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山己風掐掉指尖的煙,無奈地笑了笑,「正好有些事。社先生沒跟你一起嗎?」
「他一會才到。剛才我去了趟後台,沒有看到瑪麗亞,不過倒是見到了一個人。」敦賀蓮望著陸陸續續進場的人們,面色平靜,「是模特部的新人,己風認識。」
神山己風嘴角一抽,想到了某人,「誰?」
「淺井小姐,她似乎出了些狀況。」敦賀蓮回頭看向神山己風,似笑非笑,「[神山先生]上次早上來LME,是來送淺井小姐的。」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八卦了,蓮。」神山扶額,「不過既然你見到她,那她好些了嗎?」
敦賀蓮一怔,回頭,「她怎麼了嗎?」
「……」
不是你說她出狀況了嗎!
兩人面面相覷了半天,神山己風果斷地跳過答案,「你剛才說她怎麼了?」
「啊,那個啊……」敦賀蓮卻是賣了個關子,「造型方面出了一點問題。」
不止是有問題……
所有在後台見過淺井千尋造型的人大概都不會認同敦賀大神這種雲淡風輕的評價,因為那根本不是‘一點’這種程度能形容的。如果一定要形容,恐怕大家會不由自主地選擇一個間接解釋——
「瑪麗亞,你怎麼在這里?差不多要做造型了哦。」驚訝地望著眼前一動不動的8歲小女孩,JA副店長快步來到了她身邊,卻在看到小女孩表情的一剎那微微一怔。
只見小姑娘睜著大大的眼楮,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漂亮的小臉慘白慘白,即便身邊有人喊她,卻也仿佛沒有听見,整個人看呆了。
JA副店長嚇了一跳,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也明顯愣了一下。
「怎麼樣,我做的造型!」設計師對上副店長的目光,驕傲地拉過旁邊的模特,臉上洋溢著遮掩不住的得意。而他身邊,則赫然站著一個已經穿好衣服,此時正面無表情的少女。
副店長張了張嘴,半晌才感嘆起來,「上帝啊,卡里你要做什麼!」
那個模特他似乎有些印象,是LME的新人代表,只是平日里清爽的姑娘如今就像一副色彩濃郁的油畫,讓人完全會忘記她僅僅只有17歲。
不是因為長相,而是因為那觸目驚心的……
——紅。
模特身上穿的是一件白色蓬裙,露肩設計,帶著半臂手套,頭上則是一個夸張的禮帽,白色的蕾絲面罩遮住了她的大半張臉,只露出線條好看的薄唇和光潔的下巴。而真正引人注意的,卻是從脖頸開始上下蔓延至手臂、臉龐和後背的紅色亮粉,在燈光照射下,少女果/露在外的皮膚像是著起了火一般,卻又透著說不出的透明感。
再配上模特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起來就像個幽靈。
「你不覺得很棒嗎?這女孩簡直是我的靈感來源!」設計師興奮得眉飛色舞,「非常符合主題不是嗎?輕佻,浮夸,卻不失優雅神秘。這女孩建議我用網點,可我覺得粉的效果更好……隱藏在蕾絲後的淡紅色,禁欲的性感,非常驚艷!」
「可是卡里,其他人的風格不是這樣的。」作為副店長,他第一個考慮的便是其他模特的造型,秀的風格必須統一,否則豈不是變成了嘩眾取寵?
「我早就交代下去了,所有的化妝師現在都開始補粉,身上也要撒紅色的亮粉。」設計師不以為然地擺手。
「……但你還是嚇到瑪麗亞了!」副店長皺起眉,心想別說8歲的小女孩了,自己第一眼看見的時候也嚇了一跳!他回過頭,剛準備去安慰瑪麗亞,卻忽然發現小姑娘的眼楮越發亮了,沒等他說話,便整個人沖了過去。
措不及防地,淺井千尋的大腿被抱了個滿懷。
「大姐姐,你的造型太棒了,瑪麗亞喜歡!」小女孩抬起亮晶晶的眼,對上淺井千尋的黑眼楮,「就像會移動的鬼女圭女圭∼」
這是什麼比喻!
圍觀群眾集體內心狂吼。
「難道不像是吃了毒隻果後渾身長紅斑的白雪公主麼?」淺井千尋蹲平視著眼前據說是社長孫女的小姑娘,囧然地開口。
這個比喻更糟糕啊喂……
「才不是!白雪公主沒這個厲害∼」瑪麗亞眨了眨眼,看向設計師,「卡里叔叔,瑪麗亞也要這種粉!」
卡里頓時笑起來。雖然乍一看造型讓人害怕,但多看兩眼,立刻就不由自主被其吸引,看多了反而會覺得,沒有那些紅色的亮粉和搭配才是糟糕。
對淺井千尋來說,她一開始只是想,既然脖子和臉上的紅點無法徹底消失,那就通過某種方式讓它們正大光明地露在外面,這樣的話只有白色蕾絲是不行的,還要有能蓋過這些紅點的紅色。這次JA的洛可可秀成衣部分是以白色為主,但禮服部分卻是以紅為主,如果搭配得當,反而會突出個性。
然而設計師听完她的建議後,卻第一時間否決了她利用紅色蕾絲和網衣的老土想法,而是大膽地在皮膚上撒了紅色亮粉,就像覆蓋了一層紗。造型做出來的時候,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鏡子里的人怎麼看都覺得像是一顆劇毒蘑菇。
但正如卡里所說,配上服裝以後,這種造型越看越讓人覺得驚心得美。
見到首席設計師連8歲小姑娘也征服了,副店長無話可說,只好決定先告訴店長,而後深深打量了一眼淺井千尋,帶著寶田-瑪麗亞離開。
因為首席設計師的臨時起意,所有的模特和工作人員都瘋了,然而驚人驚訝的是,居然沒有一個人抱怨,人們反而為此興奮起來。實在是因為淺井千尋的造型太過夸張驚艷,這在以往以高貴嚴謹為主的Jeanned’Arc秀展中是從不曾出現的。如今為了適應市場需要,JA甚至開始以洛麗塔風來擴展受眾群體,這樣大膽的活潑必然也會成為今後主打的一部分。
也正是因為知道這一點,卡里才決定統一造型。
淺井千尋也有些慶幸,幸好是洛可可這種輕佻的風格,如果換做拜佔庭或巴洛克,她現在恐怕已經被掃地出門了。
也許上帝覺得她出了一身紅疹,懲罰過重了,這才為她又開了扇窗。
隨著時間推移,秀展終于到了開始的時候。大友穗香是第一個出場的人,上台前她狠狠握了一下千尋的手,後者朝她點了點頭。穗香一出場,紅白的造型便讓台下爆出一陣議論,望著她的背影,淺井千尋在心底默默數了幾個數,深吸了一口氣後,踏上了展台。
剛一上台,便感受到燈光打在自己身上的灼熱感,她強壓下內心的緊張激動向前走去,和回來的穗香擦肩而過,閃光燈險些讓人眼前一黑。
第一次正式站在伸展台上的感覺,淺井千尋有些形容不出來,仿佛一股豪情憋在心里卻無法抒發。或許是過于緊張的緣故,她雖然動作流暢表情從容,但手套包裹下的指尖卻無法停止顫抖。即便如此,她還算有些理智,沒忘記遵照著秋原堇要求的那樣,嚴格地控制著步伐速度和長短。
看似長長的伸展台,走在上面也不過片刻時間,頂著比剛才更大的議論聲和指指點點,淺井千尋站在了台前,在停頓的片刻,她迎上了撲面而來的閃光燈,耳邊充斥著人們壓低的議論,大腦里一片空白。
機械地轉過身向回走,她不經意地瞥見了台下兩個熟悉的面孔。
對上神山己風驚訝的目光,淺井千尋來不及回應,就這樣走了下去。
一下台,心跳仿佛回籠般狂跳起來,整個指尖都已然沒有感覺,然而還沒等她回味一把,人便被助手拉了過去。
這一個月里,淺井千尋對如何月兌穿衣服已經有了心得,和周圍很多人一樣,她幾乎是以最快的速度扒上的衣服,而後在助手的幫助下換上下一套。此時大友穗香已經準備走第二輪了,淺井千尋抬起手,向她比了個OK的手勢。
秀場里的冷氣開的很足,但由于她過于緊張,身上還是出了汗,于是還沒來得及看到穗香的反應,淺井千尋便被服裝助理數落起來,無非是讓她放松再放松,否則接下來的衣服如果布料貼了身,那就出不了效果了。
相比之第一套的輕飄,第二套衣服顯得莊重而正式,淺井千尋一邊調整著帽子上垂下的蕾絲,一邊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原來敦賀先生果然和神山先生坐在一起。
他們關系真好,連看秀都結伴同行。
「喂千尋!快點!」
听到有人喊自己名字,淺井千尋一下回過神,踩著高跟鞋匆匆奔了過去。
第二次上台就比第一次從容多了,淺井千尋默默地告誡自己不要害怕閃光燈,這種情況下不會有人挑毛病的,再說這種正式的成衣最好還是以嚴肅為主。
想到這里,她的步伐也越加從容起來。
望著台上的模特,神山己風偏過頭,老神在在地開口說道,「你不是說她出了狀況嗎?我看好像也沒什麼。」
「那是因為我看見了他們之前的造型。」敦賀蓮淡淡回答。之前他去後台找瑪麗亞,誰知道人沒看見,卻看到了淺井千尋和設計師在爭論著什麼。他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皮膚狀況,以為是在求設計師讓她出場。
然而不得不說,眼下這種造型不僅完全掩蓋了她的皮膚問題,還和今天的主題非常相稱,乍一看可能有些接受障礙,就像大友穗香剛出場時大家的反應一樣,但當淺井千尋出場時,已經開始嘗試接受的觀眾們便把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了模特和服裝上,而後開始發現模特們身上這種能夠提亮膚色的裝飾,完美填補了東方人和洛可可的結合。
卡里這個家伙的眼光越來越犀利了。
「不過己風,」敦賀蓮把目光從淺井千尋身上收回來,調侃道,「你剛才那種‘我家孩子就是棒’的語氣是怎麼回事?」
神山己風一怔,抽起嘴角。他看著淺井千尋從絕望到萎靡再到剛才的從容不迫,參與了整個過程,自然比其他人感觸多一些,但也不至于如此?
不過他如今心情確實不錯,因為那孩子剛才回去的時候朝他眨了眨眼。既然有這功夫,應該是完全沒問題了,這家伙,似乎真的是憋著一股勁要努力呢。
想到這里,他笑了一聲,「我可沒對她說過你會笑出一地花來這種話,或者說到目前為止,她還不知道我是做什麼的。」
「……夠了別提花了。」大神默默扶額。不過話說回來,淺井千尋第二套衣服的效果就要比第一套好得多,可能也和她本人狀態不再那麼緊張有關。
從台上下來,淺井千尋被服裝助理拉著狂奔直衣架旁,開始換第三套,也就是今天的重點,禮服。原本她的禮服並不是這一套,只是在改變了造型後,設計師把她的衣服調換了。
這是個裹胸晚禮服,深紅色,宛如女人性感的唇,低胸設計,卻搭配著足足包裹整個手臂的蕾絲長手套,最大限度收腰,裙擺撐圈,典型的洛可可式褶皺。
她的禮服沒有帽子,所以發型要變,先前有蕾絲遮擋,臉上並沒有那麼多亮粉,此時去掉蕾絲,淺井千尋一眼便看到了夾雜其中的紅點。
雖然知道自己皮膚過敏,眼妝和亮粉已經是極限,但想了想,淺井千尋還是一咬牙,抓住了為自己補妝的化妝師,「不用避開過敏的地方,拜托。」
化妝師看了她一眼,沒有多說,果斷選擇了和她衣服相配的腮紅眼影,而後開口,「這妝看起來有些凶,你的表情稍微調整一下。」
淺井千尋點了點頭,想到仲島先生留給她的那沉重的家庭作業。
望著鏡子里仿佛換了個人般的造型,黑發少女深吸了一口氣,轉身朝台上走去,這是她今天最後一套衣服,是成功的關鍵。洛可可風的禮服非常挑人,彩排時,設計師要求她們每個人都必須穿出和衣服相稱的氣勢來。
氣勢……
定了定神,淺井千尋握緊了手中用來搭配的扇子,腦子里飛快地過著關鍵詞︰深紅色,蕾絲,扇子,高跟鞋,洛可可,禁欲的性感,輕佻的優雅。
禁欲的性感,輕佻的優雅。
一步步向前走,淺井千尋的眼神逐漸變得深邃,她挺直腰桿,下頜稍抬,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貴族圈里輕佻的女人的統一特質,就是眼高于頂,他們有教養,有學識,卻浮華而挑剔——簡直就是在說她母親。而千尋記憶里母親最常見的表情,就是這種沒什麼情緒,但卻讓人莫名有壓力的笑容。
淺井千尋自知自己笑起來不會讓人覺得溫暖,也暫時得不到太陽花俱樂部的認可,化妝師更是說要讓她調整表情,因而她只好稍微翹起嘴角,腦子里想著最貼近角色的笑容,放松肌肉,打開眉心,盡量不要讓臉上的妝和身上這件衣服的氣場蓋過自己,然後逐漸從容。
于是,這身本就極為莊重的紅色長裙,因為她那看不出一點溫暖的漫不經心的笑而變得沒那麼壓抑厚重,笑容使她自己的氣場散發了出來,從而出乎意料地達到了某種詭異的平衡。
當淺井千尋在台前,打開扇子停下時,周圍除了相機拍照聲,似乎一切聲音都小了下去。
她覺得自己好像……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