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望如同踩了風火輪一般跳上二路中巴車,直奔到火車站,剛好趕上從郎州發往潭州的慢車。慢車果然是名副其實,郎州市到義陵一百公里的路程,這趟慢車足足跑了三個半小時。
蘇望隨著擁擠的人群走出火車站,幾乎空了一半的慢車緩緩啟動,繼續它的行程。蘇望來到義陵城關鎮繁華地帶-大轉盤,在附近找了一家小吃攤,叫了一份牛肉粉外加一份米豆腐,填飽了肚子後蘇望到旁邊的國營商店買了兩條精品白鶴和兩瓶龍山大曲,花去了一百多元,用一個塑料袋子一裝,蘇望在路邊伸手叫了一部慢慢游。
慢慢游是義陵城關鎮特有的交通工作,它是柴油機帶動的三輪摩托車,馬力強勁。由于義陵城關鎮近一半的城區和郊區是山坡和丘陵,一般的汽油摩托車爬起來相當吃力。慢慢游不僅適合穿越大街小巷,爬起坡來更是有一種T72的氣勢。
慢慢游雖然叫慢慢游,但是在突突聲中它的速度還不慢,甚至連小轎車都只能看它的車尾燈。蘇望坐在後面的座位上,醞釀著待會見了楊主任該如何說。
很快,慢慢游到了地方,蘇望給了兩元錢便下了車。這應該是義陵商業局的宿舍,也不知道身為義陵縣供銷社主任的楊文廣怎麼住到這里了。
敲了敲門,不一會門開了,一個中年婦女露出半邊身子。
「請問是楊主任在家嗎?縣供銷社楊主任。」
中年婦女先是狐疑地打量了一番蘇望,看到他手里那鼓鼓的袋子,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她一邊打開門招呼道︰「是這,請進,請進。」接著轉過頭喊了一嗓子︰「老倌子,有人找。」
客廳不是很大,一張沙發,一張茶幾,正中擺了一台好像是17寸的彩色電視機,正在放荊南新聞聯播。
蘇望剛走到客廳中間,一個穿著白背心大褲衩,手里搖著蒲扇的男子從客廳另一邊的陽台上走了進來。
「楊主任你好,我就是下午跟你通過電話的蘇望。」
「小蘇啊,來,坐,快坐,堂客,快點倒水啊。」楊文廣用蒲扇指了指沙發,然後在旁邊的一張藤椅上坐了下來。
蘇望在沙發上坐下,順手將塑料袋子放在了沙發的一角。
楊妻端著一杯涼開水,放在了茶幾靠蘇望的位置上。她站在那里,眼楮不由自主地往塑料袋子的方向瞄了幾眼,看到上面的精品白鶴,眼楮笑得更眯了,她移了一步,有想過去接那個袋子的意思。
楊文廣咳嗽了一聲,楊妻意識到什麼,連忙笑著對蘇望點了點頭,然後走到陽台去了。
「小蘇啊,你來就來了,怎麼還搞這一套?」楊文廣的蒲扇指了指那個袋子道。
「我第一次拜訪楊主任家,不帶進門笑,家里人知道了會說我不懂事的。」蘇望笑著應答道,進門笑是義陵當地的一種說法,就是上門帶禮物的意思。
「嗯,」楊文廣不再糾纏這件事,而是轉到正題上了,「夏科長把你的事情已經說清楚了。地社領導這樣安排,一是照顧我們縣供銷社的工作。我們從春耕忙起,現在好容易到了收稻谷的時節,本來可以喘口氣,可是馬上就要迎來棉花收購時節,現在到處都在向我訴苦,人手不夠用啊。地社領導這個時候安排你下來,這是急基層之所急,想基層之所想啊,我代表縣供銷社熱烈歡迎你的到來,也非常感謝地社領導對我們工作的支持和關懷。」
「這二嘛?小蘇,你是哪里畢業的?」
「楊主任,我是荊南工學院畢業的。」
「嗯,好嘛,大學生,有知識有能力,這是地社領導給我們派來了生力軍。我們基層工作就是缺乏有知識有能力的年輕人來挑梁。你這次被安排下來,不僅是對你的重視,也是對我們縣社工作的重視。」
「這三嘛,小蘇啊,這基層工作雖然累了一點,苦一點,但是實踐出真知。地社領導重視你,把你派到基層鍛煉,就是希望你在工作中學以致用,盡快成長。你要好好把握這次難得的機會。」
蘇望斜斜地坐在沙發上,正對著楊文廣,身子微微向前傾,一副全神貫注听教的樣子,每隔兩三句話便緩緩地點點頭以表示對楊文廣的附和。
「小蘇,你幾號來報到?」
「夏科長交待我八月一號到縣社報到,如果工作需要,我可以明天報道。」
「還是按夏科長的安排。嗯,還有五天。小蘇,你要在這段時間里抓緊時間,加強學習,努力充實自己,爭取在工作中盡早進入狀態。最重要的是要調整好心態,做好打大仗,打硬仗的準備。」
「好的,楊主任,你的話我都記住了。」蘇望連忙接話道,然後他看了看手表道,「楊主任,我就不打擾你休息了,先告辭了。」
「嗯,好,小蘇,八月一號找我報到就好了。」
走到梯口,蘇望轉過頭,看到楊文廣還站在門口,連忙揮揮手,打了個招呼後便下了。
站在路邊等慢慢游,蘇望想起剛才那一幕幕,不由輕輕地笑了起來,最後暗暗地嘆了一口氣。
下了慢慢游,一抬頭便看到三的燈光,那是家的燈光,那柔和的桔紅色燈光,在黑夜中散出一種溫暖的氣息。
用鑰匙打開門走進客廳,家里只有爺爺和弟弟坐在沙發上看西游記。
「大寶回來。」「哥哥回來了。」爺爺和弟弟異口同聲地說道。
「回來了,爺爺,你吃飯了嗎?」
「吃了。」
「我爸媽呢?」
「他們吃完飯後去工地轉轉。」
「哦,」自從家里有錢後,蘇家開始大興土木。先是把甘露村的祖屋重修了一番,雖然只是三房一廳配一廚一衛的平房,但是由于沒有修牛欄豬圈,空出的院子非常大,用圍牆一圍,足有半畝多地。爺爺囑咐在院子里種上桔樹、棗樹,鑰匙交給爺爺的一個遠房堂兄,一位叫癩頭公公的老頭,平日有空過來照看一下。蘇望父親原本打算把祖屋賣掉,這祖屋位置極好,就在甘露村的中心位置,據一些老人說,風水極佳,倒是能賣上錢。可爺爺堅決反對,說這祖屋是當大官的先祖留下的,他還要傳給大寶。
蘇望父親拗不過老人,就簡單修了一下,只是做為每年清明下來掃墓和過年下來拜年的落腳地。
忙完了祖屋,蘇家在城東一處較佳的位置買了塊地,開始修建房。房是找熟人從地區建築設計院正規出圖紙的,前面是院子,後面是兩層房,一層是客廳、兩間房加廚房和衛生間,二層則是三間房加一間衛生間,還有一個大陽台。
如何修建不說,所有的裝修材料、家具、家電等東西都是蘇望找潭州的同學在幾處大商場定下的,錢都已經交了,只等通知,立即包車發過來。所有算下來已經超過十五萬了。
要是以前,蘇家想都不敢想,現在不一樣,十五萬扔出去,蘇望父母眼楮都不帶眨的,因為光蘇家辦的興隆冰廠,一個熱天就能掙回兩三個十五萬。
「小寶,今天的暑假作業做完了嗎?」
剛才還興致勃勃的蘇希頓時萎了,低著頭在那里不敢說話,一個勁只往爺爺那里移。
「是不是沒做?」
「沒做,我明天補上。」蘇希在蘇望面前倒是挺坦白的。蘇希不怕爺爺、不怕爸爸媽媽,就怕大十歲的哥哥蘇望。因為爺爺、爸爸媽媽舍不得打他,哥哥可不會這麼心痛他。想反抗,十歲的差距足以讓他在蘇望面前毫無招架之力。
「好了,小寶放暑假,休息一下沒事的,明天補上。」最後還是爺爺受不了蘇希那可憐兮兮的目光,出來圓場道。
蘇望知道爺爺、爸爸媽媽都很寵蘇希,盡管蘇希這個「意外之喜」讓老媽丟掉了工作,但是父母疼滿崽是一定的。
「嗯,好,明天上午補完暑假作業才準出去玩。」蘇望毫不客氣地說道,然後不顧蘇希一臉苦相,站起身來去陽台洗澡。爺爺這時也轉過頭去專心致志地看《西游記》,不再理會小孫子的求援。
蘇家現在住的房子是八十年代修建的居民,有點類似後來的廉租房。兩房一廳一廚,要想大小便,請到居民一角的公共廁所。蘇望父母實在不習慣大清早或大晚上還要模黑去公共廁所,于是便在陽台上打上主意了。
他們請人在陽台上用木板隔了一個空間,然後在水泥板上鑿了一個洞,買上十幾米的下水管連起來只通下水道,再安上一個陶瓷蹲便器和一個水龍頭,就這樣便成了一間簡易衛生間,洗澡、上廁所兩用。
再在衛生間左邊搭了一個水泥台子,用作切菜和放作料的地方,台子下面可以堆放煤球。台子旁邊放上一個鐵坡蜂窩煤灶,于是一個簡易廚房也出來了。而經過這麼一番改造,蘇家的居住環境大為提升,變為三房一廳一廚一衛,年邁的蘇望爺爺也終于有了一間屬于自己的房間,可以安心在城里養老。
蘇望在衛生間痛痛快快沖了個冷水澡,洗去了一身的疲憊和汗漬,頓時覺得整個人都輕松許多。蘇望光著膀子,穿著一條大褲衩,站在陽台上看著月朗星稀的夜空,腦袋一片清明。
第一步已經邁出去了,今後的路怎麼走,還要靠自己的努力,當初自己重生後選擇要走上仕途這條艱難之路,難道是上一世覺得太碌碌無為了,還是看到了太多不痛快事,想以一己之力做些改變?又或者是上一世龍玉珍那眼楮深處透出的傲慢與鄙視刺激到自己了?誰知道呢?反正已經走上這條路,就繼續走下去,萬一走不通,再調頭去做個富翁。不先求勝,而先立敗,也不知是上一世哪位朋友無意中跟自己說的,不過這樣可以保持一個良好的心態。
正想著,蘇望听到門開了,連忙從陽台走回客廳。
「大寶,你怎麼回來了?你不是去地區供銷社報名嗎?」看到蘇望,蘇望的父親蘇仁馬上就開口問道。
「已經報道了,不過被下派到麻水鎮供銷社鍛煉。」
「啊,這怎麼行?怎麼被派到鄉里上班了?」蘇仁一臉詫異地問道。蘇望知道父親的那點小心思,這些日子,蘇仁沒有少在外面吹噓自己兒子到地區上班去了,雖然供銷社不是什麼好單位,但好歹也是在地區上班不是。現在蘇望被一竿子支到鄉鎮去了,蘇仁覺得自己的老臉掛不住了。
「大寶,是不是哪些地方沒有打點到?」母親姜春華皺著眉頭問道,這一兩年讓她變化很大,上一世一個普通的家庭主婦也知道社會上這些彎彎繞繞。
「不是的,新分配的畢業生都要下派鍛煉,二哥去年不是也去渠江鍛煉了嗎?」蘇望解釋道。
听到有「先例」,姜春華不由舒了一口氣,在她眼里,姐姐的三個兒女那是正經吃公家飯的,和他們一樣待遇,姜春華覺得沒有什麼不妥。
「這樣不好,要不找領導說說,送些禮,還是待在地區上班名聲好听些。」蘇仁有些不甘道,不過他現在算是財大氣粗了,以前連一毛二的「紅軍橋」香煙都不敢多買,現在說送禮就跟散煙一般不當回事。
「你懂什麼?哪個當大官的不是從基層干上來的,這叫什麼?熬資歷!」蘇望爺爺蘇盛在旁邊開口道。他大字不識幾個,但是從十六歲開始走江湖養家糊口,閱歷不是一般的豐富。
「再說了,大寶用得著你們擔心嗎?你們兩口子加一塊都比不上他半個心眼。」
在蘇盛眼里,兒子蘇仁連孫子蘇望的半個手指頭都抵不上。蘇望剛出生時,蘇盛給他算過命,說這個孫子是富貴命格,說不定恢復祖宗榮耀就在他身上實現。蘇家曾經在清朝末年出了一位進士,曾官拜嶺南布政使,甘露村那間祖屋就是那位祖先留下,不過只剩下原本的十分之一了,因為蘇家從此一代不如一代,蘇盛的曾祖父曾經是舉人,祖父只是秀才,到了蘇盛父親一輩,只是個普通農民。
父親發話了,蘇仁就不再吭聲,他在家中的地位是最低的,就連蘇希都不敢輕易欺負。
「也是,大寶這兩年開了竅,要不然怎麼有你抽白鶴,喝龍山大曲的福?」姜春華在一旁對丈夫道。
蘇仁徹底沒有了脾氣,只有悻悻地去衛生間沖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