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楚，你真的愛上碧羅了麼？」百里郁寒的聲音有些輕，輕得仿佛吹不動漂浮的鴻羽。
訝然抬眼，慕子楚微勾唇角，「子楚只當碧羅是妹妹。」
「那侯敏織呢？」百里郁寒有些糾纏不休似的了，「听你跟侯敏織的話，你們早就認識。她……」
「我欠她一命。四年前若不是她，我如今……定不會站在此處。」
百里郁寒疑惑皺眉，道︰「你從未跟我說四年前究竟怎麼回事，我也便不問，只要你活得好好的便好了。但是如今……子楚，你老實告訴我，四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說著，百里郁寒抬起了手，露出了那枚雪白的戒指，「為什麼這枚戒指，當初會在御凌王那里？」
慕子楚沉默不語，似乎打算就此沉默下去。百里郁寒後退一步，松開了自己的手。
「皇上……」慕子楚欲言又止。
「你還想勸我不要將碧羅嫁到凌華？」百里郁寒心里清楚慕子楚想說的話，「碧羅從生為大燮公主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注定了這一生的命運必須得跟國家和百姓聯系在一起，她不能隨意挑選自己的駙馬，只要大燮有需要，她就必須得為大燮付出一切。」
慕子楚張了張口，還未言語，百里郁寒接著又道︰「還記得當年父皇指婚的時候你對我說的話麼？」
少年時代，先皇為百里郁寒指婚祁家小姐，百里郁寒死活不願接受，然而慕子楚只與他促膝一夜，第二日百里郁寒便從了先皇的安排。
那夜，同以往許多個夜晚一樣，慕子楚和百里郁寒兩人睡在同一個黃帳內。然而，慕子楚卻一直睜著雙大眼楮，盯著帳子頂，眨也不眨。
百里郁寒在子楚面前揮了揮手，道︰「子楚，怎的睜著眼楮睡？」
「太子，子楚還沒睡呢。」
「睡不著？」
「嗯。」
「想什麼呢？是不是因為下個月出兵西南剿匪寇而不想離京？」
慕子楚搖了搖頭，終是偏過了頭去，看著百里郁寒同樣睜得大大的眼楮，而子楚的臉則睡在了百里郁寒的長發上，柔柔的，比綢緞還滑。
「子楚生為子楚，一則為伴陪太子，一則為將定邊關。」慕子楚說得認真，百里郁寒听得也認真，「可是，太子生為太子，又可做什麼呢？」
「本太子要做的事情可多了！以後得思百姓安天下，還得憂邊關慮朝廷……」
「總之，都得是對大燮極好的事情是麼？」慕子楚問道。
百里郁寒隨即點點頭，道︰「那是自然！」
慕子楚繼續問道︰「可是若讓祁大小姐成為一國之後，那便是對大燮極好極好的事情啊……為何太子不為呢？」
「那，那固然對大燮好，可是本太子就是不喜歡！」百里郁寒愣了愣，隨即便道︰「才不娶那個什麼祁大小姐，閨閣中人，迂腐無比，無趣至極！」
「可是太子生而為太子，從命定的那一天開始便決定了很多事情都由不得太子做主的啊。太子生而為太子，就應當以天下為先，以百姓以大燮以朝廷為先。太子生而為太子，就應當權衡利弊審時度勢。祁將軍掌著大燮三分之一的兵權，而父親那三分之一的兵權固然效忠聖上可若是能夠鞏固祁將軍的兵權，那麼大燮江山至少百年可穩無有異動。」
百里郁寒把眼楮睜得大大的，卻皺著眉頭。這些事情，太傅早就跟他說了好多好多遍了，可是他從來都听不進去。但是如今听比他還小的慕子楚說來，卻覺得有些羞慚。
似乎有些賭氣似的，百里郁寒倏然平躺了下來，拽著龍錦被道︰「可是……皇後只能夠有一個，若是以後遇上喜歡的人了又該怎麼辦呢？」
慕子楚想了想道︰「皇上不是都有三宮六院麼？遇上了喜歡的，就納為嬪妃吧。」
「我不。」少年的百里郁寒有些執拗，「才不要三宮六院，喜歡一個人就娶她，只娶她。」
慕子楚沉默了許久許久，久到百里郁寒都以為他睡著了。然而回頭的一瞬間，卻听見慕子楚幽幽地道︰「可是你是太子。」
一句話，已經不需要再多累贅的解釋了。因為你是太子，所以不可能隨心所欲地安排自己的婚姻。因為你是太子，所以不可能一輩子只娶一個。因為你是太子，所以權衡利弊就必須得娶祁大小姐。
「其實祁大小姐沒你想象得那麼不好……」慕子楚突然認真了起來，有板有眼地道︰「祁大小姐長得很好看，很好看很好看很好看……有一雙烏溜溜的眼楮，笑起來還有兩個小酒窩……」
「那也沒你好看……」百里郁寒突然盯著慕子楚道。
「跟子楚不一樣的好看，子楚是男子，祁大小姐是女子……」
後來，那一夜慕子楚說了很多很多祁大小姐的好，說她很美，說她性格溫婉，說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說她……都不記得究竟說了些什麼了，但是百里郁寒記得很清楚，他們一直說到了破曉，說到了天明，而後，他便答應了讓祁大小姐成為他未來的皇後。
如今……百里郁寒用當初慕子楚說過的話來回復他。
慕子楚眉心微皺，听百里郁寒繼續道︰「碧羅是大燮的公主，因為她是公主，所以不能夠自己選擇。與當年的我一樣。也……與當年的你一樣。」
然而……慕子楚卻幽幽道︰「正因為你我都被套上沉重的枷鎖，所以我只希望她能夠快樂著。」
「我又何嘗不是如此希望的？可是你的毒怎麼辦？」百里郁寒突然頓了頓，又道︰「紅塵的毒又怎麼辦？」
慕子楚微怔，喃喃道︰「紅塵……」
「紅塵也中毒了不是麼？」百里郁寒站到了慕子楚面前，盯視著他︰「你，紅塵，御凌王……你們三個，究竟是何樣的關系？」
「御凌王糾纏于紅塵，瞎子都看得出來！他的王妃之位為紅塵留著，可是他的解藥卻拿來要挾我！他明知解藥一旦到了我的手里就定然會給你不會給紅塵！痴長二十六載，我真的無法想明白御凌王究竟意欲何為！！還是說你和紅塵不分彼此，你活了她就能活，你死了她也便死……」本是激憤之言，卻在說到最後的時候聲音逐漸輕了下去。
子楚活著，紅塵就能活。
子楚死了……紅塵也便死去。
似乎有什麼一閃而過，卻讓百里郁寒只抓住絲絲縷縷，卻找不到根本。
慕子楚嘆了口氣，道︰「皇上，子楚如今入宮只為說一件事情，希望皇上能夠顧念兄妹之情，勿要將碧羅推向火坑。子楚的命……一切都是終有定數的。」
說完，慕子楚有些匆忙地便離開了，快地讓百里郁寒措手不及。然而，此刻的百里郁寒卻也心思雜亂，想到了什麼，又忘了什麼……他什麼都不知道。
踱步至金案前，金案下的抽屜中，一卷畫靜靜地放著。
拉開綁縛的絲線，畫卷綻開。紅裙曳地，妖嬈蠱惑。狹長雙目，烏發如瀑。遠觀如山間魑魅，魅惑眾生；近看卻有雅致孤韻，清冷柔和。
那綁縛的絲線從百里郁寒手中滑落地上，伴隨絲線滑落的，還有一方古樸素箋，上面只書一字曰︰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