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華國使館內,御凌王祀風悠閑地飲著茶。肩上的傷逐漸結痂,然而那種痛卻清晰地刻在了骨上,刻在了心里。那是從未品嘗過的痛。
洛妃死後,這個世上便再也沒有人能夠讓御凌王痛。
然而,這種痛卻似罌粟,只一次便有了癮,入了魔,日日夜夜都回味著痛楚——也回味著伴隨痛楚而來的歡愉。唇上的溫潤觸感仍舊鮮明,從未有哪一個女子的唇是青草的味道。
干淨。
帶了半絲酒香。
祀風不是沒有過女人,御凌王的身邊從未缺過女人。瑞腦金獸,被翻紅浪,卻不過是興之所至。然而那些形形色色的女子,花香,脂粉香,軟嚅而柔婉,卻少了這一絲青草味和酒香。
煜兒恭立一旁,凌肆匆匆而來,低聲道︰「王爺,大燮皇宮的侍衛又換了一批,看那行整和步履輕盈,當是精英之輩。除此之外,司馬安平受命巡夜皇城,今夜應當就是墨葉天等人為其驅毒之時了。」
听完之後,祀風卻無半絲的焦躁,只悠悠然地再斟了杯茶,品了一口,而後道︰「涼了。」
煜兒听後連忙上前為祀風續上沸水,而後又一語不發立在一旁。
「煜兒,你說本王應當前去皇宮搶人麼?」祀風若有似無地這麼問了一句。
凌肆愕然抬頭,然而煜兒卻抿著唇,而後道︰「王爺自有打算。」
祀風笑著點了點頭,「煜兒長進了。」
……
紫華宮內,慕子楚閉目平躺,猶如睡著一般。
然而他的氣息卻可告予人知,他並未睡著,比任何時候都更清醒。
百里郁寒伸手將慕子楚額前的散發拂至耳後,柔聲道︰「你知道我不可能看著你去死。若是和親,你只會更恨我。」慕子楚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氣息卻有些急促。
「解毒之後,你若是真的愛碧羅,我可以賜婚。」說出這句話,百里郁寒猶如用盡了所有的力氣一般。然而,墨葉天在一旁听聞之後卻哭笑不得,只暗地里搖著頭,打開了盒子,金蟾蜍在盒子內閉目淺眠,卻仍舊猶如死了一般,半絲氣息都無。
綺蘭站在一旁,與百里郁寒二人一同將慕子楚的身子扶了起來,呈禪坐之姿,卻得靠綺蘭支撐著。
墨葉天拿起了桌上早已準備好的醺料,道︰「可是按我說的所配?」
百里郁寒點了點頭,道︰「都是些奇藥,太醫院那邊沒有,派人去秘藥房取的。」
「好。」墨葉天只道一字之後,再次逐一檢查了那些藥物,而後將房內的數個金獸香爐拿了過來,點燃藥物之後,藥香一點點地開始醺滿整間房。
「咕哇,咕哇……」突然,那金蟾蜍半睜了眼楮,叫了兩聲。
墨葉天松了口氣,道︰「可以了。」
上前去將慕子楚的袖子撩起,露出了藕般的小臂。找準穴位之後,一針刺下,鮮紅的血一點點地冒了出來。百里郁寒隨之坐在慕子楚身旁,開始運功逼毒。而墨葉天則坐在了另一邊,再次在小臂上刺下了一個穴位,然而此次冒出的,卻是暗色的血液。
兩人內力盈發,猶如循環一般,剛烈的氣息在慕子楚的體內游走著。
「咕哇,咕哇……」那金蟾蜍又是兩聲叫,而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然躍至了慕子楚身前,丑陋的身軀慢慢地攀爬上慕子楚的手臂,而後停在那冒出暗色血液的地方,俯首,尖銳的長舌伸出,竟是驟然如針般刺入了那穴位之中!
百里郁寒暗暗心驚,這金蟾蜍果然非凡物,竟然舌頭如刃,可以刺入人的肌理了。
「不要分心。」墨葉天內力充盈,卻仍舊在哎金蟾蜍刺入長舌的一瞬間感到了一陣虛空,足以想象如今的慕子楚是何等的感覺,那種內力的流失,會如同血液的流失一般讓人心驚,讓人膽怯。
但願,慕子楚不會有懼,不會有怖。
百里郁寒與墨葉天二人仍舊源源不斷地用內力為慕子楚逼毒,金蟾蜍貪婪地吮、吸著,猶如這世間的美味盡在此處。
然而,不過片刻,金蟾蜍卻突然抽出了利刃般的長舌,倏然從慕子楚的手臂上滑了下來!
墨葉天訝然,從未見過這等的情況!
「怎麼回事?!」墨葉天不明,而百里郁寒更是不知。
只見那金蟾蜍咕哇咕哇地又叫了兩聲之後,開始狂亂地瞪著腿,墨葉天束手無策,只得撤了內力,卻見金蟾蜍翻了個身,一動不動地失去了所有的氣息。
真正的失去了所有的氣息。
墨葉天雙目如炬,但金蟾蜍的突然死去,已是無法挽回的事實。凌厲地抬頭,墨葉天猶如想起什麼一般倏然揮袖打翻了遠處的數個金獸香爐。藥渣撒了一地,藥香卻是更甚。
墨葉天厲聲道︰「藥不對!」
「不可能!全是按照你所說的藥物所配,你方才也已檢查,怎會有問題?!」百里郁寒眼看著那流出暗色血液的手臂之上逐漸恢復往常,心內如火焚燒。
一旁,綺蘭皺眉看著這一切發生,心如同被抽空了一般,緩緩將慕子楚扶著躺下,「皇上,墨堡主,如今金蟾蜍已死,但慕公子身上原本用內力壓制的毒如今卻全數行至血脈……」
墨葉天如今也已顧不得已經死了的金蟾蜍了,即使此刻非常明白,金蟾蜍的死,對他這個墨家堡堡主的位置而言無疑是最大的把柄捏在他人手中。執起慕子楚的手腕,墨葉天眉頭深鎖,「此刻再封已經來不及了,血液經脈盡數為毒所染。」
「萬俟風!」百里郁寒的聲音透出前所未有的冷意,帶著蝕骨的恨。
「是御凌王做的?」墨葉天疑惑,御凌王的人即使能夠滲入皇宮,但是如何能夠料到他們今日便會為慕子楚驅毒,並且還早早在藥物中做手腳?
綺蘭坐在慕子楚身旁,凝眉看著慕子楚安詳的、帶著慈悲的臉。
突然,她伸手點住了慕子楚的穴道。慕子楚原本紊亂的氣息一瞬間平息了下來,她點了他的昏睡穴。
「沉睡之後血脈運行稍緩,多少可以有些幫助。」綺蘭解釋道,「醒著,知曉自己的死期將至,卻不能動不能言。他不該受這些罪孽。」
「胡言亂語!」百里郁寒拂袖怒道︰「什麼死期將至?!他活得好好的,以後也會活得好好的!」
綺蘭抬頭,涼涼地看著百里郁寒︰「皇上何必自己騙自己?金蟾蜍已死,除了赤朱丹,還有什麼辦法麼?」綺蘭的眼神愈發的冰冷,帶著苛責和寒意,「可惜,皇上不會把慕子楚交給萬俟風。」
「綺蘭姑娘……」墨葉天皺眉,意欲打斷綺蘭的話。然而綺蘭卻似是鐵了心般地要將所有的話說完,直視著百里郁寒,不卑不亢,「皇上自私而貪婪,萬俟風鎖了慕子楚一年,而皇上鎖了慕子楚二十余載!皇上不過是把慕子楚當做了自己的所有物而已,容不得別人擁有,容不得,容不得!所以即使是死,慕子楚也只能夠死在皇上眼前,死在皇上身邊!」
一陣厲風而過,百里郁寒驟然鎖住了綺蘭的脖頸!只要再用力一些,那縴細的脖頸便會隨聲而斷。
綺蘭乃是冬閣四女之首,然而,她卻沒有來得及躲得過百里郁寒的手。墨葉天觀望一旁,見百里郁寒出手之後更是心驚,那速度,若取的是自己的脖頸,恐怕想要避開都只能夠非常狼狽。念及方才為慕子楚逼毒之時金蟾蜍吸去內力的一瞬間驟感空虛不繼,但百里郁寒卻只是訝然于金蟾蜍的吸毒方式,似是絲毫不被影響。
這一刻,墨葉天突然覺得自己其實並不認識真正的百里郁寒。數年來的切磋交情,不過是浮華亂世中的一抹詭畫而已,帶著虛假的面具,唱著柔婉的曲。