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鳳見她怒反倒坐了下來慢慢說道︰"你我本不相識我又沒得罪過你,為何要和我打架?"鄔明珠白皙的臉兒板將起來更顯冷峻說道︰"你張鳳沒得罪過我,但是你和張燕口出狂言,視天下江湖女子若無物,如此狂妄我鄔明珠決不相容,廢話少說,走!""鄔明珠,我和妹妹對江湖同道從來都是恭敬有加,更沒說過什麼狂妄之語,你無端給我栽髒是何道理?"張鳳說道。鄔明珠鄙夷地說道︰"怎麼,害怕了,不敢承認了?""怕?我張鳳雖不是什麼英雄豪杰,也是言出如山一言九鼎,還不知什麼叫怕,說出的話從無不認。"張鳳想,鄔明珠這樣無什心機性情憨直之人,認準一個理兒要板回來極是不易。什麼耐心的解釋,反復開導全然無用。只有用更強硬的言詞先將她鎮住,然後以理服之。
"鄔明珠,我原以為你很是聰明伶俐,誰知你卻是個是非不分真假不辨的糊涂之人!"張鳳直接斥責豪不留情。鄔明珠怒道︰"我怎麼糊涂了?我們那里的人都說我聰明的。"這句話差點把張鳳逗樂了,她可真是憨得可愛。"你聰明?卻為何別人信口編造個謠言你就下山來尋事?我還會說你目空一切藐視天下英雄呢!"張鳳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立有建樹。
鄔明珠被誣氣得面泛紅暈叫道︰"我沒說過!"你沒說過難道我就說過那種話嗎?"張鳳本就有理加之能言善辯,幾句話過後佔盡先機,"請問,我在何時何地當著何人說的那句話?"鄔明珠理屈詞窮無言以對。
"說你糊涂你還覺得委屈,怎麼不說話了?"張鳳問道。"那你到底說沒說過?"鄔明珠的語氣大有緩和。"挺大個人頭腦這麼簡單,別人隨便一說你就信,還要什麼大戰三百合。你說,你蠢不蠢,笨不笨?我見到你本來很高興的,心想認識個朋友。誰知你徒有其表,這個朋友不交也罷。"張鳳越說火氣越大,將兩只碗倒滿酒,"鄔明珠,你到哪里去干什麼我不管,但是你說我的那些話我不干,你把造謠的人給我交出來。你若是交不出來這筆賬就算在你的頭上,我給你幾天時間,造謠之人你若是交不出來,就是追到苗疆我也要找到你。這碗酒已倒上,你若是想做朋友就把它喝下去,若是做仇家你就把它倒掉。"張鳳說完端起酒來一飲而盡。鄔明珠略一遲疑也端了起卻只喝了半碗道︰"做朋友做仇家我現在還拿不準,等事情弄清再決定喝不喝那半碗。"張鳳說道︰"也好,不過飯我不想和你同吃了。"見她要去鄔明珠終是不舍說道︰"事情歸事情,吃飯歸吃飯。你這樣一走,是我無容人之量還是你肚量太小?"張鳳不料她也很能攪,倒也不便走了,推開門叫道︰"羅霄再送些酒來!"
這時,上皇正用晚膳。寢宮內燭光通明內侍肅立,高力士正在斟酒。由于年老體衰雙手顫抖難以控穩,杯里未滿桌上已滴濺了不少,上皇微微搖頭不禁想起當年的情景。楊玉環.梅妃相伴時,那雙縴縴素手柔若無骨,壺閃銀光,指似蘭花,斜依半傾,涓涓一線,注入杯中汩汩有聲。一時芳馥郁郁,醇馨綿綿,真個是酒不醉人人自醉,醉入夢鄉不願醒。如今已經物是人非渺渺殊途,回想起來不禁愴然淚下。
人老了,步履遲滯精神不振,唯有思緒更顯靈活甚至有些難以掌控,過去千般事常到眼前來。玄宗皇帝當丁五十年的太平天子,風流過,快活過,享盡了人間的榮華。到了晚年卻歷盡了坎坷,嘗盡了人間的酸楚。如今宮中冷冷清清,燈下獨酌顧影自憐柔腸百結。正所謂︰最是令人愁不解,黯風入窗搖孤影。
他呷了一口酒嘗了一點菜又木然地放下杯箸,高力士看在眼里痛在心頭卻又無法勸導,終于上皇開口了︰"燕屏走了幾天啦?"高力士道︰"今天第七天了。"上皇算了算道︰"可不,是七天。朕卻覺得她走了很久了,還有三十來天才能回來。"他夾起一塊細點咬了一點慢慢地皺起了眉頭說道︰"這點心朕品著怎麼不如原來的酥呢?"高力士道︰"上皇真是了不起,御膳房的胡師付偶感風寒,怕做出來不干淨已告假休息。今兒這點心是別的師付做的,用料都一樣只是手法火候略有差異,故味道口感也稍有不同,要不讓他重做?"上皇道︰"不用了,只要我那干女兒回來能吃到原味的就行了。"他最愛看張燕吃點心時,一手一塊邊吃邊說笑的樣子,看見這種細點就會想起她來,原來還不怎麼吃,現在是每餐必上。
高力士最會察顏觀色一討上皇喜歡,他知上皇心里一刻也放不下張燕便說道︰"老奴有件事總弄不明白。"上皇道︰"你是有名的百事通,你若是不明白里面定有玄妙。"高力士道︰"就拿燕屏公主來說吧,她的聰明機變勝老奴十倍,武功勝老奴百倍,巧嘴勝老奴千倍。玲瓏剔透,武功精深,天生麗質,秀外慧中,人家這孩子是怎長的?一萬個里面也挑不出一個來,上皇有這樣的義女真是羨煞天下人也。"習武之人可以修到玄通化境,吹捧奉承亦可達到爐火純青。上皇听後龍心大悅,滿滿的一杯酒竟然一飲而盡。"上皇,眾樂工可都伺候著呢。"高力士說道,"您一邊飲酒一邊觀賞如何?""上來吧。"上皇終于有了點興致說道。高力士來到側廳,用衣袖拭了拭額頭的汗長嘆了一聲,直起腰來面孔朝天,用拂塵向李謨一點道︰"上皇命你們進去,小心些。"說完彎下腰回到上皇身邊。
上皇展目望去,眾樂工分別是李謨.張野狐.賀懷志.馬仙期和女伶謝阿蠻,其余的皆為後選來的新人。想那雷海青剛正不阿怒斥安祿山被害,機敏詼諧的黃幡綽亦已故去,梨園故人日漸稀少心中又是一酸。
高力士捧過花箋折子呈上皇御覽,上皇展開觀看依次是&1t;&1t;霓裳羽衣曲>>&1t;&1t;雨淋鈴>>,這兩曲子一是為楊貴妃所作,另一是為悼念梅姓所作,听起來容易傷感便接著往下看。&1t;&1t;紫雲回>>&1t;&1t;凌波曲>>乃是上皇當年夢中遇仙所得之仙樂,缺了雷,黃二人亦覺無味。&1t;&1t;望江南>>更是不妥,此曲乃是李太尉為亡妓謝秋娘所作,其名又稱之為&1t;&1t;謝秋娘>>,其中雖有佳句卻也承載有傷感之情。
&1t;&1t;阿遼>>&1t;&1t;柘枝>>&1t;&1t;劍器>>&1t;&1t;胡騰>>等曲牌強勁潑辣,今日心緒煩躁皆不中意。最後他的目光停留在&1t;&1t;垂手羅>>這一頁上。
這一頁共有&1t;&1t;春鶯囀>>&1t;&1t;蘭陵王>>&1t;&1t;緣腰>>&1t;&1t;蘇合番>>&1t;&1t;甘州>>等九曲牌。高力士見上皇雖舉棋不定卻是意在此頁,便說道︰"上皇,老奴听說梨園新來的舞伎己將&1t;&1t;綠腰>>排練好,還是阿蠻領舞。依老奴看不如乘此機會上皇給她們指點一下。"&1t;&1t;綠腰>>本是女子獨舞,名動大唐的舞妓謝阿蠻加了十二名女子伴舞。習練純熟動做齊整如一頗添華貴之氣,僅此一處就不輸于&1t;&1t;踏歌>>之輕揚嫵媚。加上她做了大膽的嘗試,將五尺長袖加到八尺,舞動起來"慢態不能窮,繁姿曲向終。低回蓮波浪,凌亂雪凌風。墜耳時流盼,修裾欲溯空。唯愁捉不住,飛去逐驚鴻。"直看得上皇忘卻愁煩龍心大悅,興致到時持簫相和。
一曲終了,謝阿蠻嬌喘微微,上皇手撫其袖道︰"善舞&1t;&1t;綠腰>>者眾,敢益袖者唯蠻兒也。"遂親取細點賜之,眾人皆有賞。此時肅宗已候在殿外,怕打攪父皇的雅興直到此時方命內侍通稟。
上皇命樂工們退下,父子兩代君王相對而坐。見他們有事商量高力士和李公公退到門外,剛才還鼓樂齊鳴燕語鶯聲的大廳此時顯得清靜非常。
"父皇近日安泰否?"肅宗問道。"還算可以吧。"上皇手中撫弄著那支紫竹簫似是意猶未盡。肅宗道︰"曹樸從江陵回來的時間不短了,他的奏摺還沒批呢。"上皇有些不解說道︰"這件事李輔國怎麼看?""他的內傷未愈不能上朝,此事關系到江陵刺史李荃的前程,所以想和父皇商議。"肅宗道。
上皇面現不悅道︰"這件事批到吏部去查不就行了。""只是李荃非一般之人,真要有些差池有人要不高興的。"肅宗心有所忌地說道。李荃在上皇心中是個年輕有為的清廉官員,他不會結黨拉邦能有什麼人想干涉此事呢?便說道︰"此事你多慮了,身為一國之君豈能如此優柔寡斷,考課有四善二十七最,刑獄按律令格式何必顧慮其他?"肅宗見上皇還未明白便直言道︰"父皇,李荃乃是燕屏公主的朋友,所以孩兒在此事上不便擅專。"原來如此,上皇站了起來緩緩地踱著步子。"皇上,你小看燕屏了,你還記得離京那天她說過的那句話嗎?"說到此上皇豪情頓生,"真是驚天地泣鬼神,至今常鳴于朕之耳畔。天下還有誰能講出這樣的話來,面對這樣的人你還會有什麼顧慮?那天有幾千百姓送燕屏出城,她剛來幾天就這樣受擁戴,因為她心里裝著百姓裝著大唐的天下。李荃若是官德有失第一個愧對的就是燕屏,若由燕屏裁處定唯認律令而不循私情!"肅宗恭聆庭訓頗有感觸道︰"父皇教訓的是,孩兒確是多慮了。連夜著中書省擬敕,調李荃進京述職。"上皇依然面帶不悅道︰"我大唐朝中的官員,不是科舉正途便是制舉擢升,一個個官高顯赫皆身沐皇恩。唯有燕屏非科非制乃是以實功受賞,雖被冊封卻是賞不抵功,賞不抵功啊。"見父皇不悅肅宗細細想來確是如此,張燕姑娘奮不顧身保護父皇平安乃是奇功一件。宮市宦惡和少府監酷吏肆虐,這兩個多年的痼疾,也被她清除掉了。僅這三件事就足令那些位高權重者汗顏。
想到此肅宗心生愧意道︰"燕屏公主為國為民丹心可鑒,朝廷于她確有虧欠,賞不抵功,情不足慰,孩兒之過也。""朕再也沒想到燕屏省親竟是如此寒酸,早知這樣朕便多送她些,讓孩子高高興興地風風光光地回家,也好光宗耀祖。"上皇長嘆一聲道,"你知道嗎?燕屏無論大事小事都在維護于你,張後怙惡姿情,茶中下毒並暗伏刀斧手,這簡直是罪大惡極。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張後就是有十條命也取了,你道她不敢嗎?取了也就取了我看誰敢動我的寶貝女兒!後宮從此太平無事又是大功一件。張後也去送燕屏,你知為什麼嗎?因為燕屏單獨又去看過她,並把下毒之事說成是家中失和,過去也就算了。這種心胸令人驚嘆,真是巾幗遠勝須眉。"上皇將悶在心里的話講了出來覺得痛快了些,高力士見他講得久了走來將茶奉上後又回到外邊。上皇仍是慢慢踱著,肅宗伴在身邊垂手恭听。
"中宗時,咱們李家有七位公主。除了太平是武後所生外,長樂.安樂.長寧等六位公主皆為你皇祖中宗之女。她們個個專寵,全都建有自己的莊院而且極盡豪奢,僅安樂的一件百鳥裙便抵十萬金。如今比不得當年了,戰亂未平,國庫空虛,可也不能因此便虧了燕屏啊。"上皇心里只有自己的干女兒,說來說去還是轉到張燕身上,"在皇上的眼里燕屏自然比不上太平也比不上安樂,因為她不是皇家的血脈,可是朕于西內遇險之時,那些皇家的血脈們又都在哪里?"賞功罰過,賞罰分明,乃是皇家馭下之本。在他們的眼里最大的功勞莫過于護駕救駕。張燕護得上皇平安被視為第一奇功,所以上皇認為肅宗對張燕太過簡慢了些。如此吝嗇丟了皇家的臉面和尊嚴,特別是慢待了他的心肝寶貝自是使他大為憤懣。
若在以往,肅宗如此被責心中定會惶然,今天卻很是鎮定。因為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依計而行,恐事不密緊要之處連上皇都瞞下了。
上皇沉吟良久道︰"朕如今離不開燕屏了,想將她家都遷到京師。此事朕曾與燕屏商議過,她提了三個要求,第一,來京後全家老幼皆不得在朝為官。第二,舉家遷京之事要听她父親之意。若是願來,在城內租一所有十五六間房的宅子,最好有兩個大些的院子能夠練功。若是不願來請不要勉強。三是她想在山東祖籍修一座宅院,以圓父親葉落歸根之夢,留做父母和外婆頤養天年之用。你看這孩子多懂事,又有孝心又不願張揚,處處都比咱們家的孩子強。"肅宗知道父皇極寵張燕,她說什麼做什麼在父皇的眼里都好得不得了。不過人家也真的不錯,事事都令人折服。"父皇所囑極是,孩兒定當銘記于心。燕屏舉家來京實是大喜之事,到時父皇每日有燕屏陪伴定可盡享天倫之樂。燕屏公主乃國之棟梁,孩兒求之不得安敢輕視,虧欠之處容當後補。她所提的三件事,除第一件等她到來再行商議外,余皆立辦,還望父皇寬心保重。"上皇道︰"第一件事你去斟酌,其余兩件朕已命將作監去辦了。"肅宗道︰"如此有勞父皇了。曹樸從江陵回來,參奏李荃荒*無度出入皆有美女相伴,一次在酒樓吃酒便有三個美女相陪。並有一幅美人圖為李荃荒*之憑。"上皇有些好奇道︰"有這等事,這是一幅什麼圖?朕倒要看上一看。"李公公將曹樸從張百手中購得的那幅美人圖呈上後退下。上皇細細觀看不得其解肅宗道︰"父皇請看這付對聯。""人身如玉世罕見,玉臂一雙袖中藏。"上皇讀後搖搖頭道,"以李荃的才學不可能做出這種有欠工整的對子來,而這字這畫確是出自李荃之手,看來這里大有玄機。"兩代君王參研起來。上皇見畫中的姑娘畫得極為傳神,秀美嬌弱面帶憂愁,恰如春閨之怨。青絲蓬松衣衫待整,又似蒙塵無助。這能說明什麼呢?上皇剛要說肅宗止住低聲道︰"父皇可還記得李荃有一封解此圖玄機的信函之事?"上皇也壓低聲音道︰"對,朕想起來了,是燕屏帶來的。不過咱們還是不看為好,咱們參不透便求助于信函倒也無味。"肅宗深以為然便喚李公公上來道︰"你立即去中書令的府上,命他連夜擬赦,宣江陵刺史李荃進京候旨。辦完後就去歇著吧。"李公公非常高興,如此重要的事應盡快稟報李大人。將李荃調京燕屏失了臂膀,李荃失了庇護,一切盡在李大人的計算之中。他三步並做兩步急急而去。肅宗望著他的背影出一聲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