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把文章投給楊明和老師,然後被推薦給他岳父覃長山書記,得以在省委領導層里傳閱,最後被省報刊登出來。蘇望沿著這條思路一路想下去,漸漸有些明白了。
「老師,是不是董師兄大力褒揚這幾篇文章,號召學習荊南精神贏得了荊南省本地派的認同和好感?」
「是的,小蘇,你說的非常對。」俞樞平贊許地點點頭,「當年易安同志在荊南省時,大力提拔了大批荊南省成長起來的優秀干部,以此來分化和牽制原來的山頭主義。當時也取得了不錯的效果。只是他因病離職,沒有強有力的人在中間進行溝通和協調,結果荊南省本地成長的干部們分成了新舊兩派,甚至按地域分成了好幾派,斗得比以前更厲害。懷安花了一番力氣把矛盾緩和之後,因為贊許你的文章,號召學習荊南精神獲得了新荊南本地派的好感和認同,荊南省最大的一團亂麻就這樣被分化出很大一部分。有了這些新荊南本地派的支持,懷安很快就控制住了荊南省的局面。」
蘇望微微點點頭,他听楊明和談起過覃長山,說他的岳父雖然是華寶人,但是自從在荊南省參加工作已經三十年了,早就把自己當成大半個荊南人。最愛吃荊南菜,說的一口流利的潭州話,最敬佩的人是荊南人曾國藩等等。所以他能夠非常贊賞蘇望寫的那篇文章,將它向其它省委領導推薦,所以也對董懷安褒揚和號召學習荊南人文精神很認可。而荊南本地派另外一個大佬姚國良,則是徹徹底底的荊南省人,听詹利和、張宙心偶爾提起過,這位也一向以身為荊南省人而自豪。看來也被董懷安那一招給「折服」了。
有這兩個本地派大佬帶頭,荊南省本地派基本上就算被分化瓦解了,董懷安和羅中令有了這些強力支持,加上本身「有料」,處理起來就順手多了。想到這里,蘇望不由想起羅中令曾經兼任過一段時間的荊南省政法委書記。或許那次嚴打運動只是董師兄和羅師兄的其中一步棋。還在讀研時,蘇望也曾經听俞樞平偶爾提起過,正因為那次荊南省頗有成效的嚴打,羅中令很有魄力手段、干勁十足給中央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也讓幾位元老對他稱贊有加,這才使得他能夠擔任荊南常務副省長,一路坦途。
俞樞平看著蘇望,帶著一絲追憶和溺愛繼續說道︰「也因為這個原因,懷安對你是贊譽有加,當初我想收你做關門弟子時很是猶豫,因為我覺得自己年紀大了,精力不濟,擔心誤人子弟,原本想把你推薦到鄭老教授門下。還是懷安勸住我了,說人才難得,尤其是一個年輕有靈性的人才更是難找。我這才下定決心收你做關門弟子。」
想不到還有這麼一段辛秘,如果俞樞平今天不說,蘇望可能永遠不知道,正是那位平日里對自己很平淡的大師兄改變了自己的命運。鄭老教授蘇望也認識,也曾經多次向他求教過。所以蘇望知道,鄭老教授是專心做學問的人,學術水平可能比老師俞樞平還要高一些。可是論影響力、人脈和背景,跟老師俞樞平之間的距離好比郎州市到都那麼遠。如果當初自己拜在鄭老門下,可能就不會有今天這個情況了,頂多以後是個大學教授,著名學者之類的。
「老師,既然董師兄交出一份出色的成績,那為什麼還要去嶺東省呀?」蘇望有點替董大師兄叫屈,中央簡直把他當救火隊長,雖然榮升了一個政治局委員,可是不能這樣使喚人呀。看看現在的省市領導層,除了都、滬江這兩個政治和經濟中心以及嶺南省,哪有政治局委員還掛在地方上的?
「小蘇,漫天叫價,坐地還錢。你還記得你說的這句話嗎?」俞樞平笑呵呵地問道。
蘇望的臉不由微紅,「老師,我這是胡亂說的。」
「小蘇,你這話雖然粗鄙,可是卻說在點上了。政治就是妥協和協商,什麼是妥協和協商,無非就是讓出部分目前不急迫的利益而換取另一部分急需的利益。」
「老師,你的意思是?」
「原本國輝同志想讓懷安到國務院去幫他,準備讓他擔任副總理兼秘書長、機關黨組書記、中央國家機關工委書記。而羅老他們幾個則希望懷安把中央政法委副書記一職也擔起來。」
蘇望嘴巴微張,怎麼也合不上了。顧國輝總理原本就人稱鐵腕總理,要是再把協調能力極佳的董懷安拉到國務院,估計這國務院可就真成了學院派的「老巢」了。其它派系的大佬們誰肯答應?
可是董懷安是「有功之臣」,而顧國輝在施政幾年內政績顯著,威望正高。你既然不答應人家開出的條件,那麼總得安撫一下這兩位吧,總不能你吃肉卻讓別人喝湯。再加上羅中令身後還有羅老這麼一尊大神,于是他進入中央委員會,赴任東越省都順理成章了。
蘇望慢慢琢磨老師說的這些信息,俞樞平也不著急,端著茶杯在那里細細地品味起來。
「老師,听說姚師兄離開嶺東去了嶺西省?」蘇望說的姚師兄是嶺東省常務副省長姚秉誠,是俞樞平得意弟子之一,十五大後他被調到嶺西省任負責黨群組織的專職副書記。算是又前進了一步,不是每個人都能像羅中令那樣從常務副省長直接跳到一省之長。
「有得必有失。」俞樞平淡淡地說道,姚秉誠如果能夠留在嶺東省,對董懷安的幫助會很大,但是學院派就會在嶺東省坐大,這種事情中央是不會放任不管的。
突然間蘇望想起一件事,一件需要向老師解惑的事情。
「老師,你知道我們荊南省常務副省長傅小輝嗎?」
「傅小輝?怎麼了?」
「老師,他佷兒傅剛是渠江縣縣長,我當時覺得他們兩人可能是親戚,所以讓小安和小六幫忙打听驗證一下,結果听他們的語氣這傅小輝好像跟我們這邊有點恩怨。」
俞樞平臉色變得凝重起來,放下茶杯緩緩地說道︰「說到這傅小輝,不得不說從魏老說起。魏老你知道嗎?」
蘇望微微點點頭,他當然知道魏老是誰。這位也是開國元勛,地位略在羅老之上。不過與一直待在軍隊里的羅老不同,魏老軍隊里待得少,中央和地方待的時間久,而且比羅老退得晚。八十年代羅老擔任中顧委副主任時,魏老還擔任過黨和國家領導人。
「魏屏東是魏老的長子,只比中令大四歲,現在是華寶省省委副書記。傅小輝跟他是莫逆之交。魏屏東畢業于東北軍事工程學院,當過兵,專業後當過縣委書記、地區專員、地委書記、市委書記,是一步一腳印走出來的,的確是個不錯的好苗子。」
听到這個名字,蘇望心頭不由一顫。這不是前世中那幾位巨頭之一的大佬嗎?想不到自己這邊居然跟他扛上了。
「魏老跟羅老以前關系惡劣,曾經互相拍過桌子。但是十年動亂過後,還有什麼看不開的,他們倆的關系反而變好了。兩家第二代的關系還行,也經常在一起玩。不過自從中令到荊南省之後,魏家對羅家的態度就變了,尤其是中令被任命為荊南省常務副省長之後,兩家的關系就變得非常惡劣,甚至影響到兩位老人。」
「其實屏東這孩子真的不錯,有時候還到我這里來坐坐,向我請教一些問題。只是這政治上的事,誰說得清楚呢?既然已經成這個樣子了,那麼大家就擺開車馬炮。也正是這個原因,董懷安才會爽快地答應去嶺東省,為的就是讓中令能夠去東越,因為魏屏東原本也準備去那里的。」
蘇望眼楮不由一亮︰「羅師兄這是一舉兩得,既可以得到展空間,又可以卡位。」
俞樞平贊許地點點頭,也不再說話了,端起茶杯又飲起來。
魏屏東跟段春生不同。段春生到政治局委員就算到頭了,魏屏東卻是要不停地向高峰起沖鋒。打個比喻,段春生的仕途是跑五千米,他當了省長基本上算是已經跑了四千米,所以可以放慢腳步,穩重為上,為了是盡可能在有限的體力下再多跑一點距離。
可魏屏東的仕途卻是要跑一萬米,他當上華寶省委副書記只是跑了三千米而已,還有好幾道坎沒有過。而且越到後面越難跑,因此前面的路程能少浪費體力是最好的。可是羅中令這麼一卡位,魏屏東等于少了一次越前面的機會,只能跟著又跑一圈,又要多消耗體力,再想趕別人,就增加難度了。
這步棋算是一舉兩得。董懷安犧牲自己換來了羅中令的機會。而魏屏東想趕就必須再等機會了。全國總共多少個省市區?才多少個正省級大員?可全國有多少個正部、副部級在等著「候補」?一個蘿卜一個坑,現在東越省的坑補償給了羅中令,魏屏東就得找新坑。可這新坑豈是那麼容易找的?
通過一段時間對高層信息的了解,蘇望知道,自從開國偉人去世後,國內已經沒有能夠獨力掌控全局的個人和派系了。就算是年初去世的一號長,也要靠平衡才能掌控住局面。魏屏東一系不可能為了找個新坑去犯眾怒。只是這樣一來,兩邊算是徹底撕破臉皮了。可是撕破臉皮又如何?為了東越這麼一個重要的位置,必須得全力以赴去爭取,不進則退,該爭的時候就得去爭。蘇望算是又被上了一課,了解到政治的殘酷性。
「老師,這傅小輝是不是主動要求來荊南省的?」
「小蘇,你喜歡瞎琢磨,可有時候卻能琢磨對了。傅小輝原本有更好的機會,如可以去經濟條件更好,更容易出成績的吳江省、海西省當副書記或常務副省長,可他偏偏選中了荊南省。」魏屏東的大好機會丟掉了,那麼必須給予一定的補償,這或許就是規則。只是這補償對于魏屏東來說可有可無,畢竟一個副省級對他來說只是原地踏步踏。所以這補償就讓給了傅小輝。
「老師,這傅小輝來者不善呀。」
俞樞平卻高深莫測地笑了笑道︰「是人就有缺點,有缺點就可以被擊敗。很多時候最後的勝利者不是因為比別人強,而是他的弱點比別人少。」
蘇望也笑了,老師這是在指點自己。他端起俞樞平給他倒的茶,抿了一口,嗯,已經變冷了。
「老師,董師兄去嶺東省或許不是什麼壞事。」
「對的,懷安如果這一關能夠過去,那就是海闊天空了。」俞樞平長嘆一聲道。是啊,如果董懷安能夠把嶺東省的問題也處理好,中央就會對他刮目相看,這樣有能力的高級干部,才能會讓各派系信服,才能讓那些反對的人無話可說。
「老師,我說的董師兄去嶺東省不是什麼壞事,除了老師你說的這些外,我還有另外一個意思。董師兄在地方上多待一段時間,對鞏固他的基礎,豐富經驗有莫大的好處。有時候太早進入中央反倒不是什麼好事。」
俞樞平不由愣了一下,看著蘇望久久不說話。
「老師,你這是怎麼?」蘇望不解地問道。
「剛才你說的這席話讓我想起了睿寧同志說的一句話,跟你意思很相近的一句話。」
蘇望不由愣住了,這是他第二次從老師嘴里听到睿寧同志這個名字,這位也是大佬呀,可別又跟我們這邊扛上了。如果真是這樣,那麼學院派改叫刺蝟派算了。
「睿寧同志曾經對周老私下嘆息道,他進中央太早了。周老跟我們幾個老頭子聊天時也懊悔過,只是當時他們那邊遇到變故,有點青黃不接了,情急之下只好把睿寧同志頂上去了。周老當時嘆著氣說,要是睿寧同志在地方再多待上一段時間就好,那怕多待上那麼一屆也行。」
說完後,俞樞平不再言語了,而是端著茶杯靜靜地品起茶來。
過了一周,蘇望帶著俞樞平擬定的新的閱讀書籍目錄,還有另外兩個課題,離開了都,回到了渠江。這時時間已經進入到97年最後一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