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燮帝都,夜色正濃。
御書房內慕天恭謹地跪著,雖說放了他兩天假,可皇上召見他卻也是不得不來。
金碧輝煌的大殿之上看不出百里郁寒喜怒,然而慕天卻是只覺得背脊僵硬,他的心里隱隱不安,回想起了一日前慕子楚對他說過的那些話。他疑惑,卻不敢多問多想。他名慕天,這單名「天」字乃是當初慕殷所取。慕天的父親早逝,留下了孤兒寡母,若是沒有慕殷也就不會有他們母子其後多年優渥的生活。他雖然也是年少便被選為了百里郁寒侍衛,但為了鍛煉其體魄膽量,慕殷曾特地讓他隨軍打仗……而那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平陽城一役。
慕殷死在了平陽城,因為同僚的出賣,因為奸細的混入。然而慕天卻荒謬地逐漸淡忘這些,他記得更清楚的是慕殷領兵出城之前,似是早已知曉這一去可能不再復返,只交代了他最後一件事。
如今閉眼,慕天都還可以回想起慕殷那最後一次的回首。慕殷總是那麼偉岸,那麼高大,遠遠的看去便壓迫感十足讓人覺得此人冷漠無情。然而那一次回頭,慕殷仍舊騎在馬上,卻是對慕天道︰「天兒,若是我一去不返,代我照顧子楚。」
這一句話,恐怕也是今生今世對于慕子楚而言,唯一能夠透出一絲慕殷對他的關懷的話。
只是慕天沒有想過,慕殷真的就沒有回來。然而……慕天根本就無法履行他曾經對慕殷的承諾——照顧好慕子楚。只因,慕子楚何須他來照顧呢?從小,慕子楚便懂事得超乎想象,若真是對比起來,慕天最多只能夠與慕子楚稱兄道弟,卻沒辦法言及「照顧」二字。
然而……慕子楚的想法,他慕天從來就猜不透。從小便是如此,而今長大了更是如此。那日慕子楚的交代,讓慕天心中警鐘大鳴,卻一絲頭緒都無法再理出來。
百里郁寒負手站在金案之後,雖召了慕天前來,卻遲遲沒有開口。
良久之後,久到慕天都已經感覺到了膝蓋處透出的地面的陰寒,百里郁寒方才以低沉而威嚴的聲音問道︰「慕天,你比子楚大多少歲?」
慕天眉心一皺,根本就沒有料到百里郁寒會問這個,只如實回答道︰「回皇上,大了七歲。」
「那麼子楚出世的時候,你應當有記憶了?」
慕天心頭一緊,道︰「有,有些記憶。」
百里郁寒回身邁步,走下了金案台階,站在慕天的面前,道︰「可記得……當日的將軍夫人,是不是還生下了一個女兒?」
慕天雙眸驟然大睜,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艱難地咽下一口唾沫,慕天想打了一日之前慕子楚對他說的話。
「若是皇上問及當年我娘生下的究竟是男是女,我希望你能夠對皇上說,生下的是一男一女。」
慕天無法理解慕子楚的話的原委,只覺有些荒謬。然而如今皇上問下來的話,卻是更加荒謬!他怎麼會不記得,當年美貌的嬸嬸只生下了一個孩子,那個孩子便是後來的慕子楚,而慕子楚原原本本就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雖然當年慕殷並不常將尚在襁褓中的慕子楚抱出,但是他也曾偷偷地在窗縫兒里面看過那個小小的孩子,他可以肯定,床上襁褓中的,只有一個!
心跳如擂鼓,猶豫了很久很久,直到百里郁寒再一次地急切問道︰「慕天!朕要你告訴朕實話!當日將軍夫人是不是還生下了一個女兒!但後來那個明明應該跟子楚一起長大的女孩卻莫名消失!」消失……或許是當年的魅姬動用亂紅的力量將她送回了亂紅,也或許根本就是慕殷背叛了百里氏一族,因為憐惜,所以應魅姬的要求主動送出了一個孩子。而那個孩子……便是後來的紅塵——跟慕子楚有一樣的眼楮的紅塵。
若是這樣,便可以解釋為什麼明明慕子楚應該死在石塹谷但是卻說四年來一直都在亂紅,那是因為亂紅的尊主是他的胞妹,所以動用了亂紅的力量將他救了出來。也可以解釋為什麼慕子楚不能夠再回朝廷,因為朝廷注定了要與亂紅為敵,而慕子楚知曉了亂紅尊主是自己的妹妹,所以難以抉擇不願讓朝廷消滅了亂紅。
然而……這些卻都只是百里郁寒根據那些調查出來的並不完全的信息所拼湊出來的臆想。他以為是對的,所以他需要人為他的猜測作出判斷。
而這個人,如今只剩下了慕天。
當年的接生婆,將軍府的丫鬟……百里郁寒頭一次覺得脊骨發寒,因為那些人全都找不到了,動用一個皇帝等同于一個國家的力量,竟然一個都找不到當年的那些人了!
慕殷啊慕殷……你究竟做到了什麼地步?你想瞞住的又究竟是什麼東西呢?
慕天垂首堂下,呼吸逐漸急促。
欺君之罪……可誅九族。如今慕家只剩下了他與慕子楚二人……
「皇上!」慕天突然重重地將頭磕在了地上,讓人听到及其沉悶的一聲重響。自小以來,慕天所受的便是忠君孝父的思想教導,他娘曾經告訴過他,他的父親早逝,今生便應當把二叔慕殷當做生父一般來孝敬。而今,若是助了慕子楚,便是欺君。雖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但直覺告訴他,若是實話實說,那就必將把慕子楚推向幽暗境地。
慕子楚是慕殷死前唯一的牽掛,也是他唯一的血脈。
「皇上,臣惶恐。臣當時年幼,記憶不甚清明,後來二叔只抱出了一個孩子,便是子楚。但如今听皇上問及,臣方才恍惚記得因臣對未來堂弟好奇,所以曾在窗框縫隙之間偷偷瞧見過小床上的襁褓。」慕天伏著頭,堅定地道︰「臣記得……當日,確實是有兩個襁褓並排放著。但是因為襁褓中的嬰孩長得是一模一樣,所以臣當日只以為自己眼花了,而後二叔也言明只有子楚一個男孩兒,故微臣便逐漸淡忘。臣斗膽,皇上如此一問……莫非是已經找到了當日的另一個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