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樓將軍 第八十章 知己者未歿(下)

作者 ︰ 紫魘小築

那一場沙場對弈,安常在此生第一次輸,也便是最後一次輸。輸得那般的徹底。慕子楚讓了他一谷兩城,他卻仍舊輸得體無完膚。

不是不計較,不是不甘心,卻在回府後幾次三番再次演練那同樣的情形,連續兩日不眠不休。

安然勸他不得,在軍中更是欲言又止。而那慕子楚竟似乎早已料到了這樣的情況,只莫名其妙派人送了一杯夾了泥漿的水和一截不知是什麼植物的根過去,還讓人將那兩樣東西分別用了精貴的琉璃細口瓔珞瓷盛了,用大燮京中最稀有的血色雪緞裹了給送過去的。

安然自是不知慕子楚送了什麼東西,而那安常在卻也不懂那到底是何用意。只當是慕子楚故作玄虛了,便給放在了書櫃下的抽屜里頭。數十日之後,慕子楚再次領兵前往邊關平息騷擾,卻在臨行之前叫過了安然問道︰「你那弟弟可還蔫兒著?」

安然已稍微了解了些慕子楚的脾性了,便撓了撓頭,笑道︰「那小子,讓他蔫兒去!這個年紀,早該給點顏色給他瞧瞧了!」話過之後又似乎覺得這語氣太過沒有規矩了,便又恭謹地道︰「末將在此謝過將軍指導之恩!」

慕子楚擺了擺手,回頭看了眼這大燮帝都巍峨的城門,卻見著了城門邊躲躲藏藏的一抹身影。那安常在正是長高抽條的年紀,雖有著一張女圭女圭臉桃花眼,卻處于少年瘦削見骨的時期,正是讓慕子楚一眼就見了他。

「去吧,這次沒有數月是回不來的,長兄為父,想他也是舍不得你。」慕子楚含笑對安然道︰「順便給他傳句話,就說我這里空了一個軍中師爺的位置,他什麼時候想通我送他的是何物什,就什麼時候來我這里填了那空缺吧!」

安然一怔,軍中師爺,那不就是一軍之師麼?品級算不了多高,卻是一個非得高才厚學才能夠勝任的位置!安然愣了一愣後這才不好意思地看了眼站在旁邊的蕭木蕭副將,要說這蕭副將才是他直接的頂頭上司,那將軍••••••或許只是欣賞安然在公事上的穩重大氣,才跟安然有些接近。

蕭木長著一張樸實無華的臉,那眼簾也是常常垂順著不曾直視過誰。脾氣是這軍中少見的好,卻因了戰功升上了副將的位置跟著慕子楚。雖是副將,可平日里不曾對誰凶過,曾有個參將對他不敬,他也只忍著,卻不知這事如何正巧被慕子楚撞見了,將那參將罰了八十軍棍還降了兩級。這安然也是因為那參將被貶之後才升任上來頂替的,如今只歉意地看了看蕭木,行軍出發的時間不可能因為自己一個人而更改,只能夠勞煩蕭木將自己協下的營隊看顧一會兒。

蕭木憨然地笑笑,點了點頭示意他快去快回。

大軍出發,安然回顧。

安常在本只是悄悄在城門處偷偷看一眼,卻見到了自家哥哥竟然策馬回顧,一個蹲身藏在了城門外的石雕陰影處,卻還是被安然拎了出來。訕訕笑著︰「兄長。」

「怎麼眼眶都黑了?」安然有些心疼地伸手抹了抹安常在的眼瞼,道︰「你如何能夠贏得過慕將軍呢?他是謫仙,是被貶下這紅塵來歷劫受難的戰神,而我們只是平常的人。」

安常在絞著手指,心頭悶了一口氣,道︰「他哪兒叫受難啊?未及少年便已成名,這天下的榮耀都被他一人佔去了!」

安然知曉此時解釋太多只是枉然,便只嘆了口沉重的氣,道︰「待你年長些,真正活了一番之後才會明白。」言及于此,便又道︰「慕將軍很是看重你,還說待你知曉他送你的到底是什麼東西了之後便引你為軍師。」

「啊?」安常在顯然比安然更為驚詫,喃喃道︰「不就是一杯渾水和一截草根麼!」

安然听到了安常在的話,雙眼一亮,而後釋然一笑,揉了揉安常在綁縛得一絲不苟的頭發,道︰「小子,這是慕將軍給你的機會。想來若是你拋去了那些固有的思想,定會想通那些到底是什麼。」

安然最後也沒有跟安常在說那兩樣東西究竟是什麼,他想,若是安常在有那麼一天領悟了,應當就是安家的幸事了吧。

只是他沒有想過,自己那個從小在士族子弟中長大的弟弟,如何能夠真正了解那東西的真正含義?大軍去後,安常在心里落下了一個疙瘩,那個疙瘩漸漸地發芽生長,盤根在了心里。而那兩樣既尋常又不尋常的東西卻在書櫃下的抽屜里漸漸蒙塵。

直到••••••直到那一年,安常在只差了兩月便滿十八,大燮男子十八及冠,他等待著兄長從石塹谷凱旋,也等待著從城門處遠遠地看那人一眼。三年多四年以來,慕子楚回了京四次,每一次安常在都混在人群里遠遠地望著他,看著他掛著柔和的笑意從京都城門直到皇宮正門。他其實兩年半以前就已經想出了如何破解那沙盤演練的方法,卻是沒有機會與慕子楚再次對弈。

這一次,若是請求身為慕子楚副將的兄長,他應當會找個機會的吧?

然而,日日的期盼,卻得來了一個猶自驚醒夢中之人的結果。

安常在如何能夠相信,大燮最為精良的軍隊,慕子楚帶領的御龍親兵會全軍覆沒在石塹谷?!他如何能夠相信,他那總是寵溺著自己,將自己綁縛得一絲不苟束發撫亂的兄長會歿在石塹谷?!

安常在怔怔地,說不出一句話來。三個姐姐哭得昏天黑地,幸得父母早逝,沒有那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涼。然而當安常在親自收殮安然的尸骨的時候,他發現他那往日里壯實的哥哥卻是瘦得他只一只手便握住了雙腕。

他猶記得那一日,領著大隊人馬前去石塹谷的除了東方大將軍之外便是司馬安平。司馬安平也是暗沉著一張俊臉,情況比自己好不到哪里去。他們看到了谷中被掘的野草,看到了已經成為骨架的馬尸,安常在頹然地坐在了谷中唯一的溪水旁,耳中轟鳴著,那雙已經不復明亮的桃花眼卻擠不出一滴淚來。司馬安平指揮著軍士將將士們的尸體好好地收殮了,又按照軍帳中的殘記尋到了谷內一處土丘,挖開尋出了早先歿在谷內的三百余御龍親兵尸骨。一切安排完了之後,司馬安平拍了拍安常在的肩膀,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麼,卻發現什麼都說不出來。

待御龍冢竣工,御龍親兵以無上的榮耀入藏御龍冢。

安常在關上了書房的門。

他執著那蒙塵的琉璃細口瓔珞瓷,里面的泥水已經沉澱,在底部積下了薄薄的一層泥漿,而那清水也不清,似乎長了些什麼東西,看起來猶如鄉間溝壑里發臭的死水。而那被血色雪緞包裹的根也早就已經干癟得不成形狀。

安常在眨了眨眼楮,終是一顆一顆碩大的眼淚滾落下來。

搖了搖細口瓔珞瓷,待里面的水再次變渾濁之後,擰開了蓋子一口一口地伴著咀嚼的根喝了下去。撕了雪緞,砸了琉璃瓷,其後安常在那士族子弟嬌貴的身子病了足有半月。

從此,安常在不論軍事,不談兵法。安氏族長見了他只頻頻搖頭,他卻只睜著一雙無辜的桃花眼抿唇笑笑,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

夜色清朗,安常在猶自陷在回憶中,而那司馬安平卻推門而入,看了看傅石生的傷勢,道︰「割開,取箭。」

白珩也點了點頭,按著傅石生示意良歡去準備要用的物什。

「為何只留了這麼點血?」傅石生痛得昏昏沉沉,卻還是看見自己肩上的傷口真的不怎麼流血,頗有些訝異。

卻是那司馬安平淡淡道︰「這是個吃痛的穴位,疼痛無比卻不傷血脈。」

白珩接著道︰「看來只是想教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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