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妖奈特帶著他們走進那迷霧,或者說,霧氣在奈特的身前散開,露出一片空度,又在走在最後的科洛因的背後合攏。
「別亂走。」奈特說,並扭過頭來,即使兜帽的陰影遮住了他的表情,但是科洛因還是清楚的感覺到他警告的眼神,「這並不是水汽凝結成的霧,這是濃郁到一定程度的亡靈的死氣,這對我們亡靈來說是最美妙的空氣,但對你們這些生者可就不那麼美妙了。而且,躲藏在死氣中的亡靈,可並不友好。」
就像是為了證明奈特所說的,迷霧中傳來了「 嚓 嚓」的聲音,一只骷髏顯露了身影,這是亡靈中最低等的骷髏兵,在科洛因的想象中它們應該是脆弱、無力並且灰敗,即使不需要外力,也隨時都會散架一樣。然而,至少他面前的這個不是那樣,它骨骼的顏色是幾乎可以用漂亮來形容的瑩白色,它很高大,穩健,幽深的眼窩中赤紅色的亮點靈魂之光,則又讓它很危險。
它動了幾下自己的下顎,不過在場的大多數人都無法听清這並不是由聲帶發出的預言,而能听懂的那個卻並沒為他們翻譯。然後那骷髏走開了,還帶著一大隊站在它身後的,之前並沒讓眾人發現的隊友。
「一個在這里出生的年輕的小家伙,不過很聰明,也有那麼點野心。可惜,諾爾不想要手下,至少現在還不想要。」奈特像是自言自語,但又像是再次威脅著他們快點找到那個失蹤的死靈騎士。
之後他們又在霧中踫到了另外一些亡靈,還有閃爍著藍色的光,總是發出嘶啞尖嚎的幽魂,裹著一件破斗篷看上去和巫妖的打扮很像飄來飄去的噬魂魔——奈特看來很討厭這東西,他看到它的第一時間就把它敲碎了。
巫妖沒把他們帶進城堡,而是帶到了一處涼亭,這周圍原本應該是花園,但是被死氣污染的土地上長出來的只有黑色的荊棘。
「巴克雷就是在這周圍失蹤的。」奈特指著一處空地,那里的黑色荊棘已經變成了焦黃色,當他們踩上去,就立刻化成飛灰消失了。
「沒有任何人,不,亡靈,發現不對勁嗎?」安塞爾抓了一些黑荊棘的碎末,「而且這地方只留下這一處痕跡?」
「沒有,沒有任何亡靈發現不對勁,只是諾爾覺得巴克雷回去的有些晚了,派幾個後裔出來找他,才發現他失蹤的。關于痕跡這一點,其實我們比你們更覺得奇怪。巴克雷是個強大的戰士,很難想象是什麼東西能夠在他不驚動任何其他亡靈的情況下,把他擄走。」
安塞爾郁悶的嘆了聲,他可不認為自己是個能做執法官的料,特別是被劫持的還是個亡靈。然後他看向科洛因——如果不是這家伙突然接口讓他們答應下了這件事,他還是有機會讓那個什麼亞歷山大三世改變主意,放棄把他們牽扯進這件事的打算的,可是……
安塞爾忽然發現科洛因的眼神不太多,那是好奇和躍躍欲試,還有點了然。
「想到了什麼?」他走過去問。
科洛因嚇了一跳,顯然剛才他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我們或許不需要花費精力猜測那些人是怎麼辦到的,而是要考慮另外的問題。」
「什麼問題?」安塞爾被他這些話弄得有點糊涂。
「我可以提問嗎?」科洛因看向了奈特,巫妖顯然也被兩個人的對話吸引了注意力,他點了點頭,「巴克雷是不是有固定的習慣,比如每天都會出來繞著固定的線路轉一圈,而其中就有這里?」
「是的,巴克雷原本是諾爾的禁衛軍將軍,那是他生前和死後的職責。」
「他巡邏到這里需要多長時間?而那天他遲到了多長時間,諾爾陛下才派人來找他?然後你們又做了什麼,那又花費了多長時間?」
「他遲了大概一個小時,或者更多一點。我們用了半個小時清查了整片皇陵才發現他失蹤了。之後就通知了皇宮,十五分鐘後全城戒嚴搜捕,然後就是你們看到的全國戒嚴。而今天,是全國戒嚴的第三天。」
「看來你確實想到什麼了。」安塞爾肯定的說,同時他對于科洛因也更好奇了,那制作他的法師到底在他的腦子里塞了什麼?
「只是猜測,我不知道他們是用什麼手段抓到巴克雷騎士的,因為資料過少。但是從我的立場思考,倒是能想到幾種他們藏匿起他的手段。最簡單成功率也最高的,就是把他裝在一個能隔絕死靈氣息的箱子里,藏在地下。」
「達爾坎的士兵們找了每一個密室和地下室。」奈特的語氣顯得有些失望。
「誰說要把他藏在地下室?隨便挖個坑埋了就可以了。而我想無論法師還是其他什麼人都有很多方法能夠掩蓋住地面上的痕跡?然後那些劫持者——如果你們能確定他們要的確實是個‘活’的死靈騎士的話——只要等待一個恰當的時機,把他挖出來再運走就好了。」
「……」巫妖沉默了一會,「我必須得承認,你說的這種方法,很簡單,但是……很可行。」
「如果想找到他,那就要抓緊了,因為已經三天了,有很多方法能把他運出去。」
「我們走,去見亞歷山大!」沒看見巫妖做出了什麼特別的動作,地面已經開裂,白色的尸骨破土而出,那是幾匹高大的骨馬,地上的黑荊棘蠕動著收斂起帶毒的刺,纏繞在骨馬的身上化為簡單的鞍俱,「快上馬!」
「等等,你至少得讓我們知道那位騎士長什麼樣?否則就算我們和他面對面,也認不出他來!」他們幾乎剛爬上馬背,那些骨馬就跑動了起來,安塞爾給了科洛因一個大拇指,然後對著巫妖的後背喊著,而巫妖並沒回答他。
他們重新回到了剛才那個入口,亞歷山大三世竟然還沒來得及走開,巫妖匆忙和他,以及另外幾個官員打扮的男人交談著,然後他們都動了起來。巫妖回到霧中,官員們飛奔著去發布任務,而亞歷山大三世向他們走來。
「必須得承認,在此之前,我並沒想到你們能夠幫上忙。我們甚至已經做好和整個大陸開戰的準備了。」皇帝看著他們說。
「我們很高興自己拯救了世界。」安塞爾沒好氣的回答。
皇帝不以為意的笑笑︰「為了表示感謝,我希望能夠邀請幾位到皇宮做客。只是請原諒,我無法親自陪同。」
安塞爾點點頭,這次倒是並沒說什麼刻薄的話,畢竟能住在皇宮里,絕對比住在現在已經擠滿了人的小旅店好得多。
于是皇帝離開了,他們被一輛馬車送到了皇宮的城堡,不過這地反竟然是出乎意料的簡樸,至少是和其他國家皇室的居處相比。實際上,這座巨大的皇宮里,只有一間起居室、一間獨立的浴室,以及一間衣帽間是皇帝的私人空間。佔地最多的是那些達爾坎的行政機構,以及最高軍事機關,另外就是廚房、大餐廳、客房、僕人房間等等了。
他們被安排在了客房里,晚餐之前還有僕人詢問是否要帶他們仔細參觀一下城堡,當然某些特殊區域他們是不能進去的。
露西和埃文拒絕了,露西的原因不知道,埃文則很明顯是對自己身為一個牧師,但卻要去救一個亡靈而產生了矛盾,不過對他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有矛盾是應該的。所以最後安塞爾、科洛因和藍斯跟著僕人開始參觀。
武器陳列室是第一站,在這個略微有些軍國主義色彩的國家來說,這里陳列的武器絕對精彩,同樣不算和平主義者的三個男人,包括藍斯在內都看得雙眼冒光。然後是藝術品陳列室,呃……他們仨顯然都沒有什麼藝術細胞,于是都看得有些昏昏欲睡,直到僕人為他們介紹某個畫像。
「諾爾陛下,我們最偉大的君主之一。」僕人的眼里絕對閃著崇拜的星星。畫上的男人穿著純黑的襯衣,純黑的長褲,一手叉著腰,另外一只手按在腰上長劍的劍柄上,黑色的長發隨風飄散,沉郁詭異,但是溫柔深邃的血紅色雙眼目視著遠方,讓人心醉且心碎的俊美……
顯然這是他在被詛咒之後,但至少從畫上看,他確實並沒有失去理智。
「這里有那位巴克雷閣下的畫像嗎?」安塞爾問,單純的好奇,另外就像不久前他對巫妖喊的,他可不想在和對方面對面的時候,還不知道自己面對的是誰。
「當然,而且有很多。諾爾陛下並不喜歡為自己畫像,但是卻很喜歡為巴克雷大人畫。」僕人笑著說,打開了藝術品陳列室中的一扇門,「實際上我要感謝幾位,畢竟就連我們也不是總能看到這些的。」
那整整一條走廊里,都是那位騎士的畫。而必須得說,巴克雷可是超乎他們想象的普通,當然他也很英俊,可是和那位皇帝相比,他就是普通的那一個了——短短的灰色頭發,平穩堅定的栗色眼楮,緊抿的淡色雙唇,幾乎百分之八十的騎士傳記小說的主角,都是這樣的。
然而這里的每幅畫每幅畫都是他,穿著整套鎧甲站在駿馬旁邊的應該是某此出征前,一身皮甲獵裝張弓搭箭的顯然是在打獵,髒兮兮的襯衣和長褲滿臉是汗的像是剛剛結束一次訓練。
然後是那些更隱秘的畫,在月光下沉眠被子只搭在胸口所以露出了帶著傷疤的肩頭與一只手臂,在大理石的澡堂里沐浴噴水獸下的傷痕累累的身體被灼熱的水撫慰著,甚至還有……
科洛因愣住了,雖然他還沒實戰經驗,但是愛情動作片還是看過不少的。眼前這幅只有男人上半身的畫,對方的表情怎麼看怎麼像是高y潮之中的。那位血族皇帝不會是有什麼怪癖?竟然會願意讓一位畫師在那個時候看著自己愛人的表情,而且之後還把這幅畫留在了城堡里供其他後來人觀賞?
「怎麼有點怪?」科洛因听安塞爾說。
「什麼?」
「沒事。」安塞爾臉紅了一下,搖搖頭。他總不能說他看一幅畫竟然會覺得詭異的臉紅心跳?——作為一只雛,他還沒看出來這是什麼表情,只是覺得「古怪」。
「這些都是諾爾陛下的真跡。」那從進來開始就停止介紹的僕人說。
這時候科洛因才發現了油滑的角落處有著一個小小的簽名︰諾爾,為我的摯愛。這能解釋了這些畫為什麼這麼傳神了。
「他為什麼沒把這些畫帶走?」安塞爾問。
「原本陛下是要一起帶走的。」僕人做了一個請繼續看下去的手勢,于是他們也繼續前進。
或許只有在魔法世界才能構建出如此長的一條走廊,難以想象這里掛了多少油畫。不過原本科洛因對于這兩個人有些懷疑的愛情——實際上在此之前他根本不怎麼相信愛情——也不再懷疑,只有真正的用心去愛,去觀察,才能用畫筆描繪出這些。
科洛因再次在一幅畫像前停下了,又是一副巴克雷熟睡的畫,或者說是昏迷,因為他的胸口上纏著厚厚的但依舊染血的繃帶。科洛因突然感覺到一種痛苦,不過不是畫中那個受傷的人,而是那位畫家皇帝的。
成為血族的時候是多大,那麼他未來的容貌也就永遠停留在那一步,不管是被詛咒,還是被初擁。外邊那位血族皇帝的畫,他的容貌大概是二十五六,甚至更年輕。但這位騎士,他的第一幅大概是三十左右,現在這一幅的他,眼角已經有了碎紋,額頭和臉頰也不再光潔緊繃,他是四十多還是五十?
他會受傷,他在衰老,他沒被初擁——沒錯,巴克雷確實不是血族。
科洛因發現自己一直忽略了這一點,大概是之前他對那兩個人愛情故事並不怎麼感冒?他自己要活下去依舊已經很艱難了,管不了別人的羅曼蒂克,直到現在,他看著這些畫,那種美好讓他渴望到近乎于嫉妒……
然後科洛因繼續走下去,畫中巴克雷的衰老也越來越明顯——諾爾在那次滅世之戰前就被詛咒,而只是那場戰爭就持續了幾十年數代人,如果巴克雷是個人類,他的衰老是必然的!
最終他們終于走到了最後一幅畫前,看來必然的不只是衰老,還有死亡,那是個消瘦而干癟的老人,與其他任何一個老人沒什麼區別,他躺在絲絨的大床上,雙手交叉放在胸前,陽光透過敞開的床灑進來,照在他的身上。
如果沒看到之前的,這應該是一幅能夠讓人舒心微笑的畫,一位在睡夢中安詳去世的老人……
但是科洛因卻覺得心髒陣陣抽痛,甚至眼前一陣模糊,他模了模自己的眼楮,難以相信竟然哭了。
「陛下並未給予巴克雷大人初擁,被他初擁的那些都是些罪大惡極的人。」後裔無法違抗他們的「家長」,對理智扔在的皇帝來說,嗜血的永生是懲罰,不是獎勵。所以他看著愛人受傷、衰老、死去,只留下這些畫,希望它們能夠在他永生的未來里,陪伴著他。
「但是巴克雷大人,在入葬的第三天,從墓地里回到了人世。」
亡靈騎士——生前曾經是強大的戰士,但在死後因為遺願未了,因強大的執念而回歸……
「原本陛下想毀了它們,因為他不希望巴克雷大人看到之後難過。但是巴克雷大人留下了它們,所有的,因為這是他們愛情的一部分。‘無不可對人言,無不可被人見’。」
離開了那條走廊,正好是開飯時間。向餐廳走去的三個人都沉默著,藍斯撫模著自己的胸口,眼楮里滿是疑惑隱約還有些渴望。安塞爾唇邊的微笑欣慰而酸楚,而且看樣子陷入了什麼回憶。而科洛因正在反復的思考著那些現階段得到的線索,思考著自己是不是有些疏漏——這是他第一次親眼所見到如此美麗的感情,他想拋開那些功利的東西,盡自己的所能保護這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