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們忙過來將一件杏黃色的披風給張後系好,她又挑選了一件牙白色團鳳繡花披風親手給張燕披上,前後看了看道︰"哀家知道你喜歡白色,挺合身的就送給你吧。"張燕謝過後二人攜手向花園走去。
皇家林苑景物俱佳。張後本是才貌雙全的女子,處處講究雅致,寢室之外更顯幽奇。她們沿著卵石砌就的曲徑漫步,遇有窄彎之處張燕便攙扶于她。兩人不象你死我活的敵手,倒象一對情深意切的姐妹。轉過幾叢修竹,奇石翠柏後現出半邊草亭。她們沒有進去,听著鳥囀沐著花香邊走邊聊。
"娘娘你看看我。"張燕走開兩步依在一棵楓香樹旁。張後不知何意細細觀看,只見她在深綠色枝葉叢似映襯之下,更顯得玉雪可愛極是討人喜歡便說道︰"好一個美人兒,嬌艷如花,臉兒吹彈得破果是我見猶憐。""哎呀,我問的不是這個意思。"張燕嗔道,"昨天皇上在上皇那里曾說過一句說,我燕屏怎樣你便怎樣。"張後一驚自語道︰"他真的這樣說過,真的這樣絕情?"你這樣狠毒還怨皇上絕情,看來還不知悔改。張燕心中怨恨表面上裝出若無其事道︰"我要你看看我便是要你放心,我平安你也就無事了。不過,我來提醒你,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要做非份之想。我對娘娘知之其少,請仔細想一想︰你才智氣度可抵得上武後?處事弄權可抵得上太平公主?李輔國居心叵測,他現在己是位高權重卻為何還要弄權亂政?""你說為什麼?"張後反問道。張燕道︰"他要借娘娘之力在廢立之事上弄權,然後他要攝政。現在娘娘已經助他羽翼豐滿,大錯鑄成皇上早已知曉,只是礙于夫妻情面一再寬容。皇上如紅日娘娘如明月,日月不合焉有光明?"張後今日一反常態,很耐心地听著不同的見解。張燕繼續說道︰"明天我要回家省親,今天還有許多事要辦。我這一去就是一個多月,我只希望這一個月內宮里太平無事。"張後冷冷地說道︰"你這話哀家不愛听,難道這些事都是哀家惹起的嗎?"張燕針鋒相對道︰"難道不是嗎?"張後真是變了性情又是久久不語。
她們沿著曲徑向回走張後嘆了口氣道︰"人生如水無常勢,屋檐疏雨伴孤燈。無限的煩惱難以排解,今天倒輕松了些。真是听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有時敵手比朋友更令人敬重,這句話哀家今日方始明白。"張燕覺得她並不象傳說的那樣令人怵,甚至覺得她有些可憐,若不是還有事真想多陪她待上一會兒便道︰"我還有事兒去辦,明天你不送送我嗎?""原來只盼你盡早離開京師現在有點舍不得了,要不哀家和你一起走吧。""這我可擔當不起,皇兄現皇嫂不見了定要問我拐帶人口之罪。"從剛來時雙方各懷鬼胎,經直言陳情後能坦言相對這倒也是一樁奇事,張燕自認為宮中可以安定一段時間便告辭而去。
少府監專司制做皇家和宮中所用之器物,聚集了許多全國有名的能工巧匠,所制做的器物自是極精極美價值不斐,遠非民間可比。少府監下設有中尚方.左尚方.右尚方.織染方和掌治方。各方下還分有作,僅織沒方之下就設有織造.組綬.染練等作二十六個。那幾位被娘娘清除的宮女就被分到染練作干活。
張燕對蘭花示警心存感激,手邊正缺人便想把她和茶花帶在身邊。打听到了她們的下落便準備尋找,堂堂的公主殿下並不大搖大擺地地命人帶路,而是突奇想巧妙地躲過盤查溜了進去。
染練作就是一個大染坊,有許多人在里面忙碌著。到處懸掛著剛剛染出來的各色布匹,紅綠黃蘭五光十色倒也好看。她在垂掛的布間繞來繞去正覺有趣,忽听隱隱傳來痛苦掙扎的驚叫聲,張燕凝神細听果然沒錯。旁邊的一個女工見她驚愕,便告訴她這是那個胖管事又在毆打女工。
怎麼天子腳下到處都有橫行不法之事?剛剛平了惡宦不知什麼人又在逞凶。張燕心中憤怒循聲而至,見一個悍婦邊罵邊揮動藤條抽打兩個倒在地上的女工。
張燕見這個胖管事,高四尺寬三尺厚三尺,若是倒在地上不細看,還真不知應從哪頭扶起。她看看染缸再看看管事覺得很是相似,不由得又想起東柳村的肥婆。管事打得正痛快忽覺手中有異,又揮動幾下仍覺不對頭,細細一看原來藤條不知去向兀自在那里空揮手。
"真是見了鬼了。"管事心中大奇嘟囔著四處尋找,哪里能找得到。轉頭一看不知何來了位小姑娘站在一旁,背著雙手身側露出一節藤條。她勃然大怒咧開大嘴露出長長的黃牙,喉嚨中出嘶吼兩只金魚眼閃著凶光。"你是哪兒來的,敢來管老娘的事?拿來!"管事怒沖沖地*上來,"活膩歪了吧?拿來!"見張燕仍不理睬一聲吼叫撲了上來竟是身法靈動迅猛。
張燕以為她只是一個普通悍婦,不料還是身懷武功之人,心中怒意大起決心給予教訓。忽听有人叫道︰"小心呀!"聲音縴細虛弱听起來有些耳熟,張燕抬眼望去,正是想找的那兩姑娘伏在那里關切地注視著她。她一擺手示意不要說破,同時一閃身躲過了管事的一撲。
就在管事和她擦身而過的剎那,張燕反臂揮出藤條帶著風聲正抽在管事的後背上。這一下力道大了些,外衣破裂現出有一尺長的口子,後背皮破血流直痛得她嗷嗷怪叫。
這時少府監的府監劉士魁和少監.府丞正好到來,見管事正在和人撕打便急忙過來。劉士魁沒見過張燕,見她衣著普通還以為是哪個作的女工,也沒放在心上。見管事吃了虧怒道︰"你是哪里的?不好好干活來到這里鬧事,來人把她給我抓起來!"少監和府丞為人倒還正直,一個上前勸解另一個小聲對張燕說道︰"你快些走吧,事惹大了你要吃虧的。"見府監大人為自己撐腰,胖管事更加狂妄高聲叫道︰"走?你不就是個府丞嗎,敢吃里扒外?誰放走了我沖準要人!"說完一溜煙地跑進一間小屋。府丞臉色大變急道︰"姑娘你怎不識輕重,快些走吧!"張燕微微一笑道︰"我走了,她會找你麻煩的。""你管我干什麼,快走!"府丞急直得推她。張燕想,這個管事一進屋府丞就如此緊張,莫非她去取兵器還是"不要走!"隨著一聲斷喝,胖管事揮舞著兩柄寬身厚背尖頭的護身板刀沖了出來,邊跑邊將雙刀互擊出叮當的響聲。府丞和少監急忙上前喝止,管事己在狂怒之中虛劈虛砍嚇退二人直朝張燕沖來。
少監和府丞都是文官無力攔阻只急得連連跺腳,齊向張燕呼喊叫她快跑。張燕心存感激並不逃走反而迎上前來。管事如同一頭瘋虎雙刀掄開就是一頓連環劈斬,張燕閃展騰挪身法輕快,手中藤條更是靈動如蛇,只兩三個照面管事的頭臉脖頸,胸背手臂己挨了二十幾下,被抽得衣衫破碎血痕累累。
管事連連吃虧更是狂怒,雙刀只是直劈胡砍全無章法。張燕心中惦記著蘭花茶花,再說管事的武功太差,人又和市井無賴相近懶得和她糾纏。便突出一招藤條電閃而,管事立覺合谷穴酸痛麻漲手一松刀已飛出,她愣了一下接著一聲怒吼,右手刀分心刺來。
張燕見出了這樣的事,府監大人竟然置若罔聞熟視無睹,如此縱容管事執械行凶,只此可見貪佞之一斑。如此下去這里的役使人等哪里還有活路,若是認真清查定會有許多弊端惡行。張燕雖怒卻是不亂,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她要來個一石二鳥之計。
她展開身法來回移動引誘管事到理想的方位,管事人本笨拙,戰了這一陣早己氣喘如牛揮汗如雨,腳步哪里跟得上。張燕微微一笑暗道︰待我趕得她快些。遂將藤條使開一陣暴風驟雨後,管事己是頭散亂身上又添了十幾道傷痕。
這招果然管用,管事拼命殺來動轉靈活了許多。三轉兩繞終于張燕前是管身後是劉士魁,三人處于一條線上。張燕先用藤條封住她兩側,然後一掌當胸劈出,卻只用少許內力同時飄身後移。管事腿如灌鉛移動困難板刀砍不到對方,急怒之下將刀拋出直取張燕前胸。張燕要的就是這招,見刀己近猛地一閃,就在板刀貼身而過的瞬間,她已覷準劉士魁的確切方位,指風輕將刀撥正。眾人只見一道寒光直向府監大人飛去,隨著寒光消逝劉士魁一聲哀嚎,倒在地上抱著腿翻滾。
管事再凶再橫,見誤傷了府監大人也嚇得魂飛天外,她愣了一會兒轉身想溜。張燕豈能放過,飛起一腳踢在她的肥臀上,借她前沖之力拍出一掌,肥碩的管事騰空而起,"通"地一聲正落在一只染缸之中。
她人肥臀寬,怎奈缸口圓大,嚴絲合縫恰好塞入。隨著一聲轟響,蘭色的汁水四處飛濺,事突兀,干活的人們來不及躲避,斑斑點點弄了個滿身滿臉,有幾匹布也染得花了。回頭再看管事已經被染成鮮蘭色,慢慢來到跟前才辨別出哪兒是頭哪是腳。她那肥大的身軀坐著塞入,頭腳和手臂留在外面一動不動已經昏了過去。
劉士魁痛得鬼叫,張燕皺著眉說道︰"嚎喪什麼,挺大的男人這點痛就受不了?煩不煩那,忍著點!"劉士魁也以為是被管事失手所傷,見她言語不恭立刻遷怒于她叫道︰"你到底是什麼人?""我是什麼人懶得?你,你最好也不要問,我怕把你嚇壞了。"張燕說罷自去看望蘭花茶花。劉士魁沒听出她話中之意,還在命人看住張燕。
少監和府丞驚慌失措,忙喚人來卸下一扇門板,要抬劉士魁去看醫生。剛將他放好正要抬起他卻讓放下,原來他看到秋兒月兒來了。他掙扎著坐起來道︰"我不能走,我還要給燕屏公主效力呢。"說完就高聲呼喚秋兒月兒。他認為此時正是為公主效忠的時侯,甚至慶幸自已受了傷。
秋兒月兒走來見他坐在門板上大是奇怪。"你們小姐兒倆又辛苦一趟,待本官帶你們去取。"他討好地一笑比哭還難看。秋兒月兒看見他那點頭哈腰的樣子就惡心,此時見他咧著嘴強做笑臉的怪樣子,鬧不清他在搞什麼鬼,便彎下腰來臉對臉地仔細觀瞧。"劉大人,你這是在哭呢,還是在笑呢?"劉士魁撩起官服指著負傷的腿道︰"兩位姑娘請看。"她二人嚇了一大跳,那條精瘦的腿被一把鋼刀穿透血正慢慢地流出。她們哪里見過這等驚心之事,秋兒關切地問道︰"劉大人,這是怎麼弄的,一定很痛吧?"月兒道︰"怎麼不去看太醫,我來替你拔下來。"嚇得他忙攔住道︰"姑娘先別動手,本官負傷事小,公主的服飾事大,抬我走先去看公主的衣袖補上沒有,寧可讓本官的腿廢了也要將公主的衣袖補好。"別看秋兒月兒在張燕身邊規規矩矩,到外面也和張燕一樣調皮得很。自恃公主的權威對這種阿諛逢迎之輩從不給臉面,就連李輔國曹樸之流都不放在眼里。見他如此虛假秋兒道︰"補個袖子算不了什麼大事,不值得你如此慷慨。"月兒更是不在乎地說道︰"你讓人抬著怎麼去得了,你若是真想去就這個樣子。"她說著單腿跳著走了,秋兒覺得好玩也用一條腿蹦著追去。
月兒正蹦得高興,見前面圍著一群人便鑽了進去,片刻間又鑽了出來向秋兒叫道︰"快來看這里有一頭蘭色的豬!"秋兒大感新鮮正要去看忽听有人在呼喚她們。"公主在那里!"月兒眼尖歡叫起來二人一同跑去。
張燕一邊一個架扶著蘭花和茶花,听到月兒的叫聲心說來得正好,便喚她們過來幫忙。劉士魁見秋兒月兒稱那位姑娘為公主,叭里"轟"的一聲只覺天旋地轉起來。秋兒喝道︰"燕屏公主在此,還不過來拜見!"少監.府丞和幾位公人如夢初醒,急忙過來參拜。劉士魁拖著傷腳,誠惶誠恐地也要參拜。"免了吧,還是留神你的傷吧。"張燕來到他面前說道,"本宮今天來此沒有什麼大事,就是來看望這兩位宮女。可真開眼啊,少府監成了你們濫用私刑的地方。今天若不是本宮趕到,劉大人,這兩位姑娘可就命喪在你的眼前。"她現許多工匠都遠遠觀看便命他們全都過來。
秋兒站在一塊石頭上向眾人大聲說道︰"蒙聖恩,燕屏公主負有巡檢皇宮.皇城.市坊,彈壓不法糾劾貪佞之責,情得即決可先斬後奏。今天早晨,己經在東市將為惡不法的惡宦鏟除,五坊總管常守業畏罪自殺,罪大惡極的北司付總管羅公公己被就地正法。"人們听後又驚又喜齊聲歡呼起來。
張燕又道︰"今日染練作生的事令人心驚,竟然當眾毒打無銀孝敬之人,並持械行凶。府監劉大人親眼目睹卻不加管束,如此惡吏情極酷毒,不加以重懲民怨何以能平?劉大人身為府監縱惡欺善,故使惡行愈甚,冤者難申.善者吞怨.官德盡失。限劉大人三日內,自理其咎自檢其過躬呈聖裁。若有隱匿定斬不赦!即日起劉大人閉門思過,府監之職由少監暫攝,府丞相佐!"眾人喜出望外歡聲如雷。
劉士魁俯臥在門板之上,不知是痛的還是嚇的汗珠連連滾落。張燕命人將他送往太醫院救治,管事卡在缸里人們費了好大的力氣也沒弄出來。正在無計可施時月兒道︰"難道你們不記得司馬光的故事嗎?"正是一語道破天機,人們恍然大悟人們尋來大石將缸擊碎,管事隨之滾了出來。眾人嘻笑著將她洗刷一番,顏色是去不淨了,紅衣變成紫色,黃褲成了綠色。蘭汪汪的一張胖臉被散落的頭遮著活象是個夜叉。"若是從外邊買的顏料就好了。"秋兒見人們費了許多氣力還刷洗不淨說道。"為什麼?"張燕不解地問道。秋兒道︰"這里的顏料不愛掉色。"人們又是一陣笑。
張燕寫了封信命少監派人將管事押送刑部,藤條和板刀做為凶器一並送去。這個管事肥婆是李輔國的一個遠房親戚,被安插到這里後,依仗權勢為非作歹巳有兩年了。這里的工匠十有七八被她勒索過,遭她毆打者過半。劉士魁為討好李輔國咨意縱容,少監和府丞多次規勸都無濟于事,終于惡貫滿盈報應臨頭。
張後毒害張燕之事的敗露後便遷怒于人,共清出了五名宮女。因蘭花茶花曾接近張燕泄密的嫌疑最大,所以僅準許帶走兩件換洗的衣裳,其余的個人物品都扣留宮中。到了這里後,她二人兩手空空無銀奉上便慘遭毒打,誰知因禍得福被張燕救下並帶在身邊。
人們見管事己遭懲處,特別是縱容管事的府監劉士魁的腿還被管事誤傷,大是解氣議論起來更是津津樂道。張燕暗自好笑,你們怎知本宮的妙計,如此狗官殺頭亦難贖其罪,以刀穿腿不過略加薄懲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