了古井旁的一塊石板並排坐下,只是方要「先發制人」的詢問所謂「少主」的情況時,卻被張桓伸了手制止。「安寧,你先听我說,你前日像我問清兒的事情,還有今日少主的事情,我皆會一件一件的告訴給你,可好?」
安寧苦笑了一下,但已只得答應下來,「好。」
于是稍稍理了理頭緒,張桓開口道︰「清兒的事情,我昨日不敢和你說,其實一直是我心中覺得虧欠她的。那日桃源村黃巾土匪來時,安伯叫我和清兒喚你回家吃飯,你可還記得?」
桃源村。
安伯。
現在在听這些名詞的時候,安寧不禁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似乎已經是太久遠太久遠的事情一般,還有當時雷的自己五體投地的「叫你回家吃飯」,安寧點點頭,「記得。」
張桓繼續說下去,「呵呵,說來,你自小就比我們都要懂事、聰明,那一**讓我和清兒在原地等你、不要動,說你去去就來,可是我和清兒卻沒有听你的話。」
安寧不禁訝異的轉頭,「……你們?」
張桓點頭,「你走之後不過一會,我們就偷偷跟在你的後面,那時候年紀小,只以為是你有好玩的事情故意不帶著我們,但當你一家一戶的發現沒有人在的時候,我和清兒卻皆是害怕了,直至回到你家,又瞧見你被黃巾土匪欺負。
我那時和清兒原本躲在暗處看,就只想跳出去幫你,卻被清兒死命拉住,我當時只是一個小孩子,什麼都不懂,就朝清兒拳打腳踢,清兒都不曾放手。」
安寧听了不禁暗暗搖頭,還真不想當時這兩個小孩這樣能折騰,早知道就該找繩子把他二人綁在原處的。
張桓卻不知安寧這會心思,只繼續說,「後來見你被一個武功高強的大哥哥救下來,我這才消停下來,但清兒的臉和胳膊卻已經被我打的撓的一塊青一塊破的,可再想追你的時候,那個大哥哥卻抱著你跑的無影無蹤了。」
安寧笑笑。不禁感慨世事難料,「你可知你口中當初救我的‘大哥哥’是誰?」
張桓疑惑的瞧向安寧,「該不會是……」
安寧抿了抿唇,「是蕭無傷,他當初救我,落得一身的傷,幾乎已經徘徊在生死邊緣,我才帶他遠走了他鄉求醫,如今,想不到十年以後,蕭無傷還是為救我,居然再落得現在這個田地……」
張桓一時間不知要說些什麼才好,只是一瞬不瞬的瞧著安寧,眼中盡是安慰的神情。
安寧卻被瞧得有些不自在的轉開頭去,「你繼續說。」
張桓頓了一下,「然後那些土匪也跟著追過去了,空蕩蕩的村子里,只剩下我和清兒,我們追不到你,便先是回到我家,卻見我爹我娘都不在,再回到清兒家中,亦是一般狀況,但不成想……
就在我們要離開時,清兒卻眼尖的發現她家的床上竟是凌亂不堪,床單上還沾染了大片的血跡,當時我們嚇壞了,亦不知所措。
清兒便哭著喊著跑了出去,我怕她出事,便一直跟著,後來走到我們也不知道是何處的一個山腳下,清兒便和我說,我們的爹娘,一定是都死了,都被土匪殺死了,而這些殺人魔一定是你引來的,你是神仙,只有你才安然無恙,你恨村子里的人……」
听到這兒,安寧不禁訝然,將詢問的眼神投向張桓。
張桓搖搖頭,「我自然是不信的,我相信你,和現在一樣,于是我指責清兒,清兒卻說……說我早被你這狐仙迷住了,還哪有什麼理智可言,我當時又氣又急,便打了清兒,清兒就一個人跑開了……」
說完這些話,張桓忍不住偷偷瞧瞧安寧的反應,但後者卻讓其有些失望,安寧卻只是神色平靜的將眼神投向遠方,「然後呢?」
說到這,張桓的神色不禁有些痛苦,「然後……然後我一個人漫無目的的走,夜晚好不容易見到一處篝火,卻是見到清兒被土匪抓走了,正縛在一旁,于是我嚇的躲在一旁偷听,就听見……听見他們說,說清兒是個美人胚子,要賣到洛梁中的青樓里去。」
安寧的眼神驀地變得有些驚恐,急急的轉向張桓道︰「然後呢?你怎麼辦了?清兒到底被那些人帶走沒有?」
張桓神色黯然的點點頭,「她被帶走了,雖然我親眼看見,但是即便在土匪夜晚都睡著的時候,我亦什麼都沒做,我……我當時只想著她那樣說你,被帶到青樓去……也是活該!」
安寧不禁聲音凌厲起來,「張桓!」
張桓卻將頭埋的很低,「我知我錯了,待我長大些……我才知我究竟錯的有多離譜,可是安寧,我喜歡你,我那時就喜歡你……」
安寧的眼神驀地一空,突然間不知要說些什麼,千算萬算,亦想不到張桓居然在這個時候向她說「我喜歡你」。
但對于張桓的做法,安寧又能說些什麼呢?!是啊,他當時只是個小孩子而已,是個不懂事的鼻涕蟲,他怎麼知道「青樓」這個詞究竟意味著什麼……
但清兒……安寧簡直不敢想象,這些年來,清兒過的是怎樣的生活。
便這樣呆呆的想著,半晌,安寧才緩緩開口,「張桓,你亦不用太自責,十年來把這件事一直壓在心上,你當時還小,至于……」
張桓卻在這時搖搖頭,打斷了安寧的話,「安寧,我是男子漢大丈夫,清兒的事情是我的錯便是我的錯,我是不會逃避推托的,至于對你的感情,十年前,我機緣巧合的被行腳商帶來南疆時,其實已經覺得我這一生一世都不會再見到你了。」
安寧沒有言語,靜靜的待張桓將話說完。
張桓卻抬了頭苦笑的看著安寧,「而再見到你,起初是驚喜、傻掉,但自昨天到今天,我亦想得明白,你這樣的女孩子是不會喜歡我的,你周圍有那麼多優秀的男子,他們聰明機智風流瀟灑,又皆听你的命令,都打心眼里的回護你、替你著想,怎麼會輪得到我……」
安寧不禁打斷張桓的話,苦笑著搖搖頭,「張桓,這不是輪不輪得到的問題,他們再怎麼優秀是他們的問題,我並沒有喜歡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他們只是我的同伴、親人,在我心中你也一樣,至于我的心,早就給了另外一個人了。」
安寧這一段話,教張桓體會了一把從地獄到天堂再到地獄的感覺,雖然過程和他想到有些不同,但結果卻是一樣,好在心中早有準備,才教張桓沒有太過失落,強扯嘴角,張桓聲音有些微澀的問道︰「是嗎?他呢?沒有和你一同來南疆嗎?」。
安寧搖搖頭,不語。
張桓做了個深呼吸,繼而笑笑,「他對你……還好吧?」
安寧微笑著回答,「很好,這世上沒有人對我比他還要好了。」但說這這些話的時候,卻仍舊是心痛的無以復加。
張桓點點頭,盡量緩和二人間的氣氛,「呵呵,其實,我還以為你這樣的女子,只有像少主一樣神仙似的人兒才配得上呢。」
安寧亦趕緊接話,將這個話題轉換開來,「是嗎?你們少主他……」
張桓將眼神投向遠方,緩緩開始敘述,「說起少主,要自二十三年前南疆的禍亂說起,其實那個時候,大將軍鎮南王雲塑是一直隱居在南疆的。」
安寧不禁一驚,「什麼?!史書中不是說兩朝鎮南王雲錚的世子雲塑在六歲時,便死于兵變戰亂之中嗎?!怎麼會一直隱居在南疆?!」
張桓搖搖頭,「所謂的兵變,對外界來說,只不過是一個幌子,當時的老王爺雲錚,之所以在現在朝廷叛亂前朝時選擇投向倒戈,其實並不是貪生怕死,卻是出自前朝末代皇帝的親自授意,要老王爺保前朝皇室的一條血脈。」
安寧點點頭,記得她在墨宅中所讀的野史中確有一些提及到這件事情,並且大家猜測當時的鎮南王世子雲塑真正的身份便是前朝皇家嫡子,而現今朝廷對這件事似乎亦有耳聞,于是才借鎮南王內部兵變一事大做文章。
當時不僅鎮南王手中兵力大傷元氣,世子亦死在戰亂中,而且在朝廷的大力打壓下鎮南王的權利亦大大削弱。僅僅三年後,朝廷又卻揪出鎮南王通敵叛國的證據,自此雲家一脈乃是被連根拔除。
但安寧卻不成想,這雲塑居然非但沒有死,一直隱居在南疆,還居然是貨真價實的前朝皇室血脈!
想想前朝老王爺鎮南王雲錚對南疆所作的一些貢獻,所實施的一系列政策,和現在朝廷對南疆政治經濟上的防範、壓制的狀況,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安寧能夠想象當時的雲塑在南疆是怎樣一個受人尊崇的地位和待遇!
這樣一來……
想通這些問題,安寧不禁驚異的轉過頭去問張桓︰「該不會是二十三年進入南疆的中原人泄漏了雲塑的存在,所以才惹的朝廷派兵圍剿,導致南疆血流成河吧?」
張桓點點頭,「是的,當時朝廷對南疆圍剿的規模,幾乎已經下了死令,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所有和雲將軍有關系的,沒關系的,通通死在那場禍亂之中,而雲將軍自己的一家二十余口,皆是處以車裂之刑,而雲將軍……雲將軍自己,據傳則是處以凌遲,三千六百刀整整刮了三天三夜。」
三千六百刀……
安寧一直覺得歷史中的刑罰過于殘忍決絕,親耳听張桓的敘述,這樣的數字,卻教其只覺毛骨悚然。
而關于張桓口中的「少主」,安寧心中的答案幾乎呼之欲出,不禁忐忑的向張桓問道︰「……那他?」
張桓神色沉重的點點頭,「少主是雲將軍的遺月復子,當時少主的娘死的很慘,只是卻在眾人的幫助下,僥幸逃月兌了車裂極刑,被其雙生姐姐代替之,可她仍是死了,少主自其母親月復中取出時,已是奄奄一息。」
說到這兒,張桓不禁頓了一頓,才繼續道︰「南疆族中老一輩的皆道少主養不活,事實上少主亦昏迷了整整二十二年零九個月,可就在三個月前,少主卻蘇醒過來。」
張桓定定的瞧著安寧,「安寧,這世上我從未見過像他一樣風姿綽約的男子,如你一般,就像是天上掉下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