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靈書 作品相關 ACT001 迷惘的魂靈

作者 ︰ 雨旗

當穆醒來時,入眼全都是焦黑的一片。

那是一片干枯林地的邊緣。一棵沒多少葉子的虯結大樹蜿蜒而上,將還算茂密的枯萎枝條覆蓋在穆的頭頂上,企圖遮擋住那炙烈的陽光,樹干也全都是如同被煙火燻過幾十年的暗褐色。不遠處幾輛破損的手推車倒覆在地,一些細碎腐朽的灰黑谷物顆粒散落在周圍,看樣子大概也有好些年頭了。再往遠處似乎有些坍塌的建築物矗立在那里——剛剛醒來的穆視線有些散亂,看到的東西都是模模糊糊的。在烈日的的炙烤下,整個區域似乎都陷入一種詭異的靜謐氛圍,如同一幅定格的寫實派畫卷。

穆用手推開面前的黑色泥土,將上半身一點一點從干燥的土地上撐起來,久未活動的肢體發出幾聲刺耳的喀噠聲,僵硬的手指似乎能從泥土中感受到那種無邊的灼熱。原本覆蓋在身上的一層泥土被太陽曬得如同面粉一樣蓬松,此刻正順著撐起的身體向下滑落,掉到地上時揚起一片煙塵。

穆迷迷糊糊抬起頭,看了看四周的情況,有些不明所以。撐著身子轉了一下,從半趴著的姿勢改成坐在地上。雙腿幾乎沒有什麼知覺,感覺用不上力,穆努力了兩下毫無反應,于是便也不再管它們。

「這是哪里……」

嘶啞難听的聲音從穆的嗓中發出,倒也沒有嚇到自己,他只是疑惑自己的聲音這樣嘶啞,為什麼咽喉一點不適的感覺都沒有。穆抬起頭來看看天空,刺眼的陽光耀得他雙眼一痛,于是趕緊抬起手來覆在額頭將眼楮遮住。

只是自己的手指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白這麼縴細了,不過穆的腦中現在還是暈暈乎乎的,以為是背光所看到的幻象,而且就連陽光看起來都帶些淡淡的粉紫色。于是穆將頭低下來狠狠晃了晃,或許是用力太過,穆感覺都能听到自己頸椎發出的喀喀聲。

腦中終于清醒些了,穆將目光再次投向自己的左手,然後,整個世界都似乎靜止了一下。

「嘎!嘎——」穆的喉間突然急促的發出一陣陣莫名的噪音,一邊用右手撐著自己的身體慌亂的後退,一邊驚恐的掄起自己的左手向著四周拍打,似乎想將那枯瘦的左臂甩出去似的,一直沒什麼知覺的雙腿拖在地上,此刻也慢慢開始踢蹬,又揚起了一片更大的灰黑色塵霧。

「嘎——」狂亂的後退持續了將近三四十米,將地面上犁起了一道淺淺的溝壕,穆的兩只運動鞋都在慌忙中踢掉了。慌亂的穆下突然一空,整個上半身都控制不住向著後方倒去。

 里啪啦一陣響,穆沿著一條坡道滾落到了平地上突然出現的一座大坑底部。

坑底,一片散亂的類人生物骨架,粗粗數來大概有三四百具。穆坐在地上愣了一瞬,再次驚恐的雙腳連蹬將自己身邊的幾具骷髏踢遠一些,然後立刻轉過身手腳並用爬出了那個大概一人多高的墳坑。一直爬到距離坑口數米遠的地方穆才雙腿一軟摔倒在地,努力了好幾下也沒有再爬起身來。

趴在地上稍稍歇了一會,穆終于再次撐起身子,茫然的坐在地上。

似乎此刻他才從那突如而至的慌亂中月兌離出來,穆將左手再次舉到眼前仔細的看了看。他的左手,已經沒有一絲的皮膚和肌肉留在上面,只剩一根根縴細的骨骼在微微顫動。

穆又急忙將右手拿到眼前。還好,右手還算完整,只是皮膚紫黑發皺,肌肉也沒有了一點點彈性,軟綿綿的裹在臂骨上仿佛一層年久的濕棉花。

穆似乎突然又想起了什麼,急忙低下頭想將自己破爛的白襯衫解開,左手的指骨使用起來實在太費勁,幾次無法捏住衣襟,穆一著急直接一把把襯衫撕開,塑料扣子蹦蹦掉落一地,整個胸口在這一扯之下暴露在了空氣之中。胸口,十二對二十四根雪白的肋骨呈現眼前,一直能看到扭曲的脊柱,全部干干淨淨沒有一絲腐肉掛在上面。襯衫緩緩從背後滑落,一條袖子也沿著枯瘦的臂骨滑下來堆擠在左手手腕。

沒費什麼力氣,穆輕輕松松就把左手從堆成筒狀的袖口抽出舉到眼前,有些好奇或者說是茫然的仔細觀察了一番,然後將掛在右肩的襯衫也掀了下來,露出整個上半身。右臂的皮膚有些擦傷,肌肉除了沒有絲毫生氣以外都還算完整,一直延伸到右肩部才開始出現腐爛,蔓延到鎖骨中部時連腐肉也消失了。

穆看了看截然不同但一樣可怖的雙手,顫抖著將其慢慢覆蓋在臉上,發出極輕微的「啪」一聲。臉頰上也沒有肉,穆強忍著那不安感將手繼續向上移動,一直到天靈蓋都沒有模到一絲肉。稍停了一會,又將雙手向著後腦模去,一直模到頸椎,相同的觸感告訴穆,他的上半身除了右臂以外已經完全是一具骷髏。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稍稍楞了一會兒,穆又開始月兌自己的牛仔褲,剛才好在有腰帶將牛仔褲掛在胯骨上,不然那一陣慌亂的後退恐怕早就如同蛇蛻皮一般把褲子給扯掉了,不過要月兌褲子的時候牛皮腰帶反而成了一個麻煩。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穆終于成功的把牛仔褲月兌了下來扔在一旁,兩條腿只剩內褲和襪子像被幾根支架胡亂撐起來的劣質帳篷一樣裹在腿骨上,顯出里面的嶙峋形狀。

努力用雙臂支撐著身體一點一點的站立起來,內褲已經從胯骨滑落到了腳踝,穆顫顫巍巍的抬起一只腳想把內褲抖下來,卻被勾住了腳趾骨,一時失去平衡再次摔倒在地,渾身上下發出一陣  聲,穆一時之間甚至有些擔心自己會不會因此而散架。

自己,成了一具骷髏。

穆有些無法接受這個事實。為什麼自己成了一具骷髏竟然還能「活」著,還能保留自己的意識?

可惜沒有人能回答他的問題。在地上坐了一會兒,穆似乎緩過了被摔得有些暈的狀態,慢慢再次站起了身。剛才沉浸在強烈的情緒沖擊下沒有發覺,現在才慢慢感覺到,天上的太陽讓他有一種像是快要被曬干的魚一樣的絕望感,似乎自己的生命力也在那淡紫色的陽光中被緩緩蒸發,一絲絲剝離了自己的身體,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找一個可以遮蔭的地方避一避。

幾步外的大坑倒是一個好去處,剛才掉落下去時穆看到坑邊上有幾個凹陷可以讓自己藏身。不過想了想坑中的情況,穆果斷的打消了這個主意。穆認為自己現在並沒有身為一具骷髏的覺悟,和幾百副骨頭架子擠在一起挨過整個下午,他想想都覺得恐怖。

也不管扔了一地的衣物,穆沿著地上自己剛剛拖出來的痕跡搖搖晃晃的走向那片干枯的密林。那片林子雖然干枯且基本上沒有了任何可以稱得上是葉子的東西,但聊勝于無,何況遠遠望去林子深一些的地方枝條密度還是有一點的,遮擋一下太陽總足夠了。

腳下沒有了肌肉韌帶輔助,僅憑骨骼支撐起身體非常的不穩定,讓他看上去似乎隨時都可能倒地不起。好在穆學得很快,他慢慢熟悉著這種走路方式的要點,笨拙而有韻律的搖擺著上半身,調整重心不讓自己摔倒。

等到穆終于重新走到自己醒來的那片樹蔭下時,他幾乎已經耗光了所有的力氣,身子往前一傾就要倒地。穆趕緊一把扶住粗壯的樹干,慢慢滑落到地面上,然後依靠著樹干躺下來。

看著頭頂的樹枝,穆的心里空蕩蕩的除了茫然之外竟然沒有一點其他的情緒。他本來以為自己會很悲痛,或者覺得恐懼甚至厭惡。沒有,什麼都沒有,只是茫然,不知道自己成了這個樣子下一步該怎麼樣才是。

穆試著回憶了一下自己之前的情況,可是記憶模模糊糊的有一段沒一段,連他自己也有些糊涂。他知道自己的名字有個穆字,但到底是姓穆還是叫穆卻想不起來,他知道自己之前生活在一個和這里看上去不一樣的地方可是哪里不一樣又說不上來。

「學校……肯德基……人人樂……」

「河濱路……電影院……對了,想起了《變形金剛三》!」自言自語的穆突然有些驚喜,他終于聯想起了一點什麼東西,不過片刻後又沮喪的垂下了頭,剛才一激動又把那突然想起的東西給忘了。

「變形金剛是什麼東西……快聯想,聯想……聯想,IBM,隻果電腦……電腦?嗯,CS和魔獸爭霸……」

「唉!想起變形金剛了,汽車人什麼的……」想到這里穆又有些疑惑,「汽車?我怎麼對這個名詞感覺這麼強烈呢……」

一幕幕畫面倒影一般的顯現在穆的腦海中。高聳入雲的一棟棟大樓,川流不息的喧囂人群,帶著四個圓滾滾輪子的各種車輛,撲面而來的擋風玻璃後面那張驚慌的美麗面孔,天旋地轉之後變得突然安靜下來的世界……

穆看了看自己扔在遠處的牛仔褲和襯衫,自己想要知道的東西那里應該會有些答案吧。不過抬頭看了看依然毒辣的陽光,穆馬上打消了去立刻將它們撿回來的打算。

還是等太陽落山好了。

穆虛弱的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躺姿,渾身上下生硬的骨頭硌的自己有些難受。管它是什麼情況呢,現在,自己只想靜靜的睡一覺……

火熱的太陽照耀之下,似乎整個世界的水分都已經被蒸發干淨,升騰的熱氣讓遠處的景物看上去有些微微變形,搖擺不定。在那片干枯的小樹林邊緣,一具雪白的骷髏靜靜的躺在樹蔭下,空洞的眼眶之中燃燒著兩團幽幽的綠色火焰,火焰似乎營養不良一般的搖曳了片刻,終于忽的一下,靜靜熄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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